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神君好乘凉-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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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因做了个梦。
混混沌沌之间,外面传来尖锐的鹤唳,一声接着一声,连带着翅膀拍打的声响,还有隐隐的狗吠——简直是活生生的鸡飞狗跳。
他心中怒火上涌,用手扶住额头:“死狗,给我回来!”
木头做的小犬,一步一步小跑过来,骨节发出哒哒的轻响,乖顺地伏在他脚边。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外头是谁喧扰?”
仿佛是回应似的,远远传来了嘶哑的啼鸣,脚边的狗儿也兴奋起来,不甘示弱地汪汪汪叫起来。
巍因的午休彻底泡汤,怒而奋起,将榻上外袍随手一披,大步向外走去。
浮云如江堤浪涌。隐隐流动的云气间,四只仙鹤正扇着翅膀,拉着一架流光溢彩的云车。
巍因素来喜好清雅,只用木头做机巧玩物,一见着镶金戴玉的物什,便觉得格外碍眼。
“见了鬼!谁的品味如此出奇……”他喃喃话未说完,那金线编织的闪闪发光的车帘已被掀开,入目一道流光般的绛红袍,红得霸道,那人轻巧一跃便下了云车。
被云车映得红彤彤的云气聚拢起来,似为其风华倾倒。眼前人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贵不可言的气派,处处都不入巍因的眼。
——他身量颀长,衣袍烈烈,头上的金冠垂下密密的珠帘,噼里啪啦碰在一处。他随手撩开珠帘,露出极俊秀的一张脸,一双眼睛黑如曜石,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是巍因上神。你的犬儿不大友好,吓坏了本君的鹤呢。”
这人一双眼睛如此漆黑,雪面薄唇,面容原本是有些刻薄冷淡的美,但他一笑,面孔便突然生动起来,像是扑面而来的一股桂花香,带着突如其来的浓郁芬芳。
巍因蹙起眉头,上下打量:“你……”
浑身上下,简直无一处不排斥这股艳俗的气质!
原来这就是那个行事从来不知低调,驾云车,着绛红衣衫,张扬恣意的紫檀殿君上。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俗不可耐。
好巧不巧,巍因身上这件随手披上的外衫,恰与眼前人一个颜色。巍因顿觉羞耻至极,话语里也带上几分嘲讽:“大约是那傻狗觉得君上这华贵的云车和拉车的仙鹤十分不搭,这才惊了尊驾。”
紫檀殿一怔,旋即又笑起来,这一次笑得更加灿烂,连天色都被映照得明媚起来,他客气地接过了话头,“看来那傻狗颇有几分雅趣,难怪会那样认为了。”
他说完,侧眼笑吟吟看着巍因,眼里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巍因转念一想,这厮竟然是转着弯儿骂他,真真是一点礼数也不懂,顿时怒极,几欲破口大骂:“天上地下,有谁像君上这样,用仙鹤拉云车,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紫檀殿笑了:“唔,若上神觉得这样实在不好……明天本君就放过这几只高贵的鹤,换成带彩翎子的大公鸡来,一步三唱,给上神请个早安?”
“你……”
“哎。”紫檀殿笑着摆手,“本君不喜欢费口舌功夫,要是上神实在看不惯我,咱们便痛痛快快打一场,也好让你心服口服——听说,上神的木头玩意儿做得不错,恰好我的孩儿将要出世,还缺几件玩具呢。”
……张狂无礼!
久不动气的巍因上神,只觉得胸中怒火滔天,恨不得将眼前人揍得鼻青脸肿,满脑子只剩下这四个字循环滚动了。
门口丢来一颗糖。
此处是花界,云气稀薄的可怜,久未有人涉足的问花阁,似乎连门槛处都落了厚厚灰尘,小童抱膝打盹儿,教这清脆的声音弄醒了。
糖果外面包裹着闪闪发光的糖纸,他顺手捡了起来,思绪还停留在梦里,茫茫然然地剥开糖塞进嘴里。浓郁的甜香宛如一阵香风忽然吹过——满足,连身上那股单薄的寒意,也被一股脑儿驱散了。
含得只剩下小小一块,嘎嘣一下咬碎,要命!他眯起眼睛,里面竟然是酒心,一点点浓酒,带着热辣辣的诱惑滚过舌尖,酒香飘进嗓子眼里,又甜,又带着桀骜不驯的气息。
他半晌才睁开眼,眼前一张笑吟吟的脸,跟梦中那浓墨重彩如出一辙,险些让时空翻覆,分不清今夕何夕。
“好吃么?”眼前人说话了。
他险些一个跟头栽过去。
“好丫头,胆子不小。”
巍因坐在长条凳子上,两条腿晃荡晃荡,脸上挂着不甚高兴的神色。
少女笑道:“小仙得罪,不过,既吃了我的东西,还请上神多担待些了。”
他回头看她,见她眼里没有半分愧疚的神色,仍是一脸灿烂。这孩子笑起来时,同那人有八分相似,是那种突如其来的生动鲜活,像无孔不入的桂花香,由不得你不接受。
不过……他好像记得凉玉以前时分谦逊懂礼,现下怎么变得油腔滑调?
他哼一声:“你还敢回来?”
“是。”
“你回来做什么?”
“找上神您。”她托着腮,显然准备跟他干耗到底。
巍因翻了个白眼:“我凭什么帮你?”
她叹了口气,“听说上神答应父君,给他孩儿做一百件玩物,凉玉现今七百岁余,一天都无福享用……唉,这也算了,只是娘亲从小教导凉玉,做人要诚信,君子一诺,重如千斤……”
“行了!”他有些头痛,心道:怪道子如母女肖父,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不讲理还能句句将人气个半死的紫檀殿。
可是这么多年,没有父亲,一句言传身也无,这孩子难道是自然而然地长偏了,就因为骨子里留着紫檀殿一半的血?
可怜重华夫人一个端庄冷静的正经人,眼瞎看上紫檀殿也就罢了,现在连个女儿都没能养好,真是十足可怜。
他忽的笑了,也耍起无赖来:“谁告诉你这件事,可找得到证人?”
心里十分得意:哼,对付不讲理的人,就要用不讲理的法子。
“谁说没有证人,本君就是证人。”
他回过头去,书架旁不知何时倚着似笑非笑的凤桐,黑发蜿蜒在殷红衣衫上,金线密密匝匝绣了双凤,长长摆尾拖在地上。
一双微漾的上挑的眼,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占尽了眉梢风流。
美人如画,还是装裱得金光闪闪的工笔画,一笔一划都奢华。
唉,又是一个红衣……
当年鸿渐上神的长子凤桐叱咤天宫时,掀了五彩祥云飘然落在莲花塔上,金冠束发,罩衫随风摇摆,那面容在光晕间华美不可逼视,眉间一枚闪闪烁烁的菱形仙印,满面少年意气,座下童子跪得整整齐齐……
那时这少年风华无两,引得无数女仙痴迷。他只隔窗看了一眼,就哗地闭上了窗,心中十分不忿——天宫的风气实在不好,竟然喜欢这等狂妄奢靡之风,难道又要出一个紫檀殿了?
现在、现在……这个小紫檀殿和紫檀殿的亲骨肉一起挤在小小问花阁中,双双笑着看他,他夹在金光璀璨的两张脸中间,只觉得头昏脑涨,胸闷耳鸣,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指着凤桐:“你……是你教的她?”
凤桐与凉玉对望一眼,脸上竟然显出一丝得意来,微笑道:“凤桐岂敢。”
第56章 紫檀殿(中)
巍因好容易缓过神来,一手掩面,尽力不去看他闪闪发光的红衣,“你不是亲见,怎么当证人?小子空口无凭,竟然也敢来扰我清净,还不速速离开!”
凉玉托腮道:“那么上神,小仙可否借问天镜一用?”
巍因的眉毛夸张地翘起来:“你借问天镜做什么?”
凤桐心领神会。这问天镜不仅能看未来,还能瞧见过去,既要证据,问天镜上明明白白就是证据,巍因这番学小儿耍赖,肯定是不成的了。
“小仙想请教问天镜,凉玉的一百玩物在哪儿,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吃进去了,也好让他吐出来。”
巍因双颊涨红:“不行!我告诉过你,一百年只能看一次。”
“是啊!”凉玉满眼无辜,“小仙牢记在心,不敢忘记,记得自上一次看后,已然过了两百年,小仙是不是能看两次了?”
巍因气得吐血:“胡说,照你这道理,活了一千岁的仙人,岂不是能看十次了?是一百年一次,没有累积,最多一次!”
“那么就请上神拿出问天镜来看一次好了。”
凤桐不紧不慢地煽风点火:“唔,这要求合情合理,似乎并不过火。”
巍因在两人笑吟吟的逼迫下破了功。
问天镜背面刻五方神鸟,首尾相接,围成一个圆润的圈,未有人召唤时镜面蒙蒙,笼罩着青灰色的烟雾。这一面镜子,上溯迢迢年华,直通到触不可及的远古,下启混沌未知的世界,这是逆世的宝物,留下了最留不住的光阴。
即使没有这面镜子,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苍山那一场三日三夜的酣战。
金乌远远避退,云头上全是好奇的看热闹的仙。
他的木剑浮在空中,自动出鞘,虽是木头雕刻,可是却不输任何一把宝剑,锋芒毕露。他厌恶地环顾四周,高喊:“小子,要打便打,你搞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紫檀殿悠然负手而立,满面笑容,四下致意,“我请诸位仙友来做个见证,倘若神君输了,可要给我那未出世的孩儿做一百件精巧玩具哦。”
云头上乌压压的人,闻言全在哄笑。
——不提这句还好,一旦提了,巍因怒不可遏:他以木雕机巧玩物,落地即有灵,能上天入地,是众仙求之不得的宝物,他竟然敢拿来做小儿玩具,还一百件,当真不知死活!
木剑嗡嗡轰鸣,蓄势待发,巍因喝道:“小子,拔剑!”
谁知那紫檀殿君上轻巧卸掉珠冠,扔给随从,闲闲笑道:“我不用剑。”
已知紫檀殿幻术出神入化,他竟连武器也不用,巍因双眸一眯,云层上的木剑登时化为齑粉:“好,本上神亦不用剑。”
二人目光一相接,俱收起言语调笑,只剩严阵以待。
之后的斗法,堪称天宫近千年来最精彩的斗法之一。巍因将自己多年珍藏、不为外人所见的机巧玩物尽数使出,他催动法术,时而驾驭木鵰俯冲直下,时而有带轮战车,可向四面八方发射暗器,时而有牛马奔腾而来,时而有花木成精,异香扑鼻,时而有机括,时而有散兵,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大饱眼福。
而对面的紫檀殿君上呢?
他撕纸。
修长手指夹着一张普通的草纸,像是晨起从书桌上随便拿的一页,他便用这张纸草草撕出轮廓,口中念诀,双掌一翻一拍,忽而便有彩蝶蹁跹,将人包裹其中,一会儿变成拍打翅膀的蝙蝠,冲着人眼而去,猛虎咆哮,花木幽香,一切跟真的景致别无二致。
云头上的众仙看得全神贯注,时不时发出惊叹:这二人虽然一为巧劲,一修幻术,但追本溯源均为一个套路,那便是造物,造物之术能精进到这样的份上,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整整三日夜,双方僵持不下,千百般变化都轮了个遍,大家看得疲惫不堪,巍因连那只小木狗都用上了,凶巴巴地冲过去叼着紫檀殿的袍角,惹得众人大笑。
紫檀殿拧眉看着脚边小木狗,旋即朗声大笑,喊道:“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