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荼-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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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彦宁看向漫天风雪,叹道:“这雪,越下越大了!”
沈筑缓缓道:“沈筑斗胆,请公主将这张奴籍转让给在下。”
浔阳莞尔一笑,“转让?黄门郎,你觉得本宫很缺钱么?”
沈筑平静道:“公主当然不缺钱,但想来,也不至于缺一位命悬一线的勾栏女子。”
浔阳冷笑:“但我缺个可以给我跳舞解闷的,沈大人,我早先将此女送给你,你却不懂得珍惜,将她弄成现在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你说,我还怎么敢重蹈覆辙呢?”
娆荼昏昏沉沉,听着四周的声音,并不真切,她强行睁开眼睛,一字一顿道:“娆荼是公主的人,请沈大人将我放开。”
沈筑愣了片刻,低头看着怀中女子,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眼神清冷而带着绝望。
他被这样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顿时浑身力气好像被抽离,只剩下一个浑浑噩噩的躯壳。
娆荼最终被浔阳公主的人带走,他独自蹲在原地,失魂落魄。
瑜亲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大人安心,浔阳脾气不好,本王会尽力周旋,定将娆荼姑娘好生归还给你。”
沈筑愣了半晌方才缓过神,对瑜亲王道:“不敢劳王爷费心,今夜叨扰王爷,已觉万分难安。”
瑜亲王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跨上马背自回府去了。
沈筑安静坐在五王府大门前的石阶上,缓缓闭上眼睛,心间实在是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萧彦宁提醒道:“沈大人这是打量着要赖在我府前了?娆荼姑娘已经被浔阳那丫头带去了,你该去浔阳府上闹。”
沈筑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他脑中浮现出来全是娆荼对萧彦宁的一笑,他心间酸涩苦闷,自问,她从来没有那样对他笑过。
该死的女人!就算真是宣州府尹罪女,真是出自姑苏醉月楼,也必然与许蘅有牵连,否则那耳坠上的蝇头小楷如何解释?
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萧彦宁见沈筑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索性也坐在他身侧台阶上,絮絮念叨喋喋不休,“沈大人,今日这么一闹,明日朝堂上定然不得安宁!”
“你说这接下来京城里会不会盛传,说黄门郎沈筑与五王萧彦宁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连瑜亲王和浔阳公主都赶来劝架。”
“明日,京城的风雪才真正要来了……”
……
沈筑终于受不住他的碎碎念,开口冷声道:“王爷放心,京城风雪起,第一个倒霉的一定是你。”
萧彦宁苦笑一声:“不是,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打量着我不受父皇待见,所以卯足了劲欺负本王?”
沈筑淡淡道:“五王爷贵在有自知之明。”
萧彦宁长叹一声,“本王觉得十分委屈。”
沈筑终于正眼看向他,“皇上龙体欠安,五王私下要谋划什么,应当尽快。”
萧彦宁笑眯眯道:“沈黄门此话何意啊?”
沈筑站起抖了抖身上的雪,一身风骨冷秀,他缓缓道:“在这京城之中,沾惹上权利二字,有谁能独善其身?”
说罢,踏入风雪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彦宁望着他的背影,眸光中闪过一丝浓重杀意,过了许久才缓缓道:“然而沈黄门却做遗世独立之态,究竟是在待价而沽,还是向来心高气傲?”
他起身回府,关上府门后大笑了一声,“风雪将至!”
娆荼被带到公主府,浔阳从宫中请来太医,忙里忙外折腾了几天,她的身子渐渐好转,不再发热。
这些日子,她在鬼门关转了几圈,数次濒死,神思更比往日清明,心里清楚那夜风雪中发生的事情定然另有高人操纵。
这日她在屋内浸泡药浴,独山鬼一人在旁服侍,山鬼低声道:“姑娘,我那夜取来的宣州府尹批文,是主子给我的,让我交给五王爷。”
“山鬼,你有没有见过你主子的真面目?”娆荼闭着眼睛淡淡地问。
山鬼一边将沾了药水的棉巾贴在她身上的伤口,一边道:“没有,别说我了,就连部内其他死士,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主子的真面目。”
娆荼微微一笑,“他很有本事,能将姑苏醉月楼的奴籍送到浔阳公主的案前,并且让她相信我是真的出自那里。看来,是我小觑了你主子的能力。”
“主子说,经此一闹,沈大人就算还心存怀疑,也不必太过于忧心了。”
“那你的主子呢,他帮我,究竟要得到什么?”
“主子说了,他不会为难姑娘,一切但凭天意,姑娘放心便是。”山鬼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对娆荼道:“前几天姑娘昏迷的时候,五王爷、瑜亲王、浔阳公主和沈筑都被叫到御前问话,为了那晚的事,皇上着实将五王痛斥了一顿。”
娆荼从水雾中睁开眼睛,“五王萧彦宁,我欠他一份人情。”
“说来,五王爷也真是憋屈的慌,因他生母是个罪妃,皇上一直不待见,将他发放边疆待了几年,后来怕他翅膀硬了,又下旨召回。在京城无所事事,几个皇子都封了亲王,独他没有封号,只是个郡王。”
娆荼没有说话,却听外面丫鬟匆匆来报:“公主殿下驾到。”
那丫鬟话音刚落,浔阳公主就跨进了屋内,山鬼匆忙将一件衣服披在娆荼身上。浔阳瞥了一眼,冷冷道:“捂什么?男人面前尚且放得开,还怕本宫看去?”
娆荼垂眸道:“贱妾污秽一世,恐脏了公主的眼。”
浔阳公主在椅子上坐下,“收拾一下,沈大人明日会来娶你过门。”
娆荼一愣,脑中一片空白。
“娆荼,这份机缘是本宫送给你的,你要知道珍惜。你的身世我略知一二,不过有些事情,是你搞错了。”
娆荼道:“请公主赐教。”
“沈黄门之父的确在钦天监担任过监正,不过出了那句谶语的,不是沈黄门之父,当年的沈大人在那谶语之前就已经离职归乡,你要报仇,却也不该找沈筑。”
娆荼心念百转,知道这位公主对她之前所编造之事深信不疑,便问:“此事,公主是如何得知?”
“自然有人告知,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本宫也查过档案,当年钦天监谶语的确与沈筑之父无关。说起来,沈筑之父当年离职归乡,似乎另有隐情,但与你无干。”
娆荼的眸中漾起一丝异样,“沈大人……他娶我过门,此于礼法不容。公主既知我是罪臣之女,日后东窗事发,只怕连累公主。”
“礼法?本宫的懿旨就是礼法。娆荼,本宫要你嫁给他为妾室,是要送你一份与裴氏周旋的底气。你若能帮本宫除了裴氏那根毒刺,我便能帮你父亲翻案,为你削去奴籍。否则,你就永远是罪臣之女,知道么?”
娆荼低眉道:“贱妾之前误伤了沈大人,只怕他再也不愿见我,怎……怎还会愿意娶我过门。”
浔阳公主面上露出几分阴骘,话中颇含酸意:“他如今可是很喜欢你……你不知道吧,沈大人要娶一名妓的消息传出后,国子监群儒激愤,骂他枉为天下才士之首,齐齐在我父皇面前上谏劝阻。可他倒好,竟在圣前撂下一句话,你可知道他是何等胆大包天?”
“贱妾不知。”
浔阳哼了一声,“他道,我沈宴冰入仕多年,两袖清风,如今只是想给那女子一个名分。若这身朝服不许,那便脱了;若这顶官帽不允,那便摘了!呵呵,好个沈黄门!真是好大的口气!”
娆荼心间微涩,她能想象出沈筑说这句话时流露出的让人心颤的霸道,他向来是这样的人。安于世故,却也偶尔惊世骇俗。
她不由微微抬起头打量浔阳,她知道,这位高贵的公主,无论在沈筑面前是何等颐指气使,究其根本,还是卑微的。
爱上那样一个薄情郎,就算是高贵的公主,又能怎样呢?
娆荼忽然很想笑,沈筑啊沈筑,你可知道有多少女子因见了你一面而误终身?
浔阳公主走后,山鬼试着浴桶中的水已经凉了,要去添水,娆荼摆手道:“我乏了,扶我去歇歇吧。”
“姑娘,你身上这些伤,还是多泡一泡药水,以免留下疤痕。”
娆荼抬起手臂,看着那上面一条条浅淡的红痕,她微笑道:“叫沈筑看见,他总会心疼的,何必非要去掉呢?”
小丫头愤愤然:“裴青薇那贱人真是该死,姑娘那天就不该拦我!”
娆荼摇头,“她若死了,浔阳公主不会救我,沈筑也不会来找我,可就真的大仇难报了。”
山鬼皱眉道:“裴氏做了那么多孽,姓沈的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就非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娆荼捂住小腹,“因为裴氏舍命救过他,还为他丟了一个孩子,他有亏欠。”
山鬼恨极,“姑娘也丢了孩子,沈筑却不知!”
“山鬼,我很怕。”娆荼忽然攥住小丫头的手,眼中闪烁着一丝绝望的光芒。
山鬼忙将她扶出浴桶,用又厚又软的毯子将她整个人裹住,“姑娘别怕,不过怎样,我一直陪着你!”
娆荼紧搂住山鬼,“你知道么,那一瞬间我真的想将那柄神符匕首再向前递进半寸,一了百了,我也自尽,岂不干净?”
“姑娘你受了太多苦,山鬼知道,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你支撑不住想要一剑给他了断,我帮你代劳。”
“你不怕你的主子责怪?”
“今日山鬼就在这里说一句不怕死的话,请姑娘从此安心。我山鬼,首先是姑娘的人,然后再是主子的死士。”
娆荼看着小丫头一脸决然的模样,她心中微柔,伸手触了触山鬼的脸颊,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去做傻事。”
山鬼罕见地露出腼腆表情,将娆荼扶上床歇息,心中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乖乖不得了,她家姑娘温柔一笑,那可当真能倾倒众生,不分男女的……
娆荼却没想到山鬼的心思,躺在床上明明困极,却又睡不着。脑子里来来回回闪过沈筑在那风雪夜中掀起她车帘时的表情。
温柔而悲伤,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会那样悲伤。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睁开眼睛,见山鬼柳杏春夏秋冬四个丫头站在床边,几人扯着一件华丽红衣正细细打量。
山鬼见娆荼睁眼,笑道:“姑娘看看,这衣裳是不是好看极了?”
娆荼盯着那嫁衣,微微一笑,“是很好看,浔阳公主送来的?”
春夏笑道:“是呢,公主问姑娘喜不喜欢。”
娆荼心中了然,微笑道:“公主所赠,自然喜欢。只可惜朱红为正色,既是妾室,多有不妥。春夏秋冬,你二人替我谢过公主美意,就说娆荼不敢逾矩。”
春夏和秋冬对望了一眼,随即应道:“是。”
屋内只剩山鬼和柳杏两个丫头,娆荼起身道:“我听到外面的爆竹声,是要去了么?”
“是呢,公主殿下说娶妾的规矩是深夜送新娘子过去,快到吉时了。”
娆荼“嗯”了声,走到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黄铜镜中的清瘦面容,她笑道:“柳杏,你擅梳妆,为我画一个梨花妆吧。沈大人喜欢明媚动人的美人,可不喜欢苍白惨淡的娆荼。”
柳杏应了一声,勉强笑道:“花落眉间,姑娘上了梨花妆,一定极美。”
山鬼心间酸涩,掩面收拾东西去了。
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次爆竹声响,到了子时三刻,娆荼披上一件水红的外衫向浔阳公主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