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风流-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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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正是世子的教师张居正,刚才这断话出自《大学》,说的是君子慎独的道理。冯保乃是大内内书堂出身,如何不知道。
他小声问旁边一个个太监:“世子又犯了什么错?”
老太监:“昨天张先生留了作业,世子毕竟是小孩子,贪玩,偷偷叫下面的人帮做,结果被先生发现了,正在惩戒他呢!”
冯保听说张居正要用戒尺打世子的手心,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又听得张居正喝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教不严,师之惰,是我的错,我这就去向裕王请罪,请他另寻良师。”
说罢,他就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拂袖而去。
“哎,张先生,张先生请留步。”一个宫装女子带着一个孩子追了出来。可是,张居正已经去得远了。
这两人,女的那个大约二十出头,五官端庄,雍容华贵,正是裕王妃李氏。另外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童,长得虎头虎脑。
正是李妃和世子朱翊钧。
冯保忙上前施礼:“见过娘娘,见过世子。”
朱翊钧张开双臂,奶声奶气道:“大伴,你可算回来了,带我去玩。”
冯保看到他天真无邪的笑容,心都仿佛要化了,道:“世子,奴婢还有差事要向娘娘交代,你先回院子,我等下就过来。”
他是看着朱翊钧生下来,又从襁褓中的婴儿到会说话,然后倒学走路。
他眼睛也尖,发现世子右手手心有点红肿。禁不住尖叫一声:“张先生,张先生他……”
李妃淡淡道:“别大惊小怪,是我打的。”
冯保眼睛里有泪花滚动:“世子才四岁啊,怎么能打。一般人家……”
“世子不是一般人。”李妃打断冯保的话,让那两个跪在地上小太监起来,领朱翊钧回屋。才道:“一般人家的孩子,五岁才进学堂。咱们天家的人虽说不用读书科举,却比普通人更要用心。还是张先生说得对,世子这种身份,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慈母多败儿,自然不能放松。冯保,你回来了。”
冯保应了一声,忙将先前在李伟见的事情说了详细说了一遍。
最后道:“奴婢自作主张放了周行人,还请娘娘恕罪。”
李妃:“冯保你做得对,试想一个行人若是在我娘家出事,那又是何等的风波。哎,爹爹也真是姜桂之性,我也无奈得紧。爹爹没读过什么书,自然不明白士人将气节看得比性命还要紧。”
她叹息一声,沉默片刻,突然问:“周行人是不是陛下降了恩旨充实行人司的周子木?”
冯保:“正是那个‘为谁风露立中宵’的周子木,娘娘不是最喜欢他的诗词吗,今天奴婢算是见着人了。”
李妃轻声念道:“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然后抬头望天,目光中似有波光流动。
冯保不敢说话,就那么俯首而立。
良久,李妃才道:“爹爹真是……将钱财看得太紧,真是一件叫人无奈的事情。冯保,等下你拿二百两银子派人以我爹爹的名义送去赵经历家,好生安抚。”
冯保:“是。”
李妃又道:“另外,再派人送五十两去周行人那里当做赔礼。”
冯保:“是。”
李妃:“这次就以王府的名义吧。”
“是。”
“这事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别叫人知道。”李妃有点伤感,她当年只有十五岁。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宫女,侍侯裕王的继室。陈王妃。元配李王妃及所生一男一女都早逝,继室陈王妃为裕王生过一个女儿,不久就夭折,从此再没有生育。
李妃进裕王府的第三年,就为裕王生下朱翊钧,这才由一个卑微的宫女晋升为王妃。
能够走到这一步,除了她天生美貌之外,更重要的是知书达礼,懂得做人,这才恩宠不绝。
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做了王妃,其实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做事也是异常谨慎小心。
可父亲却仗着她的势在外面肆意胡为,说了又不听,听了又不做,做又做不好。
碰到这样的爹爹,你还能怎么办?
心中又默念了周楠的诗句,李妃心中忍不住一赞:“文彩斐然,当为国朝诗词第一。却不想此人竟有如此风骨,难得,难得。”
冯保也赞道:“娘娘说得是,周子木文才了得,若非那年受了冤枉,翰林院中当有他的一席之地。本以为他不过是风流儒雅之士,想不到竟是如此风骨凛然的君子。”
“此人身世也是可怜,一般人若如他那样,早已经消磨了胸中意志。周子木,真是个坚钢不可夺志之人。”李妃最后赞道:“谡谡如劲松下风。”
这句的意思是周楠刚劲严峻像冬季劲松之间的寒风,刚正而凛然。
冯保心中一惊,想不顾到李妃对周子木的评价如此之高。回想起先前周楠的大义凛然,心中也深以为然。
第一百八十九章 破局在眼前
以上的对话,我们的周大人自然无从知晓。
如果知道,心中自然会喊一声:李妃娘娘、冯公公,误会啊……诶,能够得到这么个直臣、正臣的名声也不错啊!海瑞海刚峰那条路子也可以走一走的,我是言官嘛,就得寻找一切机会刷声望。
当然,以周楠的性格,真叫他去扮演清官怕是有些为难人,学也学不像。
经过这一遭之后,清丈李伟家田产的事自然搞不成。那老李头就是个情商智商欠费的笨蛋,再去就是自找晦气。
可是朝廷的命令下来,又不能不办,周楠大觉头疼,也想不出主意。
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
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这是后世有名的墨非定律。
果然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这一日周楠接到公函,说是御史沈阳让他去都察院说话。
这可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周楠接到信之后,匆匆进了皇城。
都察院是明朝的司法机关之一,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长官为左、右都御史,下面设有十三道监察御使,分别负责十三个布政使司衙门的风纪。
沈阳的对口单位是广西,这次被中央临时抽调清丈京城隐冒的皇产。
他这个御史虽然只是正七品,却是清流中的清流,有专折上奏天子的资格。试想,地方上一个七品官也就是一县的县令,别说见皇帝,想见内阁阁老也是千难万难。
看到沈阳那正包公似的黑脸,看到风宪官的威风,周楠大为羡慕:看来着做御史也相当过瘾,等过了这一阵,我倒是得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出来。否则,一辈子做杂流,前程也有限得紧。
“天子命我等清丈京城隐冒的皇产,自然要实心用事,如何能够退三阻四?”沈阳正对着众人大声呵斥:“我知道各位心中顾虑,毕竟这其中涉及到宗室,涉及到天家血脉。只须放胆去做,我等为国家效力,为君父分忧,个人的荣辱不用放在心上,陛下朝廷心中自有一杆秤,绝对不会让大家没个下场。若诸君再如先前那样瞻前顾后,懒政怠政,本官第一个上折子弹劾尔等。”
这话既有鼓励,又有威胁。
下面的官员们却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都齐声说:“是。”
今天都察院来了二十多个官员,有礼部的,有工部、户部,也有大理寺、行人司的,品级从九品到七品到五品都有。
这些人都是前一阵子沈阳和张大中领了旨意从各部院抽调过来的中央清丈皇产领导小组的成员,今天可算是到齐了。
大家虽然都同朝为官,但很多人今天都是第一次见面,却也是个蓄养人脉的好机会。于是,大伙儿一见面就聊个不停,片子名刺满天飞,相约有机会一起吃酒亲近,就连周楠也接了十几张。在他们看来,隐冒的皇产是那么好清丈的,不过是做做样子,拖延上一段时间就冷了。今天就是一次例会,不用当真。
看到下面的官员们不将自己的话当回事,沈阳大怒,拍案而起:“尔等真当本官的话是儿戏乎?自去年天子下圣旨以来,忙了大半年,总共才清丈出一千九百余顷庄田,占京城隐匿的皇庄不过一成。如今,朝廷又让各位充实进都察院协办本官,可日子都过去了这么多天,尔等却一无所获,羞也不羞?”
大家心中腻味,心道:好你个沈大人,忙了大半年才清丈出这么点土地,也有脸说?如今却在这里耍威风,有意思吗?
沈阳又道:“京城隐冒的皇产上可追溯到成化、弘治年,产权几易其手。本官员知道,因为朝廷清丈皇产一事,宗室、外戚大量低价抛售手中庄园,价格只有往日的三成。有人贪便宜,想拣这个便宜。在场的诸君中,也有人参与此事。”
说着话,他冷笑一声:“别以为你们领清丈皇家田庄这个差事,就没有人管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官绝对不能容忍。谁做了这种事,自己站出来,将庄园、房产交出来,本大人可既往不究。”
听他这么说,周楠大觉不妙,心中咯噔一声。
下面的官员都是一惊,再没有人说话。
沈阳咯咯笑道:“都不承认,好,那本官就开始点名了,鸿胪寺刘寺丞。”
听到点名的那个官员身子一颤:“沈大人有何见教?”
沈阳:“两天前,你是不是从一个马姓商贾手头购入内城一套占地九亩的院子,花费白银五百两整。那宅子可是这次要清丈的皇产,此事情可真?还望刘大人将那套宅子退出来。”
刘寺丞大怒,指着沈阳喝道:“姓沈的,你不就是恨老夫当初与你有怨,想要报复本官,要我退宅子,休想!”
沈阳:“等着本官的弹劾折子吧!”
刘寺丞铁青着脸:“随便,我也要上折子弹劾你挟私报复。”
沈阳不理睬他,继续点名:“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纪大人,你四天前购入京南土地一百亩,花费白银三百两,是隐冒的皇产,需要退还。”
纪大人怒啸:“沈阳小儿,老夫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等着被弹劾吧!”沈阳哼了一声,提起笔飞快地写起了奏折。
一边写,一边道:“行人司周楠周大人。”
周楠心中苦笑,看来,我还是没有躲过去,拱手:“下官周楠,见过沈大人。御史是不是要说我进京购入的那套院子,下官当时并不知道那院子是隐匿的皇产……”
沈阳打断他的话:“你的事情自己心中清楚就好,休要强词夺理,等着弹劾吧!”
周楠:“我……”
不愧是进士出身的精英,沈阳这份弹劾折子文不加点,一气呵成,转眼写完,一挥手:“都退下吧,今天本官先弹劾刘、纪、周三人。你等若还消极怠政,下一步就轮到你们。”
出了都察院,刘、纪二人依旧骂个不停。
周楠心中丧气,他也知道光是诅咒沈阳也解决不了问题。劝道:“二位大人也别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