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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部分

公子病-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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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缙的风俗中,不拘世家寒门,但凡有客登门,主家都该换上正式些的衣衫以示欢迎。
  “不懂。我夫人说这样穿好看,”傅凛淡淡掀起眼帘,不惊不诧地看了她一眼,“堂堂定北将军,竟连‘客随主便’的道理都不懂?”
  这一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傅雁回哑口无言。
  原本傅宸是想自己来求傅凛的,可傅雁回执意要跟,他这些年对这位堂姐是退让惯的,这回便也由着她。却没想到她面对自己这个儿子时,心绪波动会这样大,明明有求于人还趾高气昂,真不知是来求人还是来挑衅。
  头大如斗的傅宸赶忙将傅雁回拦到自己身后,近前道:“小五,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傅凛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站在这大门口说话,不过傅凛不太想给这面子:“毕竟我还姓傅,家主不必拘那么些虚礼,就在这门口说吧。”
  士别三日,傅五公子也会学耍花腔了,明明是将人拒之门外,却能将话说成“自家人不拘虚礼”,气得人牙痒痒又似乎挑不出大毛病。
  好在傅凛这宅子并不临街,又有府兵巡防,门前并无闲杂人等,倒也清静。
  傅宸毕竟是傅家家主,知道轻重缓急,便不与他计较,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
  “陛下追究欺君之罪?”傅凛以食指指尖揉着额心,懒洋洋隐了个呵欠,语调缓慢,“那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告御状。”
  傅宸背在身后的手在傅雁回手上轻拍一记,阻止了她冲动叫嚣的意图。
  “这些年你母亲对你确有诸多不是,我这家主在其间也没尽心缓颊,你心中有气自是应当,若你想出气,待家中过了这道难关,任你要如何刁难,可好?”傅宸倒也不兜圈子,“今日陛下的意思是冲着整个傅家,毕竟你也在临川傅家族谱上的。”
  傅凛自来是个恩怨极分明的。
  这些年傅家虽冷漠地将他扔在桐山,家主所掌的中馈上却也未断过他每月的钱银米粮、吃穿用度,因此只要傅雁回闭嘴,他对傅宸还能有点场面上的和气与耐心。
  “家主这意思,莫非陛下是要为着那欺君之罪株连临川傅氏所有人?”他虽这么问着,语气却并不认真。
  他很清楚延和帝打算对傅家做出什么样的处置。
  傅宸道:“倒没这样明说,但意思似乎就是这个意思了。”
  不过傅宸又不是傻的,延和帝再是想拔除世家势力,也绝对不可能当真简单粗暴到一家家灭门了事。
  昨夜涟沧江试炮,这位年轻帝王彻底亮明了隐藏许久的满怀壮志。既她是有心变革、成就中兴之业的雄主,那她绝对不会想在史书上留下个杀人如麻的恶名。
  再者说,若她当真诛杀整个傅家,别的世家物伤其类之下,怕是立刻就要抱团反了。
  她今日若有似无地抛出“株连”这么重的后果,说穿了就是在等傅家与她讨价还价。
  “听闻你自进京后颇得陛下信赖倚重,今日就是来请教,”傅宸将姿态放得足够低了,“依你看,咱们该如何还这价才符合陛下心意?”
  傅凛懒得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很简单。傅家自请裁撤府兵私兵,将目前的拥兵规模十去其九,再彻底放弃傅家对临州官员任用的举荐权。”
  临川傅氏手上的兵力加起来几乎有近五十万之众,又把持着官员入仕通途,这两项便如傅家的尖牙与利爪,延和帝想要的无非就是将之拔除。
  只要从傅家这里撕开口子,之后再慢慢对别的世家分而化之、各个击破,就容易多了。
  傅宸自也猜到延和帝可能有这样的意图,可这话从傅凛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眉心跳了跳。
  “若是咱们家不肯还这样高的价,你道,陛下她……”
  傅凛挑了挑眉:“若不肯还这价,家主便照着族谱点一遍人头,大家一起等死就好。”
  经过昨夜试炮的震慑,各大世家备受冲击、方寸大乱,只要事情不是直接落到自家头上,他们短时间内绝对是以自保为上,断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若傅家想要与延和帝撕破脸,仗着手上近五十万人马就拒不认领这“欺君之罪”,那延和帝正好名正言顺地扣下“忤逆谋反”的帽子,让人拖个十几二十门火炮将傅家夷为平地。
  “多谢指点。”傅宸面如死灰地对傅凛颔首致意。
  话都说成这样了,他当然知道路该怎么选。
  被赶到一旁的傅雁回再忍不住了,走上前推开傅宸,与傅凛怒目而视:“你说的这些,根本就是你与陛下……还有你那混账爹提前商量好吧?!你就当真一点忙都不肯忙,真要把我、把整个傅家都往死里逼是不是?!”
  她知道自己冲傅凛撒泼毫无异议,不过是失控迁怒的发泄。
  其实她明明就很清楚,傅凛或赵玠充其量只是事先知情,大不了就是在延和帝面前落井下石两句罢了。
  毕竟,这样的条件只可能是延和帝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傅雁回半生张狂任性、自私骄横的最大本钱,除了她当年在战场上的功勋外,就是她身后手握重兵的临川傅氏,以及傅家对临州官场的掌控。
  眼下因着她的骄横莽撞,做出了欺君之举让陛下抓住把柄,便要整个傅家做出自断经脉之举,事后即便傅家免于被全体株连的命运,那也不可避免地走向彻底衰落。
  当这些东西一一在她面前垮掉,对她来说比死还可怕。
  对她来说更糟糕的是,事已至此,傅宸若想保住傅家上下,除了按照傅凛方才所说的那样,自请裁撤府兵私兵、放弃临州官员“举荐权”之外,还得将她推出去做这引子才行。
  “不用太害怕,由你去做这引子,倒不需你自刎谢罪,就自己提请陛下收回你定北将军印就得了,”傅凛冷冷瞥了她一眼,“我对老太君心存感激,也没忘记早年傅家的抚养之恩,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将傅家置于死地。至于你,我是没打算帮你什么,却也不太想你死。”
  傅雁回愣了愣。
  傅凛徐徐勾起了唇角,略倾身凑在她耳旁,以幽冷气音道,“否则,我再将临州官学藏书楼失火案扯出来,或许傅家上下的命还保得住,但你是必定会死得透透的。”
  说完,傅凛重新站直,平静地与她四目相接。
  其实他并不清楚官学藏书楼失火案的真正内情。可他相信,当时尹华茂定是无意间留下了某些指向傅雁回的把柄,闹不好还牵涉了无辜人命,否则当时傅家不可能那样如临大敌地护尹华茂到底。
  看到傅雁回此刻渐渐狰狞且恐慌的神情,傅凛知道他猜对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再拿这件事出来生事端,只是想借此暗示傅雁回,自己手中捏着随时能置她于死地的把柄,让她安分回临川养老,别再到自己面前来蹦跶。
  说完,他向傅家家主行了个告别礼,回身迈进门槛。
  在他身后,明白大势已去的傅宸死死将濒临疯狂的傅雁回拽住。
  傅雁回一边挣扎,一边朝着傅凛的背影厉声疾呼:“傅凛!即使我曾经在某个瞬间有过想取你性命的念头,那也不算我亏欠你!毕竟我生了你,你的命本就是我给的!”
  傅凛顿了顿,回首看向她:“我的命是你给的。可,是我求你给的吗?”
  他的嗓音冷冷淡淡,无波无澜,却让傅雁回冻住一般。
  “我没有求过你生下我,所以,请不要把你生下我这件事,当做你对我的恩赐。我也不欠你,傅将军。”
  此后山高水远,不必再见;将来生死轮回,也再无瓜葛。


第九十六章 终章
  自“涟沧江试炮”过后,傅司空声名鹊起,在京中炙手可热。
  谁都知他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又有传闻说他是左相大人失而复得的爱子,如今满京城对他都可谓是礼让三分,连带得整个铸冶署的人走路都有风。
  孔明钰扬眉吐气地给自家父亲送回家书一封,总算报了从前被说“野路子没规矩不成大器”的仇。
  因桐山宅子和田地也需留人打理,宿大娘便未进京,只挑了承恩带领顺子、阿娆等一干从前多在北院做事的姑娘小子过来。
  四月十九那日,顺子一行人到达傅凛与叶凤歌在京西的新宅,同行的还有抽空前来凑热闹讨喜酒喝的裴沥文。
  叶凤歌与傅凛商量后,便将左相府调拨过来的管事还给赵玠,改由承恩担起京西新宅的管事之责。
  同日下午,妙逢时入京,顺便替叶凤歌带来了她早前委托师兄邝达替她绣制的嫁衣。
  当年叶凤歌的父母让她拜入妙逢时门下,是以收取了妙逢时大量财物为前提,说穿就是将她卖了换钱的。
  许是本着“银货两讫”的意思,这些年他们从来没有打听过她身在何处、处境如何,只当她是泼出去的水了。
  叶凤歌对此并不如何伤感,也不觉自己的人生大事需要他们的见证与祝福,便只请了妙逢时作为自己的娘家长辈,指点自己筹备婚礼正仪。
  因赵玠向延和帝讨了恩赏,傅凛与叶凤歌婚礼正仪所需一应物事,皆可委托少府名下各匠作织造署部制作。虽是要付钱的,可要知道,少府名下的匠作、织造署部所出物品历来只专供皇室、宗亲,便是哪位世家的家主成亲也没这大面子。
  可这些东西琐碎,该如何挑选材质式样,置办多少分量,一应讲究忌讳倒是颇需要费点时间与功夫。
  其实傅凛手上公务诸事理顺,再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忙,便拖着裴沥文一起筹备这些事。可毕竟是两个小伙子,对于新娘那边需要做准备的许多东西就拿不太准了。
  于是叶凤歌便打起了自家师父的主意。
  妙逢时本就性子疏懒恣意,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比叶凤歌精通,听她说完后,立刻半真半假推辞道:“我老人家就不能只甩手等着喝喜酒吗?还得先干活才能上酒席?啾啾你真是越大越不客气了。”
  “哼,师父‘您老人家’还真得先干了活才能上酒席,”叶凤歌冲她皱了皱鼻子,凑近她耳畔,小声道,“您这些年替陛下诊脉开方,时不时出入内城,不可能没见过左相大人吧?”
  妙逢时立刻心虚地闪烁着目光干笑:“哈、哈、哈。”
  “我想明白了,您绝对是最早知道傅凛与左相关系的人,却捂了这么多年也不肯吱一声,害人家父子千里相隔,险些不能相认……”
  “行行行,我干活,我干活,”妙逢时被徒弟说得抬不起头,“瞧你这护短的性子,啧。”
  叶凤歌笑嘻嘻拍拍她的肩膀:“师徒之间也是要讲义气的嘛。”
  其实叶凤歌哪里不明白她的苦衷呢?
  妙逢时自行医以来经手过不知多少位高权重或身份敏感的病人,若她做不到“看破不说破”的守口如瓶,早不知被人灭口多少回了。
  妙逢时望着她明朗活泼的笑靥,心中渐渐生出“闺女要嫁人了诶”的欣慰与欢喜来。
  “这些年,我对你总有些愧疚,”妙逢时感慨笑道,“当年将你从家中带出来,却没有如何细心照拂……”
  她是个散淡之人,泰半的热情与专注都倾倒在钻研岐黄之道上,年届四旬也未成亲,膝下并无子女,对弟子们自也甚少有什么无微不至的关怀。
  “师父可别这么说,”叶凤歌感激一笑,平和又坦诚,“若当年您没有带走我,或许家里会为了少一张吃饭的嘴,直接就把我丢到山上去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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