闲臣风流-第3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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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周楠有些醉,徐家人就留他们夫妻在府中住。
这个时候,又有人来请,说是阁老现在书屋看书,让周姑爷过去说话。
“见过阁老。”周楠进得书房,却见徐阶正端着一杯茶在醒酒,在他旁边的茶几上也泡了一杯,显然是早就为周楠准备好了。
周大人和徐首辅现在是爷孙关系,可这个“爷”字怎么也喊不出口。
徐阶也不勉强,笑着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子木,你坐下,老夫有一事问你。今日白天,蕃儿和你说过他去大名府的事?”
周楠知道这事瞒不过徐阶,点头:“泰山老丈人确实是提起过他想做工部右侍郎的事情,不过,此事天子自有计较。而且,如此要职涉及的面太大,可不是任何人一言就能决定的。天子的心意、吏部天官的态度、内阁的推举,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办不成。而且,泰山老大人好不容易出任大名知府。这人还没有去上任,就想着要做侍郎,未免太操切,若是让科道的人知道,却是无端再起风波,甚为不智。”
对于徐蕃,周楠没有丝毫的好感,也懒得为他做官的事情动脑筋。
“这个孽障只知道问老夫要前程,却没能为家里做哪怕一点贡献。就算老夫勉强将他推到侍郎位置上,他坐得住吗,也不怕德不配位?”徐阶冷哼一声,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铁。
周楠原本以为徐阶会和自己商量老丈人做官的事情,看能不能拿出个好办法了。却不想,徐阶根本就没有推他亲儿子上位的想法,不觉大感意外。
当着女婿的面骂老丈人是孽障,周楠不觉有点哭笑不得。
徐阶继续骂道:“老夫也是一把年纪了,这些年在朝堂上为国家为君父效力,帮过不少正人君子,也得罪过不少小人。小人时刻等着机会想要算计老人,至于君子,也不过是记着我以前的情分了?人情这种东西,用一个就少一个,要用在要紧之处,岂能容着那孽障胡乱浪费。他做知府还是做侍郎,对我们徐家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周楠并不知道,徐阶对自己的儿孙是非常失望的。
徐家是松江豪门不假,子孙读书厉害不假。可为人都不太检点,早年更是在老家欺男霸女,惹出了许多民怨。
合府上下都是纨绔子弟,没一个上得台面的。
就拿能力最出中的徐蕃来说,都做到堂堂一省参政的人了。赋闲在家,成天只知道吟风弄月,料理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无论是铲除严党,还是空明案,竟然无一策献上。
这种无能之人,如果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早就弃之不用了。
徐家家大业大,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实在需要有精明强干之人支撑门面。否则,以徐氏在政坛上得罪了这么多人,搞不好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和家里人比起了,周楠简直就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老夫手头的资源有限,与其浪费在那些不成器的子孙身上,还不如都朝周楠倾斜……
徐阁老的用心,周大人自然不会知道。
周楠一想,确实啊,一个工部侍郎又算得了什么,又不是执掌一个独立单位,也不能为徐家做任何贡献。即便他勉强当了,以后也入不了阁。因为徐阶是内阁成员,为了避嫌,徐蕃以后也做不了尚书或者其他部院的一把手。
当工部侍郎真心比不上做大名知府。
老徐今夜单独叫我谈话,只怕不是说这个侍郎人选这么简单吧,周楠这么想。
果然,徐阶很快切入正题:“听说前一阵子,礼部尚书严讷接触过你,所为何事?”他笑了笑:“堂堂礼部大宗伯竟然有事办不成,叫手下走你这个中书科舍人的门路,倒是奇了。”
“其实,也就是一件小事,所以小子才没有向阁老禀告。”周楠就将严尚书家的幕僚王师爷和自己见面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真的是一件小事吗?”徐阶轻轻地笑起来:“真若是小事,你还不做个顺水人情。竟如此干脆地拒绝,想来也识得其中厉害。不错,不错,子木,你果然已经历练出来了,老夫很是欣慰。”
周楠心中暗想:果然是个老狐狸,连严讷心思都揣摩到了,不佩服不行。
既然已经被他看穿,周楠也不隐瞒心中的想法,道:“堂堂礼部大宗伯,国之重臣,如此小的一件事也犯不着亲子过问,其中必然有其他心思。小子有不才之见,欲与阁老参祥。此事表面上看起来仅仅是将青州来年本色全部更改为折色,但背后却关系到中央赋税的一次大变革。此事说不好是严尚书,或者某些人来投石问路。他们料定周楠必然会向首辅汇报此事,想探一探内阁的态度。”
接着,他就开始分析起将赋税和徭役统统折合成现银的利益和弊病。
因为不知道徐阶在这一改革上的立场,周楠这番话说起来很小心,但话中隐约透露出对这一变革的赞许。
徐阶如何听不出来,想了想,道:“如果全部换成折色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如此,中央决策中各项数字也变得清晰明了。而且,最大的好处是,地方上也少了许多事,乃是一件大好事。”
确实,如果实行一条鞭法。地方政府在征收赋税的时候只收货币,钱交到中央之后。朝廷再用现银买入物资、雇佣劳力,购买社会服务,也省事了许多。而且,不用解送物资上交之后,没有流通环节,损耗也少了许多,百姓的负担也得到大大的减轻。
周楠试探道:“难道首辅有意鼎故革新?”
徐阶:“世上岂有不变之成法,历朝历代若不革新,只怕现在人民还在钻木取火、茹毛饮血呢!世间万物如水,总是在不断变化中向前,即便偶遇险阻,也会不断向前。若是凝滞不前,那就是一潭死水。变,才是常态。”
周楠:“大哉斯言。”心中想,徐老头虽然是标准的儒家学者,却不是食古不化的腐儒。他这句话已经有些后世历史唯物主义的意思。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在螺旋中上升。不能孤立、静止、片面地看待问题。否则,那就是形而上学了。
实际上,儒家不是顽固的象征。
儒家从来都是积极进取的。
徐阶笑了笑,似是对周楠的恭维很受用。
周楠:“看样子,首辅是要同意严尚书的恳请了?青州的事情不大,也就是内阁拟个票的事情,具体如何裁决,还得看天子和司礼监的意思。想来,那边也是肯的。”这事,在这个时代也只有少数几人才能嗅出其中的味道。
他继续说:“其实,青州那边首辅可以更激进一些,索性来年夏秋两赋还有地方上的徭役全部折合成现银,在一府做个试点。若可行,再慢慢推广。”
“确实是激进了些,此法不可行。”徐阶立即打断周楠的话。
周楠不解:“为什么?”
徐阶:“将所有的赋税徭役折合成钱到是轻省了,可是,问题又来了,折多少才合适?少了,中央税源流失,国用不足。如此,改革的意义何在?折多了,恐怕又有加重民间负担。因此,这几十年来,朝野变革的呼声不断,可最后却没有一项得以实施,朝臣也是顾虑太多,这才一动不如一静。”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黄宗羲定律”吧,朝堂决策者们担心每一次改革,百姓的负担就会加重一层,如此也有违当初变革的初衷。
第四百七十章 闲话青州道改革(二)
周楠:“若事情没做之前就诸多顾虑,如何成的了事?不过,这事也好解决。”
徐阶问:“子木说说。”
周楠整理了一下思路:“单就青州的两赋而言都有额定的数字,当地有多少许要完税的土地都是登记造册的,照往年数字征收就是了。至于粮价因为受了天气、产量和市场价格波动影响,每一年都不同。不过,这不用担心,做起来也容易。”
徐阶:“继续说。”
周楠:“朝廷可以用历年粮价做参考,取一个平均数征收。如此,百姓也不会因为灾年谷贵,为了纳税变卖口粮而饿死,也不会因为丰年物价低廉而贱买谷物换钱而破产。而且,这个征收数字可控,朝廷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以示恩典。”
古代有一句话,国之大事,惟祀与戎。简单说来,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情是掌握意识形态和暴力机器。
但是,现代社会还有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财政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没有钱,万事俱休。
谁掌握了国家财政权,谁就掌握了这个国家。
将来如果实行一条鞭法,核定地方赋税数额这个权力可不小,也便于内阁收权。
现在内阁已经彻底权力碎片化,如果实行新法,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说到这里,周楠突然悟到万历年间张居正之所以权倾朝野只怕并不是因为他与司礼监掌印冯保结为政治同盟,又得到李太后大力支持那么简单。财权才是老张手头最大,最可靠的力量。
听周楠这么一说,徐阶神色大震,霍地转头看着周楠,似要将他看穿。
这个外孙女婿,竟然能看得这么深,这么长远,但这份见识已经是宰辅之才了。
他缓缓道:“单是夏秋两税以白银征收没问题,但将徭役折合为钱,却是不妥当。做起来,事态难以掌控。历朝历代的变革,大到一国,小到一州一府归根结底需要有人去实施,人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周楠闻言恍然大悟:“首辅说得是,那么,就只准了青州以白银代替赋税一项。至于徭役,依旧如常。”
是啊,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再好再先进的政策都需要有人去实行,赋税因为有定额好办,朝廷给个数字就成。但徭役这事弹性很大,怕就怕地方官为了刮地皮,弄出许多花样了。甚至为了政治,大搞形象工程,今天征发民夫修河堤,明天叫大家去修官道,后天又让全县人去疏浚河道,这样一来,百姓只怕比以前更加困苦。
所以,改革的首要是澄清吏治。这也是张居正在推行《一条鞭法》的同时还弄出个《考成法》除了监督考核官员外,未免没有通过这个手段给官场来个大换血的意思。
看徐阶这满腹甘草一味乡愿和气生财的样子,只怕他也不想得罪太多的人。
还是那句话,要推行新法真是需要一个铁碗之人啊!
老徐不想当这个改革家当这个恶人,周楠也不想当这个殉道者。
一老一小两条狐狸都轻轻地笑起来,彼此心照不宣。
又喝了一口茶,周楠:“阁老,严尚书那边怎么回话,青州的灾害毕竟摆在那里的?”
“不过是区区一个青州罢了,再减免些赋税就是,新法不能再提,至少不能在老夫手头开端,否则就有后患。看不出严尚书倒是有雄心壮志嘛,他估计也不是一个人,老夫可在后面推一把。”
周楠笑问:“如何推?”新法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也有些兴趣暗中帮忙。
“老夫暂时还没有主张。”徐阶却将话风一转:“对了,还有三个月就是春闱,你先考虑自己的事情吧,可有把握?”
周楠:“也就五六成把握吧!小子完婚之后,准备将丢了多时的书本重新拣起来。”
“恩,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