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荼-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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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彦宁叹了一口气,正色道:“不许哭了!”
衡秀抽了抽,拿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萧彦宁,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萧彦宁想了想,他觉得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不可玩笑,于是正色道:“我喜欢你啊,却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衡秀眨了眨眼睛,“喜欢就是喜欢啊。”
萧彦宁笑道:“要像你的娘亲、你的爹爹喜欢你那样。”
衡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倔强地摇了摇头,“我和娘亲爹爹不能永远在一起,可是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萧彦宁垂眸看着她,摇头道:“我这个人,十恶不赦,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我干什么?”
衡秀还是执拗道:“我要陪着你。”
萧彦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苦笑一声,揉了揉眉心。衡秀挣扎着坐起身,可怜兮兮扯了扯他的袖子。萧彦宁瞥了她一眼,“别装可怜!”
衡秀鼓起腮帮子,一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芒。
萧彦宁最见不得她这种表情,他不由得放软了声音,对衡秀低声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坏。你跟我在一起,我每天变着法子戏耍你,你该哭了。”
衡秀知道萧彦宁说这么多,只是为了绝了她的心思。她不由沮丧,女孩儿家脸皮薄,当下便低垂下了脑袋,不再说话。
萧彦宁伸手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但是伸到半空,他的手又缓缓放下了。他想,也许最好的办法是离开吧。小姑娘天真无邪,她现在对自己的念想,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
此时外面天光微茫,有冰凉的雨丝漫天飘荡,他起身走出破门,感受到冰凉的水雾落在他的脸上。他轻声道:“天总会亮,雨总会停,太阳总会出来,春风总会再度。”
这句话,不是出自一个蓬勃朝气的少年口中,而是出自萧彦宁。这个从出生起就在黑暗与血腥中苦苦挣扎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满手血腥的人。
这句话自他口中说来,暮气沉重。
衡秀忽然站起身,从他身后将他抱住,“我不要离开你,萧彦宁,你也不能走!”
一股淡淡的幽香包围了萧彦宁,他将手放在小姑娘柔软的小手上,拿开,转身看着眼泪汪汪的女孩,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敲了敲,轻声道:“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与人长处,你快点回蜀中,回到你爹娘的身边。别逼我动手啊!”
远方,有马蹄之声,震耳欲聋。
萧彦宁眯起眼睛望着远方,他轻声道:“来了。”话中,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
少年木秋林骑马跑过来,满脸惊骇的少年叫道:“有大队军马朝这里过来,看样子好像……好像是皇上的禁卫军。”
衡秀愣了一下,看向萧彦宁,“是五月哥哥?”
萧彦宁点点头,衡秀连忙拉住萧彦宁的手,咬牙道:“咱们快走。”
萧彦宁摇了摇头,“你中了毒,和五月去金陵疗毒。”他的声音虽然轻,语气却不容反驳。
衡秀道:“可是有顾係风找你麻烦,你也很危险。”
“无须你担心,我的生死,也无须你计较。”萧彦宁一拂衣袖,好像有些不耐烦,对那名疾驰而来的马上年青人朗声道:“将她好好送回川蜀,要是伤了一丝一毫,你知道后果。”
骑在马上的五月闻言面不改色,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萧彦宁一眼,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衡秀的身上。
“衡秀,跟我回去。”五月勒马停下,言简意赅。
衡秀站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萧彦宁一个人朝远处走去的影子,她一行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咬出鲜血。
五月心中微微发涩,他跃下马背,上前扶住衡秀的胳膊,“跟我走吧。”
衡秀被他拉着向前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脚步,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去金陵。”
五月的眸子暗了几分,但他还是保持着一位帝王应当有的优雅与冷静,对衡秀耐心解释道:“你受伤了,我先带你去金陵疗伤,然后再送你回蜀中。你出来这么久了,沈先生和姑姑很想你。”
衡秀转头对呆若木鸡的木秋林道:“你不是说要带我闯荡江湖吗?咱们走。”
木秋林反应了半天,才讷讷地道:“不太敢……”
衡秀走过去翻上木秋林的马背,对五月道:“五月哥哥,我不去金陵,也不回蜀中。天下之大,我的见识实在是太少了。你放心,我身上的毒无碍,李师父教给我的功法,可以化解百毒。”
“你要去哪?”五月的声音暗沉,刻意压抑着什么。
衡秀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远方,她微笑道:“我要去东吴。”
第98章 桂子酿 东吴
字数:2020
东吴的雨很大,那一天,少年木秋林在东吴阴山谷的入口处,挖了一坛子桂子酒。
十五年陈酿,与衡秀同岁。
在以后的江湖上,只有木秋林一个人的江湖,他常常会想念东吴那年的大雨,以及雨中与衡秀的对饮。
少年在那一次别了小姑娘之后,此生与她再无重逢,但是木秋林回想起来,时间断在那年大雨,刚好。
少年走后,衡秀在雨中呆坐了许久,她在阴山谷的茅庐中住下,等一个人。那个人说他会请她喝酒的,他对她说过的话,不会食言。
春来秋去,草木荣枯一轮回。深秋的桂子树下,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谷中的桂树下,正细细地收集桂子。桂子是极好的。
她一粒一粒,挑的仔细,忽然感受到异样。衡秀猛然抬起头,微微瞪大了眼睛,手中锦袋坠地,黄灿灿的桂子从袋中洒出。小姑娘透过桂枝愣愣地看着前方,那个男人,笑容慵懒地站在她的对面。
他叹道:“在这里干什么?不回家了?”
“我……在酿桂子酒?”小丫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揉了揉,愣愣地道:“你回来了……”
正是萧彦宁的男人点了点头,“没什么好逛的了,我还是回来吧。总不能让你鸠占鹊巢,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衡秀喃喃道:“这是爹爹送给娘亲的地方,我不算是鸠占鹊巢。”
萧彦宁瞪眼道:“后来我住在这里,这地儿就是我的。”
衡秀道:“那就是你鸠占鹊巢。”
萧彦宁笑骂了一声,“真是个难缠的姑娘。”
衡秀愣愣地道:“你还走不走了?”
“不走了。”他摆了摆手,“你偷了我的桂花酒,我总要讨要回来才是。”
衡秀眉眼弯了弯,“你的桂花酒是陈酿,我要还你,也得等十五年。”
萧彦宁“嗯”了一声,随意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十五年,很长,也很短。”他抬头望着这处山谷,头上藤蔓交缠,虽然已至深秋,依旧阴阴翠润,投影生凉。
萧彦宁叹了一口气,“这谷顶的藤蔓,总是砍了生,生了砍,没完没了。要是长时间不打理,谷种的草木见不到阳光,会死的。”
他说话的语气,沧桑之中带着释然。
衡秀走到他的身前,蹲下,仰头看着他的脸,“我不太会打理。”
萧彦宁勉为其难道:“那我教你好了。”
衡秀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红了眼眶,“萧彦宁,你快死了。”
萧彦宁勉强支撑的精神顿时萎靡下去,他握住小丫头的手,“谁能不死呢?我活到如今,原是赚了。”
衡秀无声地哭了,以前她总喜欢嚎啕大哭,可是经历了世事变化的小丫头越来越懂得,越是无声的哭泣,越是伤心断肠。
她摇头,嘴唇颤抖:“我……我去请李师父救你……”
萧彦宁笑着摇了摇头,“李宣宗是个僧人,佛主讲求因果轮回。我早该入地狱的,你去找他干什么?等我死了念经度化我吗?”
衡秀泪流满面,紧紧攥着萧彦宁的手,流泪不止。萧彦宁微笑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大约是回光返照,让我更加想明白一些事。衡秀,我本以为要误了你一生,但是现在看来,似乎要伤你一生。我有几句话,说给你听。你好好记住。”
衡秀只是摇头,“我不听,我不听。”
萧彦宁轻声道:“我这个人,脾气很犟。认准了什么就一定不能变,你别学我,太傻了。就比如前些年咱们遇见的那个少年,他其实挺好的,我听说他在江湖上逐渐崭露头角,少年人意气风发,你们才是一样的人。”
“你娘啊,很好,我很喜欢她,是真的很喜欢。但是我这辈子没有得到她,我也不觉得遗憾,反而有时候想想,她圆满了,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我想,你娘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衡秀,你是个很乖很明理的姑娘,这就是沈筑女儿的好处吧?你那个爹,除了有时候冷血一点,对你娘还是挺好的,基本上没什么缺点,嗯……唯一不如我的,可能就是长得没我俊吧。”
“你别哭,小姑娘家,总是爱哭鼻子。还总是强调你长大了,在我看来,不还是当年汉中城深巷里撅着屁股玩蝈蝈的小女孩嘛!我告诉你,我其实也很喜欢你。你娘欠了我一份情,我本来没想让她还我的,但是上天就是爱捉弄人。把你给送来了,整天在我眼前晃啊晃的,碍事。但是,却一点都不讨厌,要不是你,我瞎了的那几年肯定就无聊死了。”
“衡秀,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桂子树下吧。你娘喜欢桃花,我娘喜欢梅花。我这一辈子,除了你这个丫头,大约只有我娘和你娘对我好些。但是我娘算计过我,你娘也没安什么好心,我还是付予春泥,滋养你的桂树比较值得。算是还你的情。”
“别哭!我喜欢你笑,你笑得时候,腊九的寒梅都多了暖意,你要常常笑。记住,衡秀,无论如何,都要拥有一份平和的心境。你要听话,要过得开心,这辈子才没有枉度。”
萧彦宁嘀嘀咕咕说到最后,衡秀已经泣不成声。他勉强站起身,“把我扶到树下,我靠着树歇一会。”
衡秀费好大的劲才将萧彦宁扶过去,他颓然靠在树干上,对衡秀笑道:“桂花树下观中秋月,我萧彦宁不负此生。”
衡秀倚在他的怀中,脑袋使劲往他的胸膛中拱,她小小年纪,从不知道,比生离更苦是死别。
萧彦宁温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嘴角含笑,他口中哼起一曲《菩萨蛮》,这是他母妃喜欢的曲子,也是母妃死的时候宫廷里演奏的曲子。他用这支曲子怀恋一个人,恨一个王朝,并最终颠覆了那个王朝。
衡秀抬起头,远处,一个背着书箱衣衫褴褛的女郎匆匆赶过来。她右手手中握着一管笔,左手拿着一卷书册,对萧彦宁笑道:“我来补一个结局。”
第99章 桂子酿 忘川
字数:2708
萧彦宁叹道:“《桃花雾》已经有结局了,很好。”
那女郎在书册上龙飞凤舞写了一段文字,才郑重合上书册,“桃花雾要是没有你的结局,有些遗憾。”
萧彦宁微微一笑,“你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搭桥的梁,渡人的船。促成她姻缘美满,便知足。那之后,梁木任雨蚀,孤舟随水流。管他做甚!哈哈。”
女郎捡起衡秀丢在地上的桂花子锦袋。她在手上掂了掂,笑问衡秀:“借我二两桂子,如何?”
衡秀木然点了点头,女郎笑道:“好,那我回赠你一生怀恋。”
说着,女郎如一阵风,飘然离去。
衡秀望着漫天纷飞的桂花,光影在她的脸上流转。萧彦宁叹道:“何必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