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鳞-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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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波想了想,“苍龙。”
阿螺指指她的鱼尾,“龙君增你的龙鳞是金色的,苍龙的鳞不是青色的吗?”
哎呀,恍然大悟,果然险些被它骗了。幸亏没有蒙受什么损失,现在它走了,也好,自由了总是好事。
夷波去牵阿螺的手,让她攀在肩上带她往上游。本来出远门还得牵挂这里,现在它不在了,倒省得烦心了。
阿螺喋喋不休教育她,“你呀,要长点心才好,否则会被人卖了的。除了我,你谁也不能相信,尤其是这种来路不明的怪龙,它要不是十恶不赦,怎么会被锁在大铁柱上?亏你今天还敢探望它,不怕被它吃掉啊?”
夷波才觉得是自己欠思量了,没弄明白人家的底细,做什么还要胡乱纠缠?龙君如星月之皎洁,别的龙就不一定了,她也不能看见龙就觉得亲切吧!
反正事情过去了,不用放在心上。她冲阿螺讪讪一笑,表示自己以后会多留心的。接下来准备去即翼泽,得先和长老回禀,她平时怯懦,见了长老们就精神紧张。虽然阿螺陪她到宫外,她看着那巍然的殿宇,依旧磨蹭了好久。
阿螺着急上路,不住催促她,她没有办法,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龙绡宫。这龙绡宫以前是鲛人织绡的地方,龙君在时经常来视察。夷波那时手艺不精,没有资格进来,只能流着哈喇子羡慕。等到她技艺炉火纯青时,龙绡宫里的鲛女都被遣散了,宫殿腾出来,成了四大长老理事的地方。
殿里幽静,玉石镂雕的三十六根抱柱撑起殿顶,一眼看过去空得发冷。游得更深一些,终于听见说话的声音,她停在一扇石门后畏畏缩缩回禀:“夷波求见长老……”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她贴墙蹭进门,见两位长老对坐博弈,都是上了年纪的鲛人,须发也花白了,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夷波更怯了,恭敬行了个礼,石耳长老落下一子,转头问:“何事求见?”
夷波结结巴巴说:“求见长老……是因为……我想同长老告个假,陪阿螺去一趟即翼泽。”
即翼泽在万里之外,已经深入到人的住地了,鲛人去那里很不安全。点苍长老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断然说不行,“人心险恶,万一落到坏人手里,轻则圈养取乐,重则剥皮刮油,去那种地方,小命还要不要了?”
夷波局促道:“我先前和阿螺也去过云梦泽,并没有遇上危险……这次是因为阿螺救了个人……”
两位长老一听霍地站起来,“救了个人?人在哪里?”
夷波吓得往后缩了缩,“已经死了。”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要是泄露了潮城的位置,你就是鲛族的罪人。你也去海市上易过货,知道鲛绡和鲛珠的价值。人性贪婪,东陆多少人在打听鲛城的所在,要是因为你的一时义气,陷整个潮城于水火,你万死难辞其咎!”
夷波被他们的气势吓傻了,似乎也轮不到她说话,他们已经做了决定,根本没有通融的可能。因为她的来历本就可疑,管束自然要比别的鲛人更严苛,对她的要求就是不惹事,无声无息地存在着,哪里允许她上外面乱逛!
不单如此,对阿螺也有限制,“那螺蛳精镇日往潮城跑什么?我们是清清白白的鲛人,她是妖,以后让她少来,别把你带坏了。”
夷波嗫嚅了下,“她是海螺,不是螺蛳。海螺是海里的,螺蛳是水沟里的……”
点苍长老两眼一瞪,“管她是海里的还是沟里的,一概不许来往。”
夷波要哭了,扁着嘴不敢反驳,两手在鳞上茫然拨弄着,把指尖拨得通红。
石耳长老摆了摆手,“即翼泽不许去,也不许想,就这么定下了,毋须多言,回去吧。”
她灰溜溜退出来,背对着大殿气涌如山。从小他们就不待见她,到了现在也还是这样。怎么办呢,好像是去不成了。她垂头丧气出了龙绡宫,阿螺远远迎上来,追问怎么样,“长老答应了吗?”
她摇摇头,“不答应,你自己去吧。”
阿螺气得柳眉倒竖,“为什么不许?那些老鱼就是麻烦,又是怕被人抓?怕什么?我会法术呀,救一个你还是可以的。”
阿螺修道也有四五百年了,彼此是怎么结下的友谊呢,说来话长。非人的活物在修道过程中,首先要过的一关就是幻化人形。出关后问第一个遇见的鲛人,“我长得像不像人”?要是对方说像,那大功就成了;要是说不像,百年道行毁于一旦,从此再也不能修行,这种撞大运的行为有个专门的名字——讨封。阿螺的运气比较好,遇见的是夷波,她没有嫉妒心,也不会存坏心思,当她抓住她讨封的时候,她吓得嘴唇煞白,依旧哭着点头,说了她唯一会说的人语,“像”。自此一鲛一螺不离不弃,相伴了一百多年。
据夷波说,那天阿螺的人形是极其恐怖的,穿一件大红裙,头上带着绡帽,从背后看是个人样,正面看那脸还是一坨螺肉,扁塌塌没有五官,两只眼睛长在触角上,伸出去有一尺远。夷波不知是怀着怎样悲天悯人的善心才最终说出那个“像”字的,像吗?其实一点都不像,她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形,简直丑陋不可方物。但因为她违心的肯定,阿螺成功了,摇身一变变成了明媚俏丽的姑娘。然后继续修行,夜夜拜月,又过去了这么久,她的法术越发精进了,对付普通人绝对没问题。
夷波相信她的能力,然而不敢违抗长老的命令,于是把烛银都给她,让她带去完成心愿。
阿螺没有伴,显得意兴阑珊,“你可以不听他们的话,先斩后奏。你想想,哑海附近都找遍了,云梦泽也去过了,万一龙君在英水之间,跑一趟即翼泽,说不定能打探到他的下落。”
夷波一听这个顿时两眼放光,其实她甚至不知道找见龙君之后想干什么,可能就问一句“我能不能给你做夫人”吧!不管怎么样,找龙君已经成为长久以来的习惯,什么诱惑都可以不屑一顾,唯独这个难以抗拒。
但是又犹豫,长老们要是觉得她不服管,把她逐出潮城怎么办?阿螺看出她的担忧,拍了拍胸脯道:“有我,如果潮城不收留你,我们另择一个地方,和潮城一刀两断。”
要脱离这里也许不难,可是漫长的生命里充满变数,谁知道阿螺渡劫的时候能不能挺过去。万一死了,剩下她一个,岂不是要孤单一辈子?
阿螺继续怂恿,“还想不想找龙君?”见她说想,昂首道:“那就别积糊,不踏出这里,只有等龙君自己回来,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你不去别后悔,时候耽搁长了,龙君在外迎娶了夫人,你只能做小妾。”
夷波空有当女鲛的志向,却没有大多数女人的进取心。连山野村妇都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她倒是无所谓,“男人喜欢小老婆。”
阿螺险些栽倒,“你爱做女英,别人未必答应做娥皇。大老婆最讨厌小老婆了,尤其你这种胆小鬼,知道你不敢告状,天天凌虐你,拉在风口让你哭。等你眼泪流光,把你杀掉,鲛油点灯千年不灭,就让你看着龙君和她恩爱,气死你。”
夷波设想了一下,觉得这个真不行,太伤心了。那么如果偷偷去,再偷偷回来,不让人发觉,应该不要紧吧?
一般胆子越小的人越有侥幸心理,于是说走就走,连行囊都不用准备,避开了守城鲛人的耳目,憋了一口气游出去千里。再抬头时,发现已经到南海与哑海的交界处了。
☆、第 5 章
两个人一阵欢喜,嗷嗷欢呼着,总算离开哑海了。夷波的速度是鲛人里面顶块的,因为胆小,逃生技能满满,别人日行千里,她要是鼓足劲儿,可以游出别人的三倍。阿螺趴在她背上高兴不已,“这样看来我们三天就能到即翼泽了,你游得真快,比天上的鸟还要快。”
夷波腼腆笑了笑,比鸟必定是比不过的,但水里是鲛人的天下,只要垂肩收腹减小阻力,以她们的体形,大部分鱼类会自动避让开,前方没有障碍,游起来自然很快。
南海这条水路她走过好几回,但云梦泽和即翼泽在两个方向,过了临川水廊要分道。她摇摇尾巴游进内河,起先还算顺利,越往深处越是曲折难行。内河和南海不一样,水底有盘根错节的老树,水草奇多。游了一程浮上水面看,一看之下讶然,不知此刻身在何处,附近没有住家,也没有渡口,只有铺天盖地的芦苇荡。东陆已经入秋了,焦黄的芦海绵延百里,河流在前方迂回伸展。忽然一阵风吹过,芦花漫天飞舞,让她想起去年元宵节在云梦泽遇上的大雪,心里不免感到一阵凄凉。
阿螺问:“你冷吗?”
人间有四季,春暖、夏热、秋凉、冬寒。她们不属于这里,况且又是常年在水下,感觉不到冷暖。夷波摇了摇头,“你呢?”
阿螺说:“我也不冷。我是螺,身上没有血,要是哪天感觉到冷,大概就是要死了。”
夷波翻了个白眼,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扬,日光下的眸子里有万点金芒。因为长得太美,有时候气恼也像撒娇,并不起任何震慑作用。阿螺咧嘴一笑,“走吧,这下游不快了,不用你背我,咱们慢慢赶路,正好和这里的水族打探打探,有没有听说过有龙出没。”
一样非人的物种不能长期变化,总有不经意间现原形的时候,只要龙君来过,别说出入有风雷,单单那气势和样貌,也足以给那些虾兵蟹将留下深刻印象了。
慢慢游,且游且探,终于遇上一尾鲤鱼,鲤鱼哈地一笑:“龙啊,你们真问着了。我跟你们说,我是孟津来的,和龙是近亲。听说过鲤鱼跳龙门没有?你们海鲜见识浅,肯定不懂,话说伊河尽头有座龙门山,只要跃过那山,鲤鱼就能化龙。告诉你们吧,我奶奶的二表哥的舅舅的干儿子五年前飞升了。那厮我见过,身条瘦小,肚子里没有二两油……”
阿螺扶住额头说走吧,“原来是个话痨。”
再往前,远远看到一只忧郁的河蚌停在一截枯树根上遥望远方,阿螺入乡随俗,客客气气问了声好,询问最近有没有龙来过,谁知那河蚌见了夷波啊啊尖叫,“这是何方妖怪,恁地吓人!”
夷波惊恐不已,躲在阿螺身后不敢出头,阿螺忙好言同河蚌解释,“她是鲛人,生性胆小,你别吓着她。”
河蚌终于冷静下来,对人有些爱理不理,哼哼唧唧唱着:“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阿螺和夷波面面相觑,河族真是人才济济,连蚌都这么诗情画意。可惜问不出头绪,正打算离开,那蚌慢吞吞道:“河里怎么会有龙,再不济也得往江湖去寻。要是实在着急,找河伯吧,说不定他知道。”
找河伯可不敢,一处有一处的规矩,她们没有公文,从海里窜到内河已经算偷渡了,再去见河伯,简直自投罗网。
这个河蚌不靠谱,忽略。阿螺安慰夷波,“没关系,机缘到了自然就找见了。”
夷波不置可否,反正最要紧的是找到胭脂盒上写的那个糖坊,其他的可以容后再说。
她们继续往即翼泽进发,到后发现和云梦泽有些相似,不过略小些,一部分水面分离了,形成大大小小的湖泊群。
那艘遇难的船是国君派遣出去的,要打听领头的不难。据说登褒家在明镜泊边上,她们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