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9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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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日,敌军再次无功而返,看着渐渐远离城池的投石机,邓孝儒不由得松了口气:每天都要看着关外如林的投石机,看着投石机抛射出的无数石块、火油弹、轰天雷落到关城,这种感觉可不好。
投石机,是山南周军率先制作出来的武器,轰天雷同样如此,当年的安州总管、杞国公宇文亮,靠着投石机和轰天雷,指挥安州军攻城拔寨,在山南站稳了脚跟。
山南周军率先将投石机、轰天雷投入作战,自然对于这两种武器很熟悉,有相应的克制办法,邓孝儒作为当年安州军的主要将领,当然熟悉这些办法。
潼关,自古以来就是关中的重要屏障,是长安的东大门,想要守长安,就得守潼关,而历经千年风雨的潼关,在邓孝儒率领的雍州军改造下,此时已经变了模样。
为了对抗轰天雷爆炸时的强劲威力,据守潼关的雍州军将士汲取“先进经验”,将沙袋/土袋和木材混用,在潼关搭建了各式各样的掩体。
将士们藏身掩体内,可以避免受到轰天雷的伤害,可以在敌军用投石机抛射轰天雷攻城之际,藏在掩体内从容向外射箭。
这样的防御工事,率先在山南荆州方城投入使用,据说效果很好,而潼关的现状也证明了这一点,将士们辛苦搭建的掩体确实有很好的防护效果。
敌军攻打潼关,持续数月之久,如林的投石机投掷出大量石块,掺杂着轰天雷,如果雍州军将士如过去一样,躲在藏兵洞里,根本就无法有效压制趁机攻城的敌兵。
若是聚集在城头,面对着石雨和大量轰天雷的袭击,每月阵亡的将士怕是要逾万。
作为主将的邓孝儒,想到这里之后顾不得感慨,看了看怀表,随即吩咐部将督促各部修补工事、扑灭余火、安排士兵轮休,既要提防夜袭,也要确保晚上能好好休息。
邓孝儒和部将们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大,不是他们天生大嗓门,而是这几个月来,敌军攻城动静不小,耳边整日里都是“轰隆隆”的爆炸声,大家都觉得耳朵有些不好使。
其实这是错觉,主要是因为有了掩体,将领们经常在城头一线指挥作战,一待就是一天,在一片嘈杂声中自然说话要大声些,久而久之养成了习惯。
邓孝儒做完布置后转出掩体,站在女墙后看着关外,感受着北风带来的凛冽之意,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月,当时还是夏秋之际,现在已经入冬。
潼关内外,一边白茫茫,那是小雪渲染出来的雪景,而白雪里绽放的一朵朵红花,是阵亡者鲜血染红的生命之花,消失在寒风中。
邓孝儒看看关外敌营,紧了紧披风,开始在城头巡视,和士兵们嘘长问短,作为主将,他这数月来时不时以此做法鼓舞士气,毕竟士气才是最重要的。
一座关隘再坚固,守军没了士气,敌人一样能轻易攻下,邓孝儒知道潼关安危非同小可,所以对于关防不敢掉以轻心。
邓孝儒是雍州牧、大冢宰、杞王宇文亮的亲信,他身为雍州司马,奉命领兵据守潼关,要将来犯之敌挡在潼关以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一点也不容易。
潼关是关中门户,是往来长安、洛阳之间必经之路上的关隘,地形险要,但还没有险要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步。
潼关位于黄河南岸边,关隘北面临河,敌军是走不通的,而潼关以南,虽然是沟壑纵横的台塬地形,但小股敌军精锐却可以借此绕过关隘。
所谓“塬”,是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一种地貌,四周陡峭,顶上平坦呈台状,远远看去,如同许多条沟壑,而潼关南侧的沟壑为南北走向,如同一条条天然的壕沟,能挡住敌军主力,却挡不住小股精锐。
所以潼关东南十里还有关隘,名为“小关”,据守潼关的雍州军,分兵一部在小关驻扎,小关和“主关”潼关一样,承受了敌军持续数月的凶猛进攻。
要守住关中的东大门,光守“正门”潼关还不行,“侧门”小关若是丢了,潼关会被敌人绕过去,出现腹背受敌的险情,所以想要据守潼关一线,兵力不能少。
雍州军除去镇守长安的一部,其余军队分成两支,一支由杞王宇文亮率领,坐镇蒲坂西岸的朝邑,而另一支就由邓孝儒率领,守着潼关及小关。
秦州总管梁士彦,领兵镇守散关,抵挡益州总管席毗罗的大军,关中局势初步稳定,而山南方向,局势也稳定了。
袭击江陵的崔弘度已经被击败,进犯大别山五关的敌军全军覆没,杞王世子、山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宇文明做镇安陆,邓孝儒的后任黄州总管、西阳王宇文温出击豫州,占据豫州州治悬瓠。
宇文温以围魏救赵的方式解了方城之围,连败敌军,迎回落难的天子,逼得丞相尉迟惇亲率主力围城。
宇文氏从一开始的猝不及防,到现在的站稳脚跟,局势愈发好转,但邓孝儒知道这只是表面看上去好,实际隐患不小,一旦处置不当,大好局面瞬间就会崩盘。
隐患就是关陇的那些豪族,还在首鼠两端、作壁上观。
雍州军主力倾巢而出,聚集在潼关、朝邑,而散关方向还是靠着秦州总管梁士彦守着,留守长安的兵力有些紧张,属于外强内弱的局面。
一旦那些关中豪族如京兆韦氏等决定投靠尉迟惇,领着部曲私兵叛乱,长安守军未必镇得住,一旦长安出事,位于潼关、朝邑、散关的军队必然军心大乱。
这种情况很危险,邓孝儒等人不是没有提醒杞王要小心,杞王也知道这种情况有隐忧,但没有更好的办法:尉迟氏大军就在眼前,己方若不和对方针锋相对,若等对方攻进关中,万事皆休。
正在蒲坂虎视眈眈的并州总管尉迟勤,如同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不急不躁驻军蒲坂等候机会,而率军攻打潼关的敌军主帅是河阳总管尉迟敬,同样不急不躁,很有耐心。
尉迟勤和尉迟敬是亲兄弟,这兄弟俩的心思,邓孝儒大概能琢磨出来,那就是这样拖下去,拖着雍州军主力在外,拖的时间越久,空虚的长安越容易生变。
雍州军的主力都在数百里外,长安兵力相对薄弱,一旦城里有人起了心思要叛乱,成功的几率不小,一旦成功,会造成雍州军土崩瓦解,届时这些人迎接尉迟氏大军入长安,可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
这样的诱惑,不由得野心勃勃之辈不动心,虽然杞王在长安做了相应安排,但邓孝儒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所幸,情况正在好转,因为天子到了山南,派出使者抵达长安,向各地宣布即将重建朝廷,号召关陇人士勤王,有天子的大义名分在,那些首鼠两端的家族,至少会倾向于站在宇文氏这边。
杞王以及身边亲信包括邓孝儒,之前可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转机。
大家都认为天子已经被尉迟惇害死了,尉迟惇还以天子“遇刺伤重不治”为由,污蔑杞王是弑君凶手,这种骂名让杞王的处境愈发艰难。
结果已经变成“先帝”的天子居然还活着,居然还让西阳王在悬瓠遇到了,随后毫发无损的抵达安陆,接见各地官员,无数渠道得来的消息,证明这位是真的。
邓孝儒其实无所谓这个天子是真是假,反正他是杞王集团的人,但这个消息对于首鼠两端、作壁上观的关陇人士来说,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天子要重建朝廷,对于这些人及其背后的家族来说就是难得的机会,毕竟在重建的朝廷做官,比投靠尉迟惇要好一些,因为对方已经有了自己的亲信和基本盘,而如今的天子没有。
这些人投奔尉迟惇,比不过尉迟惇的亲信,也比不过尉迟氏的嫡系文武官员,最多当一个清贵无实权的高官,看着人家吃肉,自己只能喝汤。
而在重建的朝廷当官,有很大机会当大官,掌握实权,还能让族人连带着沾光。
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宇文氏真的能在关中站稳脚跟,不然这些人精是不会压上身家在宇文氏这边下注的。
那么宇文氏如何做,才能让人觉得真的在关中站稳脚跟?
说难也不难,那就是击退尉迟氏大军,打一个大胜仗,证明自己的实力,一如当年太祖那样,击退数次来犯的高欢,向大家证明自己的能力,凝聚人心。
所以只有当杞王击退了尉迟勤、尉迟敬两兄弟的进攻,再加上天子重建朝廷的诱惑,才能让作壁上观的关陇人士真心实意投入宇文氏的阵营。
然而要击败尉迟勤、尉迟敬两兄弟谈何容易,对方有兵力优势,兵马众多,战斗力强,如今雍州军处于守势,除非等对方出昏招,不然己方很难有机会翻盘。
尉迟勤久经战阵,称得上沙场宿将,此次用兵,一开始试图长途奔袭长安,失败之后没有冒进,而是不慌不忙的集结兵力、寻找机会,很难想象尉迟勤会犯大错。
攻打潼关的尉迟敬,用兵中规中矩,又有亲兄长策应,粮草也不缺,想要等对方出现破绽,恐怕也不现实。
尉迟氏五个堂兄弟,似乎有些私人恩怨,杞王不是没有想过用离间计,但目前看来行不通,这五个人至少目前来看没有什么反目成仇的可能。
相反,是兄弟齐心、各自分工,各项布置井井有条。
尉迟勤、尉迟敬这对亲兄弟攻打关中,不存在勾心斗角的问题,而另一边,尉迟惇亲自领兵攻打淮水上游的豫州悬瓠,尉迟佑耆坐镇淮南,这对亲兄弟自然也不会勾心斗角。
坐镇邺城的尉迟顺负责稳定后方人心,他和尉迟惇、尉迟佑耆不是同母兄弟,据说是有隔阂,但其被立为伪帝的外孙跟着尉迟惇在外,尉迟顺想在邺城搞事也搞不起来。
尉迟氏一方目前几乎不太可能出现破绽,不会给宇文氏机会翻盘,而宇文氏这边唯一有机会的西阳王,现在已经被困在悬瓠,所以,关中这边必须要想办法创造机会。
杞王急需一场胜利打开局面,而机会就在潼关,就在潼关东南的小关,一如当年那样。
那是五十多年前,时值东西魏相争,东魏权臣高欢亲自率军西征,当时东军(东魏军)兵分三路西进,北路走蒲坂意图渡河入关中,中路进攻潼关,南路经山南荆州走武关道进逼长安。
高欢亲率北路大军抵达蒲坂,前锋过河立寨随后搭建三条浮桥,威逼西岸朝邑,南路在猛将高傲曹的带领下,一路势如破竹逼近武关,形式对西魏来说十分严峻。
西魏文武认为事有轻重缓急,要先在朝邑阻击即将过河的高欢大军主力,而丞相宇文泰却力排众议,舍近求远,把西军(西魏军)主力投入到潼关。
因为他判断东军的主攻方向是潼关,其他两路是佯攻。
中路东军的主将窦泰能征善战,是高欢的心腹,两人又是连襟,而窦泰确实承担着主攻的重任,结果这位骁将领兵抵达潼关附近时,被从小关摸出来的西军偷袭。
小关一战东军惨败,走投无路的窦泰自刎,消息传来,高欢黯然退兵,而南路东军主将高敖曹得知窦泰败亡,只能无奈东撤。
五十年过去了,相似的一幕再度发生,尉迟氏的东军大举进攻关中,而宇文氏的西军在朝邑、潼关和对方对峙,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