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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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明天子,垂拱而治。专业问题,让专业人士去处理。陛下你就安心在宫里做菩萨接受咱们朝拜就是了。如果想精励图治,说不好就是外行指挥内行,就要坏事。
后来的崇祯皇帝以弱冠年纪登基为帝,就是因为图治之心太切。一上台,先干掉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裁撤厂卫,打破了那微妙的平衡,使得文官系统一枝独大。
最后,明朝也亡了。
试想,如果崇祯也如他的前辈一样在宫里做个修仙万岁、蟋蟀天子、木匠皇帝,而不是乱作为,估计也没有我大清什么事。
这只是一种假设,历史的假设最后是什么结果,谁知道呢!
在这套拟票和批红的流程中,虽然司礼监有最后审批的权力。不过,司礼监只不过是皇帝家奴,代天子视事,说穿了只是一个秘书机构。所以,内阁的处理意见如果没有大的原则性问题,一般都照准了。毕竟,两大决策机构明面上还得保持合作态度,不能将关系弄僵。
如此,拟票权非常关键,谁有拥有这个权力,谁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大掌柜。
前头说过,早年间,大臣们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先要在通政司分类送到分管阁老手里。在那个时候,内阁各辅臣都有拟票权。
但弘治年后,内阁首辅逐渐收权,到嘉靖年,只首辅一人有拟票权。其他人只能提出建议,而不能决策。
徐阶身为次辅,不能拟票,其实也只是首辅的助手罢了。
他看了看贴在奏折上那些小纸条,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我辈若不能做到首辅,人生又有什么滋味。
这个念头一起,他却是悚然一惊,心虚地看了看坐在一边的严嵩。
值房里的火烧得很旺,再加上底下铺设了地龙暖气,严嵩正在一边打盹。
他已经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每日卯时就要去皇城上早朝。早朝结束,又要赶到西苑当值,竟有些承受不住。
仿佛是感应到徐阶的目光,严嵩眼睛突然睁开,雪亮地刺来。
徐阶心中一虚:“天气实在太冷,首魁仔细凉了。你老一肩挑着朝廷重担,大意不得。”
严嵩的目光猛地柔下去,笑了笑叹息道:“人老了,精力不济。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都八十的人。换寻常百姓人家,早就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奈何,奈何。君子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思危就是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对的地方,思变,就是一旦有机会就去改变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思退,就是懂得进退。我也累了怠了,该到了退下去的时候。”
说完,不等徐阶接嘴,又问:“子升,这些都是官员们弹劾沈阳、张大中的折子,老夫的拟票你也看了,可行否?”
徐阶:“看过了,此二人离间天家骨肉,罪不容赦。首辅的意见是免去一应官职,戍宁夏卫,是不是严苛了些。可否遣还回乡,交地方官看管?”
严嵩淡淡:“事情是不大,宗室闹闹就散,原本也不用如此苛刻的。不过,清丈隐冒皇产一事本此二人首倡,欲以为进身之阶,其心可诛。子升你想,若朝臣人人都学沈、张不安本位,一心佞进,朝堂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君子行事,当从直中去取,若都往曲中求,岂不是要礼崩乐坏了?治家治国,都有规矩,规矩不可废。”
“对了,子升年事也高了,不妨先歇息片刻。等下说不准陛下会诏你我侍侯,须养好精神。昨天打醮,子升的青词做得不错。”
听到这话,徐阶脖子后面有一葱寒毛竖了起来。作为一个宦海沉浮了一辈子的政坛老人,他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严嵩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有非份之想。
严分宜忌我了。
第二百零二章 我是龟相我为自己代言
在中国古代,多以籍贯称呼德高望众,手握至高权柄之人。
比如,袁世凯是河南项城人,大家都尊称他为袁项城;李鸿章,安徽合肥人,李合肥;徐世昌,徐东海。
严嵩字惟中,号介溪,江西分宜人,世人都以严分宜尊称之。
说起严嵩之所以能够坐到首辅位置,除了他有过人的理财手段之外,还有就是能写得一手好青词。
所谓青词,就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要求形式工整和文字华丽。
今上笃信道教,平日间经常在宫中设香案打醮,每次打醮的时候都需要焚烧清词。偏生这东西皇帝又写不好,于是,严阁老就凭借这一手段简在帝心,青云直上。
朝中大臣们对他鄙夷之,嫉妒之,痛恨之,给老严取了个青词宰相的外号。在大家口中,这就是一个只懂得溜须拍马的奸佞小人。不过,在内心中,大家怕是恨不能身代。只可惜老天爷不给咱们这个亲近皇帝的机会啊!
现在,徐阶就得到这么个机会。
事情是这样,前一段时间,小严突然病重,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十来日。虽然嘉靖皇帝派了御医给他诊治,可十几副药下去,却不见好转。
按照御医的说法,小严的身体天生和常人不同。短项肥体,身材矮小,又是独眼龙,身上的血脉气息运行不畅,极易患病。再加上年事渐高,这次估计还得在家呆很长一段时间。
本来,人食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道理。病了,吃些药,养养就是了。
可是,严东楼这一倒下,严嵩的笔头子却不灵了,写的青词也是枯燥乏味。
一次如此,两次如此也就罢了,次次如此就说不过去了,引得嘉靖皇帝大为不快。
这个时候,徐阶就想起坊间传说严嵩每次所作的青词都是小严代笔,难道这是真的?
就在前几日,嘉靖皇帝大约是为严嵩的低劣文笔忍无可忍,突然诏徐阶去玉虚宫侍侯。
徐阶知道这是天赐良机,他是松江人,江浙自古出才子,曾为翰林院编修探花及第的徐阁老自然文笔了得。就抖擞起精神,一连做了三篇青词,做得花团锦簇。
嘉靖见了,圣心大慰,又叫人赐了他一套宣城撒金便笺,这对一个臣子来说可是莫大的恩宠,他内心中也是异常得意。看了看旁边一脸失落的严嵩,心中暗想:彼辈可取而代之。
此刻,听到严嵩这淡淡一句话,却如同有大雷在心中炸响。
立即明白自己这几日实在时喜极忘形了,以至引起了严嵩的警惕。
难怪昨天宗室中人大闹皇宫,内阁其他三相都推脱有事,这是要把黑锅扣到他头上,这肯定是严首辅的主意。
想起严阁老往日整治政敌的手段,徐阶就心中震摄。
徐阶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等下陛下若诏,我怕是要出丑了。”
严嵩奇问:“为何?”
徐阶道:“首辅,你我都是读了一辈子书的人,赋诗做词也是不难,可要做好却不是那么容易。诗词不同于八股时文,将经义理清,道理说透即可。所谓诗赋本天授,妙手偶得之。文思到了怎么写怎么有,若无,就算是扯断三千烦恼丝也是无可奈何。”
“实话同首辅讲,今上修真炼丹,我也偷偷作了不少青词,但和你比起来直如萤火和浩月。惟独拿得出手的两篇,前几日都已经献于君前。若再强作,写得一塌糊涂,惹君上不快,却不是美事。”
“等下若天子有诏,老夫却是不肯去的。”
严嵩一笑,然后叹息道:“是啊,诗词一物全靠灵感,灵感不至,也没有法子。宫中这位老爷,天纵英才,寻常劣作糊弄不过去的。也对,内阁这么多事务总得有人打理。次辅若不肯去,等下我就去回了陛下。”
徐阶心中冷笑:好你个严大人,你做不出来就做不出来,说什么灵感。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你之所以有今日的风光全靠你那精明能干文采过人的儿子……哎,我也有这样的儿子就好了。
他表明了态度不敢挑战严嵩的地位,值房里的气氛轻松下来。
大明朝文臣中的一二把手又说了一些闲话,不知道怎么的就扯道家务事上。
徐阶:“东楼这次病得不轻,可请了郎中。依我看来,太医的药不是不能吃,实在是见效太缓。若得了急症,遇到这种慢郎中,却叫人心中着急。”
严世蕃号东楼,世人多以东楼先生称之。
严嵩:“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神乐观祈禳,武库司刀枪,营缮司作场,养济院衣粮,教坊司婆娘,都察院宪纲,国子监学堂,翰林院文章,京城十可笑一说,原来次辅也知道了。哈哈,其实说得挺有道理的。”
“就拿太医院的药方来说,因为看的不是天子、亲王,就是宫中贵人,用药都十分小心,生怕用了猛药出了事,担上罪责。左右都是甘草、川贝、天麻这种吃不死人的东西。不过,圣恩却不能不受。”
严嵩又道:“太医院的方子固然要吃,但外间也得请郎中来看看,双管齐下,也多一分安稳。”
徐阶装着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首辅此言极是,想必东楼的身子不日就能好转。”
严嵩苦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李东壁下的方子,却也没什么效果,说是得养,养上一年半载,元气若是恢复了,或许有救,若恢复不了,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到这里,严嵩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担忧和疲惫。
徐阶吃了一惊:“阁老口中的李东壁是不是以前太医院的李时珍?”见严嵩点头,又问:“李时珍不是回乡著述了吗,怎么到京城里来了?”
严嵩:“真是他,李时珍这次去燕山采药,在京城勾留了几日,专门到我家里给东楼诊脉,说是情况不太好。”
他面上的气色更差,又重重地叹息:“实话同次辅讲,老夫是什么法子都想尽了,就连宫中的术士和祝由也请过。”
徐阶心中感觉可笑: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祝由科本就是用来愚弄村夫农妇,没钱抓药的穷人的,这严阁老也信,真是荒谬!
不过,他还是顺着严嵩的话道:“试试也好,民间有冲喜一说。不知道阁老府上最近有没有喜事,倒可是大办一场。没准东楼心中一欢喜,病也轻了几分。”
严嵩:“能有什么喜事,家中子孙该娶的娶,该嫁的嫁,都已经成人了。”
大约是因为常年侍侯嘉靖皇帝,也中了丹毒。和天子一样,严府虽然是海内第一豪门,可子嗣却不多。
他有两个女儿,但儿子只有严世蕃一个人。
到严嵩六十四岁的时候才迎来第一个孙子,到如今,严家只有六个孙子和一个孙女,都已结婚成家。
徐阶开玩笑地说:“首辅,可让令孙纳妾,摆一台喜酒热闹热闹。”
严嵩:“纳妾办喜酒,委实有些不妥当,世上可没有这种规矩。”古人有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一说。
意思是,大妻看的是门第和品德,小妾则看的是颜值。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所纳的小妾不是丫鬟就是从外面人市场上买来的眉眼周正的女子,身份极其卑贱。若是大操大办,也太抬举她了,惹人笑柄。
如果小妾出自有身份的人家,大办酒宴到是可以。只不过,人家怎肯将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妾?
徐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