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觉晓-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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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既然明白,何不去面对?”谢知非紧盯着李星河,眨了眨眼,再道,“心坚意定,心魔自可不药而愈。”
李星河闻言不置可否,略勾了勾唇,说:“谢姑娘还没有回答在下刚才的问题。”
谢知非回想了想,仍旧不答:“愿闻先生高见。”
一声轻笑,笑出了声,李星河说:“自然是为了逃避更加难以接受的事情,根据现状可窥见未来,所以就算只是看到一点点的不安,也宁愿留在原地,不让预设的结局过早到来,直到避无可避,这是很多人的惯性。”
“太痴愚了。”宋逍不甚赞同道,“正视所有的事情,然后面对,这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不困难吗?”李星河边说边侧目看了宋逍一眼,而后再将目光转回谢知非身上,“谢姑娘以为呢?”
谢知非似是想到了什么,仿遭电击一般,身形颤动。
良久,谢知非笑了,如嘲似讽。
“哈……”
李星河:“比起一直呆着这里,我想他更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谢知非一怔:“你知道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李星河点头:“传言,往往其来有自。”
“他当初救我,只是单纯的救我,并未要求我为他做任何事情,我一直都明白这一点,留在这里是我自己的选择,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他也会为我高兴。”
谢知非讲话的时候,宋逍一直看着她。
谢知非说着说着,视线不知何时也转到了宋逍身上,四目相对,谢知非悄声再道:“如你所言,这确实只是一个借口,我在逃避。”
明白对方这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注目着谢知非的宋逍突然笑了起来,笑容灿烂,仿佛在说,我会等你。
一直等你。
谢知非见状,如受感召一般,也跟着笑了起来,内心随之开启一扇敞亮的大门。
酒很快就温好了,是上好的桃花酿,入口微涩,但喝下去,却是唇齿留香,回味甘甜。
“清冽甘醇,入口融合,真是好酒。”宋逍放下酒杯直赞叹。
“你觉得如何?”谢知非转头问李星河,她现在的心情很好。
李星河同样放下杯子,笑道:“好酒。”
“敷衍我?”谢知非皱着眉,神情看着颇为不满。
微顿了会儿,谢知非再问道:“你若觉得好,好在哪里呢?”
李星河看了谢知非一眼,道:“清冽甘醇,入口融合,确实是好酒。”
“这是他的答案,不是你的。”
“我与他的答案相同。”
谢知非叹了一声,起手托腮,半阖的眼帘下泻出些许浅浅的流光疏影,慢慢融进夜里,一丝浅淡的笑意随之浮上他的唇角:“你果然在敷衍我。”
李星河听得出谢知非在故意作弄自己,因为自己刚才的言论。
这“仇”记得……李星河不觉生出几分好气又好笑的荒唐感来。
门外月光满地,宛如一片银白湖水,撑头的美人便如同那出水芙蓉。
当真是美人,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眼波流动间深情无限,她的笑容也是懒散的,像午后那朵半开不开的花,偏偏有点得逞的小得意藏在花蕊里,无端生动了些许。
“他的答案甚好,我拾其牙慧足够。”李星河说。
宋逍:“有眼光!”
谢知非看着李星河失笑:“你还是第一个夸他会讲话的人。”
李星河:“我说的是实话。”
宋逍点头:“确实不是假话。”
谢知非转而看向宋逍,不敢置信道:“你都不会受之有愧的吗?”
宋逍:“既然是实话我又为何要受之有愧?”
谢知非:“皮厚。”
李星河点头:“也确实不薄。”
不想李星河居然会跟着一起起哄,宋逍与谢知非面面相觑了会。
“……”
“哈哈哈。”三人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谢知非:“看来你是必须夸一下我的酒了,不然有的人怕是就要上天与那太阳肩并肩了。”
李星河:“温纯芬芳,别有风味,引人微醺旖旎,过真好酒。”
“还是你会说话。”
经这一席,三人渐渐也能说上一些话,虽然大都是宋逍再说。
室外月色莹莹,室内酒香萦萦,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残火余烬中,三个人突然找到了共路的方式。
这一夜,风声不歇,李星河又梦到了往事,一帧一帧如昨日重现。
自从那日知道所有的真相后,每一个夜晚,李星河都被梦靥缠身,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墨无书死时的模样
——可他并不曾亲眼见过墨无书的死状。
墨无书是死在大火之中的。
李星河记得,那晚的夜色很好,月亮高高地挂着,是黄澄澄的满月,万里无云,无数繁星缀在墨色的天璧上,将火光冲天的同盟会整个笼罩了进去。
夜将尽,天欲明,然室内的空气中,还残存着桃花陈酿醇厚的香气。
李星河轻轻推开飞雪居的大门,便被细密的小雪粒打了一脸。
屋外天刚蒙蒙亮起,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半空飘飞乱舞,李星河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起步走出屋外。
“公子要走了吗?”轻柔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是谢知非。
李星河闻声回首,笑道:“是啊,昨夜有劳谢姑娘款待。”
谢知非:“不等他醒了道个别?”
李星河摇头:“不用了,有缘自会相见。”
叹了一声,谢知非递过一把伞,轻轻地说:“江湖多风多雨,公子善自珍重。”
“多谢。”李星河抬手接过,想了想,道,“江湖其实很有趣,姑娘不妨去看看。”
“这是公子的建议?”
“你可以当做是。”
“那我是否也可以理解为……”谢知非看着李星河,笑了笑,道,“其实你已将他视为好友,并切身实地的为他设想,才会特别为他开口劝诫我。”
李星河闻言怔了怔,随即笑了,笑出了声。
笑声里,李星河摆手转身,大步行去。
一步步,将自己融进漫天飞雪之中。
谢知非目送那袭白衣在熹光里渐渐远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喊声:“李星河!”
她视线里的年轻剑客,此时已撇去了所有表面的轻浮,眉眼郑重,掷地有声。
他说:“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但此去一别,再见时你若作奸犯科,我必拔剑相向,绝不手软。”
飞雪中的白衣人闻言微扯起嘴角,往身后挥了挥手,便转过小径不见了。
宋谢二人站在飞雪不断的飞雪居前,目送李星河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雪片絮絮落下,很快连最后那一点足印都被掩了去。
天地静默,唯余茫茫。
李星河,出现得毫无预兆,亦消失得不存痕迹。
75# 孤坟 现在再说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
夕阳西下。
血色的残霞,染红了半个天幕。
无名谷内,一条僻静的小道上,李星河正缓步行于其间。
途中,一只漆黑的乌鸦扇动羽翼,悄无声息地落在旁边枯无一叶的树梢上,黑漆漆的两只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星河,仿佛监视一般。
李星河对此置若恍闻,今日的他,并无心关注这些。只一步步向前,缓缓穿过积雪的廊桥,桥下结冰的水面倒映出李星河那浅蓝的身影,冰面光影变换。
天地缄默,往事尘封,而越发显得脚踩枯枝时所发出的声响是那么的刺耳,刺耳的惊起了在树梢上停歇的那几只鸦雀。
不多时,李星河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住了脚步。
院前,寒梅开得正盛,红花黄蕊凌霜傲雪,李星河静静看着这座年久失修的屋子,心跳倏而变得剧烈起来,在这静谧的山谷里声声阵阵,清晰地好似要在胸腔内炸开。
往事如昨,瞬息翻涌而上。
就是面前这座不起眼的宅子,承载了李星河这一生所有的美好记忆,他在这里成长,识字、习武。
当他们师兄弟三人离开这里,走出无名谷入世时,所有的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
公子长风,背负着杀师的罪名死在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里。
公子岚雪,则远走他乡,在这十数年的光阴里,从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而公子荻花……哈。
推开几近破败的大门,李星河抬步走进院内。
这院子不大,仅有四间房,一正厅三卧房,白墙黑瓦,窗格上糊着褪色的银纱。
正厅门前挂着的铜锁,也已经很锈了,呈现出饱经岁月风雨的铜绿色。
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此地已多年未曾有人踏足。
李星河没用多少气力就打开了正厅的大门。
屋里的布置并不奢华,但很舒适,能看出以前主人对它的上心。
游山历水,李星河已一个人在这尘世里走了太久,他见过最美的风景,饮过最烈的酒,杀过最恶的人,却始终不曾回顾往昔。
李星河曾一度以为自己会这样过完一生,但看人世变迁,十年,也不过如此而已。
然直到此时,李星河再次来到无名谷,这所木屋跟前,他才惊觉这十年到底有多漫长,漫长得他茫然无措。
恍惚的神态,颠倒错乱的记忆,一再重复着失去的心痛,致使李星河的身影看着,是那样的苍凉无依。
约莫站了一刻钟左右,李星河转身离开正厅,跨出院子,再向无名谷的更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越荒凉。
遍地杂草,不复往日绿意葱葱的后山谷,今朝只剩孤坟一座,冷对残阳。
但依旧可以看出当初选墓地的人应该颇费了一番心思,背靠青山,碑刻正对着桃花流水,很是安宁。
李星河在坟前站定,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孤坟。
脑中,则不断徘徊着已经变色的过去。
“长幼有序,不可没大没小,罢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手要稳,腕要平,这样使出的剑才会有力。”
“四时流转,气候分明,现下才是秋末,你便穿得如此厚重,到了冬天会很难熬的,把身上这件换下来,觉得冷就冷着,早些适应。”
“生病的人只有白米粥可用,不喝就饿着。”
“再偷懒,我就把你扔下山去。”
……
那时的一切都是缓慢的,流水绕过脚踝,缓缓流淌而去,那人垂下的长睫,端粥的手,轻声细语的声音,都仿佛放慢了许多个节拍。
直到那个决裂之夜,自己在刀光剑影里孤独地站着,迎接自己的,是那个人风流又冷漠的眉眼。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李星河站在坟前,回忆像掠上水面的浮沫,各个露出狞笑的面容,转瞬破裂而去。
有风乍起,带动坟前不知何时燃尽的香灰,从李星河的眼前吹拂而过。
墨无书。
这个名字,将会成为李星河生命的最高和最低点,是他过去引路的明灯,是他追之不及的过错,他的后半生都将背负着这个名字去选择,去舍弃。
静默无声中,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空谷足音,由远及近,李星河转头看去,瞬时撞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