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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香音变-第15部分

小说: 香音变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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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本来叫做甜水井,名字来自一口深井,井水甘甜如清泉。不知何年何月起,井水变得咸苦,不能再饮用了,附近逐渐荒凉,唯有流离失所的底层贫民聚居。天长日久,水井废弃,周围也成了一片无人理会的垃圾场,污糟混乱,臭气熏天,沿着一条横流的污水,两侧挤满了敦煌城最为贫苦的人家。
  莲生的家,就在废弃的水井边。是自己搭建的一座小小草庐,只够她一个人居住。从草庐向北,沿着泥泞的小路行去,便到了辛不离的家,几座比草庐略为结实一点的席棚,围成一个简陋的小院,院门只是用芦苇编成,和苦水井其它住家一样,从不挂锁,反正也根本没有东西可偷。
  傍晚斜阳下,放工回来的莲生,飞奔到这芦苇门前,熟门熟路地推开,奔入,径直钻进院子一角的低矮席棚:“送你一个礼物!”
  正捧着医书攻读的辛不离,茫然抬起头,望着飞奔进来的莲生。天气炎热,他只穿了一件裲裆衫,大口裤,腰上草绳一扎,裸…露着瘦削而坚实的臂膀和半面胸膛。长发结束头顶,没有发冠可戴,只裹了一幅布巾。
  “猜猜是什么?”
  莲生两手藏在背后,兴奋地晃着身子,玉色罗裙的裙角左右飞扬。一如既往满脸开心的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整张脸都放着明朗的光彩,却又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狡黠。
  “是什么?”辛不离好奇地放下书卷。
  “哎呀,叫你猜啊。”
  “猜不出。”辛不离挠了挠头,露出一缕难为情的憨笑:“你的心思,我从来就没猜中过啊。”
  莲生做个鬼脸,两手一摊,捧出一只布囊。织锦面,素帛里,五彩花鸟联珠图案,解开系纽,布囊缓缓向一侧展开,现出囊内九个袋口,置着九簇烁烁发光的银针。
  “这是……灸针?”辛不离的双眸顿时瞪得滚圆,用力在裤脚边擦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毫针,火针,圆利针,三棱针,长针,梅花针,火铍针,镵针,鍉针……天哪,你从哪里弄来?”
  “买来的啊!还能从哪里弄来。刘记的手艺,敦煌城里最好的灸针,我可是盯了好久啦!”
  “你……你怎么买得起?”狂喜与困惑交织,让辛不离本已渗着汗珠的额头,瞬间汗流滚滚:“这套银针,要价一千二百文!我,我也盯了好久……你哪里来的钱!”
  “前天,发工钱啦。”莲生双手拄在膝上,俯下身来,得意洋洋地瞄着辛不离的脸:
  “不离哥哥,你猜猜看,我每月工钱有多少?”
  苦水井的孩子,真是长到这么大,都从来没有一下子拿过这么多钱。
  平日里揣个十文八文,已经觉得沉甸甸地压得佩囊都承受不住,却原来那十文八文铜钱根本是轻若无物,用麻绳穿到一起,才叫重,这么的重,一吊一千文,重得一只手臂都抱不住,要两只手一齐去抱,方能稳稳捧在怀中。
  发薪的日子,真是每月最热闹、最开心的一天,甘家香堂的账房周围,人来人往,笑语喧哗,全是领工钱的伙计,室中挤得满满当当,一人叫号,两人发钱,众人拥在柜前排着队伍领取,个个脸上都是收获的喜悦。
  “杂役莲生,工钱一吊!”
  哐当一声,整吊铜钱丢到莲生怀里,砸得她伸手接钱的双臂微微一沉。
  莲生瞪着怀中的钱,半信半疑地思索,大眼睛眨了又眨,犹如身处梦中:“吴先生,这工钱……弄错了吧?”
  账房吴桂枝,众人都称她为先生,其实亦是女子。此时正忙得左右开弓,一手拨着算盘,一手勾着账簿,头也不抬,只丢过不耐烦的一句:“怎么会弄错!”
  “我……我是厨房杂役,七月初一才上工的,到如今只有半月,给了我整整一吊钱?”
  “厨房杂役,每月工钱两吊,半月不给一吊给多少?”
  莲生霎地睁大了双眼,恨不得把两只耳朵也一齐竖起来:“每月工钱两吊?”
  “怎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师父也没告诉你?”吴桂枝扭过身子继续忙碌,不再理她:“少见多怪。都来甘家香堂做工了,还这么小家子气!”
  再抱着这沉重的一吊钱挤出人潮,来到外面太阳底下,莲生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汗,呆呆地也顾不上擦。
  每月两吊!
  两千文铜钱!
  一个蒸饼一文钱,一升粟米十文钱,一坛黄酱二十文,一匹上好的素绢也不过七八百文!
  莲生早已过惯了一百文铜钱打发一个月的日子,平日给人做工,浣衣、缝补、打杂、放牧,同时做好几份活计也赚不出半吊钱。如今将这沉甸甸的一千大文抱在怀里,感受着烈日照耀下,那份金属的冰冷与火热,心中的激荡,翻腾,险些要化作狂歌热舞,就在这光天化日下抒发出来……
  “……我看好这套银针,已经一年多啦,现下总算攒够了数……”席棚中的莲生,兴奋犹未消褪,喜气洋洋地挥着双手,四周的破败与黯淡,因她的欢声笑语,处处都散发着热烈的光芒:“瞧你只有几支毫针和长针,还都是铁的,每天磨磨磨,不然就锈了,这套针是精钢镀银,再也不会锈啦!……”
  辛不离仰头望着她,看着她的欢喜,她的热烈,他那澄明的黑眸,渐渐变得迷离、模糊,似笼罩了一层湿雾,唇角微微牵动,却良久没有出声。
  “怎么了,你,你为何不高兴……买错了吗?”莲生眨眨眼睛,紧张地敛起笑容:“刘记的手艺,不会有错啊,他说这九种针具可供一切针灸所用,一个医师只要有了这套针具……”
  “没错,没错。”辛不离仓促地低下头,凝视着手中针囊,微微吸了一下鼻子。“你这点钱,也不是容易赚的,怎能这样花掉?这两个月来你为了进那香堂,劳心费力,人都瘦了,也不给自己买些好东西补补身子……”
  “哎,没错就好。”莲生莹白的小脸上,重又溢满笑意,放心地拍了拍手:“这,才是最好的东西呀!”
  ——————
  莲生的心里,早有一个梦想。
  要凭自己的本事,让亲爱的人们都过上好日子。
  自幼无父无母,又早早失去了张婆婆,莲生的身边已经没有至亲,她深深爱惜、牵挂和感念的,就是苦水井的乡亲们,是辛陈氏一家,是曾经收留过她的王大娘,秦二婶,常分她一口粥饭的霍家姊姊,纪家公公……尤其这不离哥哥,现今就是她最亲爱的人,是他让她知道,这世上什么叫温暖,什么叫爱惜,什么叫守护,什么叫相依为命,患难与共……
  身旁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的宠爱,才能让莲生在十几年的苦水井生涯里,在无边无际的凄风苦雨里,仍保有一颗明朗的心。
  若有可能,她也愿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他,将自己燃烧成一团火,守护他,温暖他,帮他度过所有的凄寒。但梦想只是梦想,莲生并不知道这愿望如何才能成真。世道太难了,能给苦水井的孩子走的路,太少了,做官要论门庭,从军要凭武功,经商要有本钱,务农要有土地……她和他,有什么?一贫如洗,仿若那枯竭的井底,只剩一层烂泥。
  身边多少乡亲,一生就这样过去,在垃圾中,席棚下,终生苦求一口最基本的饭食,最后静悄悄地倒在尘埃,到死都挣不出一块能埋尸骨的坟地……
  然而命运早早地将她送上绝路,反而激发了她拼死抗争的决心。为了保住自己的精魂不散,五识不失,她倾尽所有,奋力一搏,终于让这茫茫前路,略现一丝光明。
  就算最终寻不到续命的香方,就算寿命只余一年半载,又怎样?或许她可以用点时间,为不离哥哥换取一份生计,纵使自己将来魂飞魄散,也多少回报一点他爱护她的恩情。
  席棚四面漏风,烈日自天棚射下,一道明亮的光芒正罩在辛不离头顶,他却全然不顾阳光烤炙,任由那汗水在面颊流淌,晶亮的黑眸只痴痴盯住那几支银针:“真好,真亮,真直!铁针哪里能比?那次在回春坊,孙老先生教了我手法,可是我自己没有针,只能用削尖芦苇杆来练习。这回一定要好好练习精熟,再去回春坊找他求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
  能有这样的一刻,花费多少辛苦,抛却多少血汗,都是不枉。就算求不到什么香方,寻不到什么前路,能有现在这一刻,一切都已经值得。
  “辛神医,你先给我针一下试试?”莲生笑嘻嘻地凑上前,扭过半边脸给辛不离看:“看,嘴巴都起了痘痘呢。说真的,最近还真是邪火攻心,只吸食花香都补救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币制:历朝历代的币制和物价都不同,为了阅读方便,本文中取了个整数,大约是一两金等于十两银,一两银等于一千文,也就是一吊钱。一文钱换算为现在的一元钱。
  以前常在武侠小说中见到用银子交易,其实直到宋朝,银子仍是官方专用,纳税、上贡或是赏赐之类,并没有进入民间流通。老百姓买东西大多还是用铜钱,就算是买房买地之类的大宗交易,貌似也没别的选择,就是推着一车铜钱去付款,或者用绢帛也可以交易,比较轻便。所以钞票和银票的发明真是造福人类啊。
  民间用银子交易貌似是明朝才开始普及的,武侠小说和传统戏曲受明清传奇的影响很重,所以里面无论什么朝代的人,生活方式都是明清风。
  我还特地买了本《敦煌古代钱币研究》,看看敦煌古代人用什么铜钱,事实是敦煌币制极乱,四海八荒的铜钱都通用,不但中原的能用,北方少数民族的也能用,西域各国的也能用,波斯银币一样能用,敦煌本地政权也在发行不同种类的铜钱,出土的钱币五花八门一本书都写不过来。不愧是丝绸之路上的商贸之都啊。
  关于这个“九针”,只是古代的用法,现代针灸已经不用这些了,貌似大多只用毫针。我个人不怎么信中医,但是真的挺信针灸。当年牙疼得要死,被大夫在腮帮子上插了几支毫针,立即就不疼了,真是有它的奇妙之处。

☆、第16章 来途去路

  辛不离的视线自银针转开,望向莲生的脸。圆润光洁的小面孔,肌肤紧实,细嫩,晶莹如玉,虽然罩着一层极细的茸毛,仍反射着明显的光点。颈中透出的清香,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尤其势不可挡,一缕缕钻入鼻端。
  辛不离微微向后侧了侧身。“哪里有痘痘,没有。”
  “有啊,有,看。”莲生赶忙凑得近些,就在辛不离眼前咫尺,伸出一只手指,用力点动自己腮边:“在这里,看不到么?我都摸到了啊。”
  光洁的面颊被指头戳出一个个小坑,瞬间弹回,如一只煮熟的蛋清,雪白,光滑,细嫩,爽脆……
  辛不离陡然起身,整张面孔飞快地燃红,仿佛凑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枝火把,一炉炭。“何必……何必要针灸?针灸对你,效用有限,远不如吸食花香,疗治百病。”
  “试试你的针啊!以你的手段,定然好得更快!”
  辛不离用力抹去满脸的汗水,也似乎要一并抹去那片火辣辣的红热。手忙脚乱地离开坐席,退到草棚一角,燃起灯火,捡出水盆、布巾,为那套新针擦洗、炙烤:“治痘痘……需要针刺几个穴位调理。你躺下,我……我试试看。”
  莲生熟络地躺倒在辛不离的破席上,小手枕在脑后,愉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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