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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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烛始终没有给自己找到合适的传人,明白他这是要强硬安排了,沉默片刻才道:“大神官教导,不比我合适吗?”
墨瑾心意已决:“掌灯使教徒是传统,从前夜辉也是亲自辅导你的,当然,鹿白非常懂事能干,照顾你也是他的本分,等到传灯之时再将你的毕生所学用忘川水交换于他也不迟。”
由于忘川水一生只能使用一次,被长天原的许多夫妻当作婚约时对彼此的全无保留。
而贵族与智者使用的机会,则更常在于培养年幼的继承人。
沈明烛听到这种自私的话不禁笑说:“看来大神官全部事情都想得很清楚,我也无需争辩了,孩子,过来。”
鹿白羞涩地走到沈明烛跟前。
沈明烛轻轻用手蹭起一点火融膏递到他面前
少年果然在紧张中将小小的火焰接住,忍着灼痛朝她微笑。
但当沈明烛抬起白鹿灯,被他贸然伸手触碰时,却忽然腾起一人多高的火焰。
若不是鹿白躲得及时,恐怕顷刻就会被卷入其中。
沈明烛按住灯说:“很多事都急不得,你要走的路才长着呢。”
“怎么会这样,我娘说只要能握火融膏,就能掌灯!”鹿白惊魂未定。
沈明烛歪着头轻笑:“也许是它习惯了愚钝的我、所以产生了羁绊吧。”
——
虽然暂时夺灯不能,但鹿家派出的这个小子抢夺起在尘世建筑陵墓的权力却毫不手软。
他结束了朝会便形影不离地跟着沈明烛,到了她的书房立刻道:“掌灯使,大神官命我尽快熟悉那些奇墓,请给我海陵的图纸好吗?”
沈明烛从浩如烟海的庞大书架中抽出卷轴,淡声说:“它建在尘世东南部的海底,藏有尸体千余个,前后整整耗费了二十年方才完工。”
“掌灯使真是神思妙想,竟敢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沟中定墓。”鹿白称赞。
“也多亏了李家的大方支援,贡献出了家中珍宝阁中所收藏的全部水灵,才帮助那些凡人下水做工。”沈明烛淡声说:“我瞧着他们实在勤奋可爱,便又在水边打造名为长湖的小镇,让工匠们定居于那里。”
鹿白抱住图纸笑说:“掌灯使当真宅心仁厚,给凡人的帮助比给长天原还要多呢。”
沈明烛平静回视。
“我听说,掌灯使给自己设计的墓穴才堪称天功,竟能在沙漠中循环移动?”鹿白眨眨眼睛,貌似非常单纯、但怎么也不讨喜欢。
沈明烛不可能被个孩子拿捏住,顿时敷衍:“也只不过是个设想而已,看我这身体,已经不可能将它实现了。”
鹿白自告奋勇:“可以交给我,这次开天门后我就要到尘世生活,负责大神官之墓了!”
沈明烛被他们如此排除在外,倒也没反应,只诚心地鼓励道:“那你可要殚精竭虑,莫使大神官失望。”
“是。”鹿白美滋滋。
沈明烛拿起白鹿灯拂袖转身:“你看图纸吧,我去补眠。”
说完她便款款离开书房。
在外等到不耐烦的苏晟立刻尾随其后,低声抱怨:“好讨厌的小子,真想一口把他吞掉!”
“看来是墨瑾的同道中人,他们不信任我,自行去建陵也是无可厚非。”沈明烛疲惫地叹息:“看来这次去尘世,我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苏晟郁闷地跟在后面,忽然很怀念小时候无拘无束地撒娇玩耍。
那时它只是单纯的喜欢她,不知道她会把自己折磨至此,也想象不出离别之痛。
——
很快便又到了开天门的夏季。
长天原紫色的夜永远宁静而神秘。
沈明烛整理着临行的器物,坐在床边魂不守舍。
由于实在太熟悉彼此,苏晟对她的所有情绪都不自觉的敏感,立刻凑上前去问:“你怎么啦?”
沈明烛摇摇头,忽然道:“晟儿,陪我喝杯酒吧,我想我哥哥了。”
“不要。”苏晟讨厌长天原最受欢迎的饮品,因为它小时候偷尝之后,晕晕乎乎恶心了好几天。
沈明烛也没有强求,唤侍女送来后,便兀自倒了杯叹息独饮。
“我真不明白,你哥哥只陪了你十六年,我呢?”白鸟落在旁边抱怨:“我陪你这么久,你怎么不想想我?”
“如果见不到你,我也会想你的。”沈明烛含酒而笑。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苏晟哼哼。
“是啊,晟儿比我活得长久。”沈明烛面色微红,在烛光中眼波流动:“其实能拥有你,是我这辈子发生过的最好的事了。”
苏晟很少听到好话,立刻开心地落到她身边:“真的吗?”
沈明烛点头。
苏晟这才变成人的模样,端起酒来:“好吧,陪你喝一杯,不过你实在太喜欢胡思乱想,这样没什么用。”
“是啊,如有来世,我定当没心没肺,让晟儿为我操碎了心。”沈明烛与他碰杯。
苏晟毫不在意地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之后,夜色已深。
沈明烛仍旧带坐床边,握住苏晟的手:“你是比我活的长久,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死别,所以晟儿……我们还是生离吧。”
她说完,眼圈便泛红起来。
可怜苏晟已经抱着酒壶昏昏沉沉的睡了,并没有机会听到她之后的心里话。
第89章 长天的灾难
苏晟自破壳之日就待在沈明烛身边,沈明烛是个不喜玩笑的女人; 所以这只天真的白鸟从来也不知道被人骗的滋味。待它从宿醉中迷迷糊糊的醒来; 发现自己孤独地趴着大雪地上时; 还以为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但那几乎要刺穿长羽的极寒; 却又瞬间勾起了孵化期的久远记忆。
……
……我、我回家了?
受到惊吓的白鸟一个激灵从风雪中爬起来; 四下远望,眼前果然是绵延不绝、环境极度残酷的雪山,稀薄的空气陌生而又熟悉,它仓皇发抖; 用长天原的语言大喊:“明烛!沈明烛!!”
回答它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响。
白鸟惊恐失措,正欲展翅高飞时,忽然发现翅膀边有个木匣压着信封; 它赶忙变成人的模样动手拆开; 才看到掌灯使娟秀的笔记。
——
晟儿:
我本不想用这种方式跟你道别; 但你生性倔强、重情重义,绝无其他可能愿意离开我的身边。从前你总是问我; 是不是瞒着你什么,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时隔太久,叙述起来难免与当年的事实稍有差异。
我父亲为大神官、母亲为掌灯使,哥哥又任沈家家主,出生时可谓风光无两,由于父母都有非常纯正的掌灯血脉; 导致我与哥哥常拿着母亲的白鹿灯玩耍,热衷于收集世间种种关关于它的传说。当初哥哥最先用白鹿灯打开天门,将尘世的美好消息传遍长天原的山南水北,父母都以他为傲,而我亦然。
那件特殊的事情发生时,我方才六岁,所以很多记忆都是模糊而不明晰的,只确定那是个温暖的夜晚,大人们都在书房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尘世,我因年幼插不上话而泰国无聊,抱出了母亲的白鹿灯在花园玩耍,不小心被花朵的刺割破了手指,讲血滴进了灯内,原本明亮的光芒顿时消失不见了,黑暗中竟然出现个难以形容的模糊白影在对我说话——虽然那时没有听见声音,但我的神志很清楚的知道它在讲什么:打开异世界的通道就是灾祸之源,长天原终究要毁灭在破碎的天门中……
后来我大病了场,将自己所见所闻告知亲人,大家都说是梦魇罢了。
但我知道不是,或许通过白鹿灯与我讲话的就是传说中的神吧?
这记忆一直藏在我的心里,现在的尸变之危就是最不详的预兆,既然我有此机缘、身在高位,就当尽最大的努力阻止事态的恶化,只不过前路艰险,实在不能再带你一起走了。把你送回家乡,就是希望你能真正开始属于你的生命历程,别再为我与长天原所累,岁月过去,我不过是你的一瞬,而有晟儿陪伴的日子,却是我的一生。
……
很长很长的信,被苏晟以最快的速度读过,当确认沈明烛是真的拿着白鹿灯离开了,一种根本无法描绘的绝望顺时间击中了白鸟单纯的灵魂:无论它再长生、再强大,都没有办法再见到她,那在这里孤独的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木匣子里放着盒火融膏与玉尸内黑胎死时所化的亮晶晶的碎片,是被沈明烛谓之魂尘的东西,可以提供微薄的能量给白鸟果腹。
如此的临别礼物,真是即贴心、又无情。
苏晟紧紧地抱着盒子,卧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根本哪也不想去。
它甚至开始用最没出息的希冀开始欺骗自己:也许诚心诚意的等待,沈明烛就会心软回来的。
可惜她的心不软,命也没剩很久。
打算去毁灭墨家痴心妄想的计划,多半要以身殉之。
苏晟失去继续维持幻型的心气,渐渐在微光中恢复成巨鸟的模样,漆黑纯洁的圆眼睛里积不住的泪水再也盛不住似的掉下来。
——
那段分开的日子里沈明烛去做了什么,又是怎样失败的,对于身在另外一个世界的苏晟永远是未解之谜。
饱受打击的它在原处待过好几个月,饿了就吃点魂尘,冷了就缩起来浅睡。
后来实在憋的难受,窜到雪原上翱翔两圈也会赶快落下,生怕错过沈明烛再度出现的奇迹时刻。
事情突变是在某个漫长的黑夜里。
正当苏晟半睡半醒地在梦里沉浮的时候,身边毫无预兆地出现很强大的压迫感。
它立刻张开眸子,因着夜视能力极好而立刻发现了靠拢过来的同类,紧张地缓缓站起,低声叫道:“……是你?”
羽族几近灭绝,数量稀微,对彼此间气味的记忆会相当长久。
飞落在附近的白鸟冷笑:“没想到你还活着啊。”
苏晟记得它是自己的舅舅,也是当初逼死母亲的罪魁祸首,立刻做势准备扑过去厮杀。
谁晓得那白鸟却戏谑地阻止道:“小孩子,我现在不饿,当真没有吃你的兴趣,你确定要自寻死路?”
“滚!”苏晟毫不示弱。
白鸟歪过头好奇:“你在这里很久了,在干着么,这些日子去哪了?”
“等人。”苏晟见他当真并无杀意,才重新握在那里说:“等那个差点烧死你的女人。”
“哦。”白鸟并没有忘记恐怖的火焰:“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她从哪里来,你为何要在这里等?”
苏晟不肯回答。
白鸟狡猾地走了几步,又贼心不死地盯上他搭着下巴的木匣:“那是什么,交出来!”
苏晟虽然年有太多、体型也小上不少,但丝毫不胆怯:“这是我的东西,你想碰就先琢磨清楚代价!”
“什么代价!真让我好奇呢!”白鸟根本不是善茬,听到这话立刻扑向苏晟。
防备不足的苏晟虽然灵巧躲开,盒子却被两个巨大的身体掀翻。
瞬时间亮晶晶的魂尘不由洒满雪地。
白鸟好奇地啄了口:“这东西哪来的,味道不错!“
被撞到的苏晟气急败坏地爬起来,用尽全力把它冲倒在那,拼了命地狠啄撕扯。
这种时候就是典型的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