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神君好乘凉-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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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前厅中,望着满天的冥钱,院落里空空荡荡,安静极了,既没有活蹦乱跳的小年画,也没有射箭的云清。
“奶奶。”推月在人前雷厉风行,终于见到萧氏回来,所有的委屈和沉痛一股脑儿地奔涌出来,她慢慢跪了下去,抱住了萧氏的小腿。
凉玉许久才迷茫道:“别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什么命数。”
推月抽掉筋骨似的瘫跪在地上,抱着凉玉痛哭了一场,嘶哑道:“我对不起云家列祖列宗,将镇南虎符也丢了……”
凉玉心中仿佛梗了什么东西,拍了拍她的背:“不是你的错,留下一堆烂摊子就撒手去了的又不是你。”她说着,不知怎得,就不自知地落下泪来了。
门厅紧紧闭着,密不透风的空间里面,推月温热的眼泪不住地滴落在她的裙摆上。凡人活一世,命如蜉蝣,朝生暮死,在他们看来,不过转瞬,但这短短几十年的红尘羁绊,竟能深入骨髓。
原来生离死别,是这么一种滋味。
窗外清新的风涌进来,推月崩溃般地哭过一场,仿佛卸下了几千几万斤的担子,擦干眼泪,又是那个杀伐决断的云家长女。她奉了一盏茶上来,顶着哭肿了的一双眼睛,静静道:“奶奶舟车劳顿,方才……推月不懂事。”
凉玉笑了一笑,竟然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推月怔在原地,一直以来,萧氏待她最为器重,但也最疏离,因为她性情最像年轻时的萧氏,身上背着最沉重的期望,只有在走好利于家族荣宠的每一步的时候,才会在萧氏眼中看到一丝笑影。
母亲去的早,温情停留在十岁那年。年幼时,她也曾委屈地想,自己究竟算什么,是不是只是奶奶打磨的一柄钢刀呢?为什么连傻傻的三妹,都比自己更亲近奶奶?那么她呢,一直最让人骄傲、不让人操心,一辈子为了应侯府活着的她,又有谁来疼?
她在萧氏眼中,看见了威严背后久违的温柔,萧氏轻轻开口:“孩子,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凉玉叹了口气:“怎么样召唤春山教死士,你是知道的罢?从今日起,你就是春山教的主人。没有军权庇护,幼弟孱弱,以后路途艰险,要好好保护自己。”
推月道:“奶奶……”
“以前我从来没有让你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活,是我的错。你是个很好的孩子,是奶奶的骄傲。”
推月愣怔地看过去,嘴唇弯了一下,却又变成悲恸。
“奶奶护不了你们几年,但奶奶保证,在死之前,会把镇南虎符拿回来,不让云氏一族两代人的心血白费,你相信我吗?”
推月迅速擦干眼泪,坚定道:“奶奶让推月做什么,推月在所不辞。”
推月将萧氏送进灵堂,时值黄昏,晚霞染红了一片天际。凉玉拢紧披风:“你回去休息吧,今夜我来守灯。”
灵堂熄了灯火,只沿着墙根点了几支小小的白蜡,一片空荡荡的昏暗里,闪烁着幽微的灯火。厚重的棺椁上方,置了一盏扁圆的旧灯,灯光澄黄。
本朝习俗,守灵即守灯,要亲人看顾这象征着死者魂魄的明灯三日夜不灭,送他最后一程。云清年纪小,年画又不通世情,这几天来,一直是推月和几个丫头轮流守着,累得精疲力尽。
送走了推月,凤桐回身看她一眼,轻道:“我去外面守着。”转身轻手轻脚闭上了门,贴心地留了一个让她与死去的儿子话别的空间。
凉玉低头看了那棺椁上的黄澄澄的灯一眼,破旧的灯罩,芯子上一团幽幽的火焰,无风自动地左右摇摆。她看出那灯罩地下写了符咒,但是十分浅陋,只对魂魄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聚拢作用,注定此物只能是凡人心底的慰藉了。虽然如此,她也决心不用法术,拿眼睛好好看着。
断没有母亲跪儿子的道理,她一甩披风,席地而坐,那巨大的棺椁有如云戟生前的伟岸身躯,凭她依靠。
凉玉拿手摸了摸漆上得油光顺滑的棺椁:“可怜这棺材是老太太给自己备的,先让你这不孝子用了。”屋里静悄悄的,倘若是真的萧氏还在,见着这一幕,不知道心里该有多难过。
她又捂住自己的心口,叹道:“对不起啊老太太,是我没照顾好他……”假如时光回溯,她一定不跟云戟怄气,好好找个妥帖女子让他娶回家,不至于马革裹尸还,冷冷清清的灵堂里面,只有老母亲守着,连一个为他哭一嗓子的人都没有。
忽然灯光摇曳起来,那点火光仿佛被什么东西冲得左摇右晃,孱弱地挣扎,眼看要断了气,凉玉神情一凛,急忙拿手护住,一阵细细的冷风扫在她手背上。
“什么东西,滚出来。”这半吊子的长明灯无风自动已经反常,凉玉周身散出淡淡光华,手上法术还没出,那护在手里的火苗连同外面的小蜡烛毫无征兆“噗”地一声香消玉殒。屋里顿时一暗。
一阵凉风迅速拂过她周身,似是畏惧一般打了个卷退到一旁,在角落里凝成个虚虚的灰影,颤巍巍道:“娘,是我。”
凉玉:“……”
她刚提起的火气散了个干净,原来这破灯还真的误打误撞携来了魂,心中高兴极了,“孽子,还不过来。”
那影子还是瑟缩在黑暗里,似乎是极恐惧她身上的气息,带着熟悉的迁就和畏惧开了口:“母亲……孩儿有眼不识泰山,母亲竟然是、是……”
凉玉的障眼法只对凡人奏效,对孤魂却没用了。她席地坐在灵堂中,一身素白的衣裙斜铺在地上,黑发落了满肩,周身萦绕白光,分明是个少女的模样。
凉玉看了一眼那将散未散的虚弱魂魄,自己身上仙气太过,魂魄本就怕阳,反倒将它驱得不敢靠近,只道:“戟儿,时间不多了。”
那魂魄听到“戟儿”两个字,一瞬间安定下来,似乎一切真相都无关紧要了,他既然叫了她娘,那就是他一辈子的母亲。
“母亲还有什么要嘱咐孩儿?”
“你放心,我将瓷娃娃交给老二了,她说,从来没有怪过你。”
影子发出一声喟叹:“好。”他云戟的孩儿,心地善良,心思澄明,让他这一辈子了无遗憾。
凉玉抬眼,望见那魂魄又淡了几分,料想云戟埋骨边关黄沙,仅靠几件染血的衣裳,都能凝成魂魄来,意念不可谓不强。她问道:“你实话告诉我,突围时候那一道流矢,是敌人射的,还是自己人射的?”
那魂魄沉默了,边角正在慢慢淡化。
“说话呀!”她骤然抬高声音,手上聚了一团冷光,打算硬护住已经变成鬼的云戟。
第61章 鬼语(下)
“当时混乱之中,孩儿只顾向前突围,没有料到身后有冷箭来袭……”
是了,那箭从背后贯入,剑伤朝前,因此尸身不可能带回京城来,让大家都看见。好个忠勇侯!
“真相乃一团乱麻,母亲别去纠缠,孩儿看见外敌驱离,国家安泰,已经别无所求。权财相争,都没甚意思,我只后悔从前在这方面花了太多心思,没有好好陪陪娘和孩子们……”
这做了冤死鬼的,反倒絮絮叨叨劝起自己的仙人娘来。
凉玉险些气笑了,半晌才平静下来,静静道:“戟儿,你是云家家主,为娘听你一句话,镇南虎符,要全拿回来,还是拿一半回来?”
这一辈子,萧氏老太太唯一一次没有自己拿主意,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越来越淡的鬼魂笑了笑,笑容中似有无限疲惫,一辈子直来直往的云戟,竟然也说起绕口令来:“过盈则缺,花开半时偏妍。”
“娘,保重。”
那黑影化成一阵风,倏忽分成几股,扑向了黑暗,凉玉眼底一明,那长明灯的芯子亮起一星,一股火苗稳稳当当地亮了起来,灯罩下面的符字全部不见了,这扁圆的招魂灯,已变成一盏普普通通的丑油灯。
凉玉在原地愣了片刻,披好披风,端着油灯迈出了灵堂,回首默然一瞥,那棺椁半隐在黑暗中,她心空落落地想:“混蛋云戟,下辈子别再做个冤死鬼了。”
翌日是个很晴的天,气温回暖,整个人间似乎终于迎来了春天。凤桐手里晃着两枚骰子,发出清脆的碰撞:“你是怎么想的?”
凉玉闷闷道:“我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她的重音落在“好”字上,就颇为值得玩味,凤桐挑眉:“说来听听。”
凉玉笑道:“其实说来简单,主导这件事的主要有三个人,皇帝,郑妃还有忠勇侯。想不出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只好先将这三个人拿住了。”
凤桐眼中沁出笑意:“先杀哪一个?”凉玉立即便被呛住了,咳了好一阵,才道:“别开玩笑,我可不敢擅动凡人性命。”
一条人命一道雷,待领的已有八道,只有这样才让她知晓敬畏。她抿了抿唇,颇不甘心:“虽说不可滥杀,但吓一吓还是可以的。我明日先去递一道折子,要一半的兵权,待到郑妃收敛,皇帝愧疚,忠勇侯被鬼吓得不敢贪权,这事就算成了。”
凤桐沉吟:“一半……是云戟的意思?”凉玉点头:“奇怪,他争了一辈子的事情,死了竟然一点也不想要了,还说什么‘过盈则缺’……”
凤桐点头:“现在府上孤儿寡母,的确没有办法再统摄原来的西南十六军。”凉玉叹了口气:“只好委屈一点,把祖宗基业分别人一半了。”
凤桐笑道:“明日你上朝去,要把镇南虎符整块要来。”
凉玉奇道:“整块?”
凤桐听了叹气:“凡人买卖东西,大都讨价还价,还价的技巧你不知道?先砍到底,挫了对方的锐气,再慢慢向上提,直提到想要的价格,事半功倍。”
他将骰子往桌上一扑,手掌离开,朝上的恰是两个满点,笑道:“真是白教你这些年。”
应王府的萧老夫人晌午面圣,双手递上一道折子,明明白白地讨要西南十六军的兵权,要求亲自统领。
一石激起千层浪,搅动了朝堂的风云。
皇帝尚在沉吟,忠勇侯不便出面,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晋城军总督韩荔,他言语句句带刺:“老夫人的确纵横疆场一辈子,但毕竟年事已高——臣记得两年前萧老夫人堕马,不知道旧伤好了没有?”有心人立即附和道:“老夫人年已花甲,有心无力,万一有个好歹……毕竟是要保家卫国的军队,岂能儿戏?”
又装模作样摇头叹息,“可惜,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韩荔当日要娶老二拂月做续弦,本来说得好好的,谁知云戟让凉玉大骂一顿之后,立即推了这门亲事。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他主动示好,本以为可以与应侯府同气连枝,谁知竟被拒绝,料想那云拂月声名狼藉,竟然有脸拒绝他,之后竟转头嫁了郑家的公子,他顿时气急败坏。
此人睚眦必报,转眼就投了郑家阵营,现在云氏有难,自然免不了要出来跳上一跳。
忠勇侯站在一旁,只含笑听着,高深莫测地抚摸着胡须。无需他开口,一切都胜券在握,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