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觉晓-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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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风静如的问题,李星河微抬起头,看向前方漆黑的天幕,任由满庭风雪拂其面。
细雨中的雪晶一点一点聚拢、膨胀,最后变成一片片雪花,并渐渐地取代了微雨的地位,从空中缓缓飘落。
大雪纷纷,飘飘洒洒,且做飞花赏。
李星河注视着雪花良久,才缓缓答道:“夜雨拈花不沾身。”随话出口,李星河的心也跟着变得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深深剜去了一块,“一个故人起的。”
风静如看着李星河,有那么一瞬间风静如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对方的眼泪,很薄的一层,在李星河的眼里升腾又消失。
好似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风静如兀然不知所措了起来,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可说可不说的接了一句:“好名字。”
“人在雨中,花在雨中,雨中拈花又岂有不沾夜雨之理。”李星河笑了一下,眼眸空空荡荡,没有笑意。
面色苍白如雪,眉如泼墨山河,浓郁而又冷淡,在夜色下观来,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尖锐靡丽,这种神情,本不该出现在李星河的脸上。
李星河唇畔笑意未敛,反而更加深了些许,满是自嘲,眸中隐有寒意荡过:“确实好名字啊。”
风静如很难用言语去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他只知自己并不喜欢对方露出这样的神态。
李星河这个人,看似极好说话,和谁都熟,和谁都能说上两句,不过风静如明白,对方其实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身上一直若即若离着股距离感,那是很微妙的一种感觉,但风静如已经习惯,可这会儿的李星河却又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令他更加难以接近的状态。
这让已将李星河视为好友的风静如倍感不适。
一阵夜风拂过,庭院萎落的寒梅飞雪经风一吹,席地而起,纷纷扬扬了满天。
天风吹夜凉,风静如默默地看着李星河,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夜色里,衣上雪迹沥沥,背影萧瑟,恍如一页将残未残的挽歌。
“你……”风静如紧盯着李星河,小心翼翼问道,“还好吗?”
“自然,我能有什么不好?”李星河收回流连半空的视线看向风静如,眉梢一挑,带出笑意,可眼神却还是沉着的。
四目骤然相对,风静如不觉一愣,他望进了那双眸子,深沉,幽暗,内里包含了太多未及遮掩的复杂感情。
一时间,风静如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见人模样,李星河又笑了笑,呵出一口淡淡的雾气,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这个话题,问道:“你失望吗?”
“嗯?”话题转得太快,风静如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你如此仰慕师尊。”李星河出口的声音冷清,仿佛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却又带着隐晦难察的暗涌,“可原来传说也夹杂了算计,久远的真相竟如此锈迹斑斑,你不失望吗?”
“我自然是失望的,不仅失望,我更愤怒。”风静如闻言,情绪震动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奈,“可逝者已矣,我便是在愤怒也无济于事,反倒是你……”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师兄身死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只要深思,便不难窥破,但那些都被我给忽略了。”李星河淡淡说着,身形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下,随即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绝,“在这将近二十载的光阴里,我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断地逃避着,我拒绝去想墨无书死前所表现的异样,我告诉自己,我应该恨他,恨他绝情,恨他歹毒,更恨他的背叛。”他忽的又慢了下来,眼中的光亮同雪的洁白凝在了一处,柔声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地将他放在心底。”
李星河是个要强的人,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在人前流露出痛苦和软弱的,因此他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也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到头来,背叛我们之间情谊的那个人,其实是我。”这么说着,李星河嘲讽地笑出了声,“但你说的不错,逝者已矣。”
微微勾起的嘴角,让李星河苍白的脸看起来有了一些温度,却始终掩不住从内里散发的那股悲凉。
“这天可真是无情啊,不论人间是何种光景,它都准循着自己的意愿一天又一天的变动着。”
风静如一直默默看着李星河,没有说话。
是无话可说,是无言以对,亦是无需赘言。
风静如虽然不聪明,却也深知,一个聪明的人一旦固执起来,比傻子还要难劝。
良久,李星河收拢思绪,平静地问风静如道:“你来找我何事?”
“我只是路过,因感受到此地传出的剑气,故而前来一观。”
虽有意关心李星河,可风静如的个性与杨楚不同,他并不像杨楚那样可以肆无忌惮的与人熟络,只能憋着一张脸,分明心中有万般情绪,可嘴里说出的,就只是冷冷淡淡的一句话。
李星河偏着头看着风静如,长长的睫毛像是压低了的蝴蝶翅,明明看起来那么正经温厚,但却从骨子里飘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烂漫,良久,他笑了一下,转开话题道:“你的剑和之前不一样了。”
风静如诧异,问道:“有何不同?”
“方才虽只过了数招,但我看得出来,你的剑,比之以前更坚定了。”微顿了顿,见人依旧一脸疑惑,李星河出言再道,“因为你的心更坚定了,出剑的手自然也变得更加坚定,这样的手所使出的剑势自然也更加坚定。”
想到使自己产生转变的理由,风静如不觉一叹,再问:“这是好事?”
李星河点头:“这自然是好事,在你这个年纪,就能有此成长,这很难得。”
“是吗?”得此夸奖,风静如不仅不开心,反而突然变得难过起来,轻轻一声叹息。
风静如从来不曾这样难过过,他是风辰逸的儿子,是慕天星的徒弟,世人眼中的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以往他虽受制身份,他虽心有埋怨,可他仍是幸运的,他过的很潇洒,很意气风发。大哥和师傅都说他“心大”,大得能装下整个天地,能装下这世间各式各样的人和事,可如今却有人对他说,他变得不同了。
他也确实不同了,在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又有谁还能一如既往?
知道对方想到什么,李星河抬手在风静如的肩上按了一按,抬起的右手指节处因寒冷而微微泛起了红。
“世间诸事一向如此,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越是艰难困苦,才越能锤炼出一个伟大的灵魂。”
“其实我一直都能明白父亲的期望。”风静如看了李星河一眼,随后转眸看着眼前雪景,缓缓说道,“父亲从小便一直教育我们,仇恨是一道双方共同铸成的枷锁,每一次的报复都只是更加巩固这道枷锁,必须要有一方先停止,我们才有可能从互相报复的因果循环中解脱出来,所以他从不允许我们寻仇。”
雪势越来越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掉光叶子的枝桠上,已经白雪皑皑,不少雪花跟承受不住似地往下抖落,在树下堆积了薄薄一层雪晶。
“风家的人,只报恩,不报仇。”
雪夜凄寒,冷风不止。
李星河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起手引着风静如至一旁的檐下避雪。
70# 再会 江湖这么大,哪里不是去处?
二人行走间,有风自侧面拂来,捎着风静如身上的气息,飘进李星河的鼻腔之内。
“嗯?”李星河诧异转头看向风静如。
风静如见状不解,问道:“怎么了?”
“你身上怎有药味?”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风静如虽仍不解,却还是如实答道:“我来着之前,一直在后厨给清和姑娘煎了药,是那时沾上的吧。”
“这药香里闻着似有熟地的气息。”李星河眨了眨眼,目光温和,眼底却带了一丝尖锐的质询,“江清和有心悸症吗?”
风静如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清和姑娘生来就有此症,但情况不算恶劣,只要按时服药便可。”想了想,风静如再道,“这也是当初江景渊会反对清和姑娘和杨楚在一起的理由,同样也是他后来会同意的原因。”
李星河闻言若有所思。
风静如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好奇问问。”李星河笑了笑,再说道,“爱越深,心绪起伏便越大,随之可能承受的痛也就越多,感情这事最是难以掌握,江景渊的想法倒也不难理解。”
风静如点头表示赞同。
雪,越下越大。
不多时,墙角的一树红梅上面,就落满了莹白的雪色,隐于雪色下的鲜红,纤弱而温柔,凝着霜露,芳菲幽淡。
蓦然又是一阵夜风旋起。
风吹过的时候,地上的雪晶卷起一片悉悉索索的低响,犹如时间久远的鸣泣。
二人静静站了一会儿,风静如突然又想起了自己来找对方的初衷,不觉侧头去看李星河。
李星河面容平静,不可思议的平静。
风静如觉得讶异,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风静如深知,李星河并不是个冷漠的人,他所表现的无所谓也并非出自本真。非要说的话,那其实是种刻意为之的冷漠,是看透世事炎凉的淡然,他根本无所谓别人喜不喜欢他。
但这么大的事情,对方不该如此平静。
风静如所不知道的是,李星河已整整舞了一整日的剑,在他没有到来之前的一整个白日,那么长的时间,已足够李星河平复心情。
再者李星河又是个善于伪装的聪明人,
这样的人,是不会给别人机会将自己看透的。
李星河方才所流露的情绪起伏,已是他所能泄露的最大极限,同时也可看出他是出自真心地将风静如视为好友。
踌躇着,犹豫着,半晌,风静如慢慢道:“长风公子的事……我都听江景渊说了。”
李星河:“你觉得可笑吗?”
“嗯?”风静如诧异侧目,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李星河的半张侧脸,眼下,李星河昂首看着面前飘飞的雪花,神情似是悲哀,又似落寞。
见人不解,李星河轻笑了下,道:“我自诩聪慧,岚雪公子以善控人心而闻名江湖,可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有看透,当年的事件唯我一人被蒙在鼓里,栽得如此惨烈,简直可笑。”
李星河边说边转头去看风静如,那双沉郁的眼睛如同天幕下燃烧的明月,即沸腾又冷冽。
银白的身影立于眼前,如修长秀雅的松柏,乌发白衣,风姿卓然,成了这夜色里唯一不同的颜色。
风静如默默看着李星河,过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问出原先李星河问他的那个问题:“天玄老人那样对你,你……会失望吗?”
李星河闻言一怔,密密的睫羽缓缓敛下,盖住了他的眼睛,令人无法看清他内心的真正想法,良久,李星河转开视线看向前方,说道:“我的命是他救下的,没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不论当初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救得我,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又何来资格失望?”
话至此,李星河蓦然沉默下来,面上的光一点一点慢慢暗沉下去,些许怆然之色腾起。
“我只是觉得唏嘘罢了,不想曾经所有的年华,那些轻蹄快马,仗剑红尘的时光,那些壮志抱负,那些循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