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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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桐儿顿时脸红:“我、我没打算嫁人的!”
此话倒并非玩笑,毕竟她从未有过同龄挚友、也明白身为御鬼师活不过太长的时间,故而常常叨念要陪着云娘度过此生。
半是不谙人生的胡话,半是未经雕琢的真心。
秦望春听后当然不以为然,微微笑道:“沈姑娘还没长大呢,等遇到心仪的公子,自然就不会有这等傻念头。”
满心都是异鬼之危的沈桐儿被搞得有点发懵,喃喃着找不到话来回答。
幸好秦望春没再讲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移开目光道:“其实老身今夜前来,除了给姑娘送些药材,还想多劝姑娘一句,万万不要在南陵原越陷越深了,我们的根在这里,没办法轻易离开,但姑娘又是何苦呢?听守城的官爷说,河底不知名的尸骨小有上百具,说明周遭阴气之重,非同小可啊。”
原来又是劝退的。
之前硬的手段不奏效、此时竟然来了软的?
沈桐儿摸着下巴露出狡黠的笑来:“多谢婆婆关心,讲实话我也没打算把性命交代出去,更何况娘亲还在家里苦苦盼望,所以等身子养好后,也是时候告辞了,反正黄知府从玉京请的管家御鬼师比我厉害得多呢。”
“那就好、那就好。”秦望春放心地摸摸她的头:“可惜我家相公走得早,否则生个如沈姑娘般聪明可爱的女儿,那该是何等幸事。”
沈桐儿满脸单纯暖色,直到经过一通寒暄将这老太太送走,才关上门冷静下神情。
金银岛是南陵原最富有的商铺,内里高手如云,非常人可知。
所以秦望春不指望自己的保护也并不奇怪。
只是……她在这种时候讲这种话太突兀,毕竟只有一面之缘,无事心疼自己的安危做什么?
多余的举动做出来,反倒有些像乱了阵脚的无知妇人。
况且永乐门与金银岛的关系千丝万缕,难道……
沈桐儿走到窗边,推开缝隙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巨大游船,它因停业而陷入的安静有些落寞之感,但仍旧亮到她眼睛发晕。
世间有光明,是因为有黑暗。
明都是用暗来衬托的,而暗也必须躲在明的背后才能藏污纳垢。
其实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习习夜风吹拂着小姑娘轻柔的刘海,让她忍不住揉了下鼻尖,露出重拾信心的笑意。
——
夜色似滴入清水的墨汁,不知不觉就蔓延到所有隐秘的角落。
三更天的南陵原,已然静到只剩树影与虫鸣。
担惊受怕的百姓们睡着。
精疲力尽的桐儿睡着。
老来却无半个安稳日的黄知府也睡着。
寂静的宅院中似乎没有任何声音。
作为琼州的父母官,黄思道的心情因为南陵原突发的一个又一个事件而格外沉重。
不知道危险还要怎样继续,也不知道玉京会不会传来把他革职的消息。
閤眼前想得太多,睡眠便会变得容易被打扰。
黄思道搞不清自己为何会醒来,半睁着眼睛糊涂了片刻,才发觉是因房间里有奇怪的吧唧声,很像有人在吸吮多汁的水果,他伸手摸到空荡的床边,这才坐起来急道:“誉齐……”
原本好端端陪在身侧的孙子又不见了!
黄思道环视屋内,连负责值夜的侍女都没了踪影,不由赤着脚落地寻找。
吧唧,吧唧……
奇怪的声音仿佛是从床底传出来的。
年迈的老知府缓缓点上油灯,端着附身寻找:“誉齐,是你吗?”
没想刚趴在冰冷的石地上,他竟然对视上了张鲜血淋漓的小脸,正是瘦到只剩下把骨头的孙儿!
黄誉齐半趴在那里,身边躺着的侍女早已成了尸体,肚子被不知名的东西惨烈的挖开,红嫩的肠子拉出来很长,其中一段正咬在小孩子的嘴边。
黄知府吓倒脑袋嗡一下炸了,毫无知觉地将手中的油灯摔落,颤抖地朝后挪动,仿佛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他原本可爱的孙子眼睛黑漆漆的,半点眼白都不剩,放下肠子从床底爬出,用阴冷的声音说:“爷爷……我饿……我好饿……”
黄知府瞪大眼睛,终于在他淌着血的手抓住自己的时候,发出了惨烈绝望的叫声:“啊!!!”
——
太阳又一日照常升起。
好生休息后的沈桐儿照旧早早地梳洗完毕,边咬着刚从楼下买来的包子,边翻找秦望春留下的礼物中有什么好东西,正独自啧啧称奇于金银岛的阔绰时,忽闻外面传来阵激烈的锣鼓声。
她赶忙跑到窗口看热闹,只见平日守城的兵甲正严肃地列于道路两侧,护送着从城外进来的陌生武将。
难道是玉京的帮手已经到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桐儿马上跑到楼下,抓住店小二追问:“外面那是谁呀?是玉京的御鬼师吗?”
“哎呀,是驻扎在我们琼州的伏虎营参将。“店小二的消息向来灵通,压低声音道:“沈姑娘,你还没听说吗?黄知府——死了!”
“什么?!”沈桐儿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具体小的也不清楚,是每早到黄府送蔬菜的小哥告诉我的。”店小二长叹一声:“这南陵原真是越来越危险,也不知道新知府是谁,能不能来个三把火将那些异鬼捉住。”
沈桐儿才没时间陪着他在这里感慨,也顾不得外面正在清道,寻着侧面的窗户翻墙而上,便急匆匆地朝黄府奔去。
——
果不其然,这日的黄府已经收起了妆点颜色的彩绸与鲜花,四处凄清、人人缟素。
依然穿着红衣的沈桐儿出现得格外刺目,她跳进院子后便捉了个稍微眼熟的家仆追问:“出什么事了,现在什么情况?”
家仆面色惨白如惊弓之鸟,嘴动过好几下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叹息道:“……沈姑娘请随我来。”
虽然灵堂是临时搭建,但依然显出了富贵人家才有的精致。
沈桐儿被带进去后,随即便看到刚刚街上骑着高头大马的壮硕男子,正是店小二口中的参将。
家仆介绍道:“表姑爷,这位就是沈姑娘。”
“久仰久仰,在下周正。”男子拱手道。
沈桐儿惨白着脸望向棺材里的尸体,见黄思道被换上了体面的衣服,脖颈处已经完全撕烂,有明显的啃咬痕迹,不由问道:“周大哥是新任的知府吗?黄知府到底是什么死的?难道来了异鬼?”
周正回答道:“不,在下只是琼州一位参军,算是黄知府的远方亲戚,听闻他遭难,特来帮忙处理后事,由于事发突然,朝廷还没有传来州官的调任消息。”
沈桐儿点点头。
守在旁边的家伙惶惶道:“昨夜三更左右,老爷房中忽然传出惨叫,是守在他院子里的护卫最先进去的,当时屋内因灯油倾泻而着了火,黄老爷正倒在火焰和血泊之中,旁边守夜的丫鬟早就断了气,五脏六腑都被拽了出来,除此之外……就、就是……”
沈桐儿越听越急:“就什么?难道真是异鬼?”
“这我们也无法断言,只不过刚刚回家的小少爷又失踪了……而且那个护卫闯进屋子的时候,后面的窗户忽然被打开,好像是小少爷爬了出去,但追到院里又什么都没有……”家仆说得非常犹豫。
沈桐儿与周正对视片刻:“你的意思……是黄誉齐杀掉他们的?”
家仆不敢回答。
沈桐儿摸住下巴思索片刻,忽然转身道:“现在日头如火,实在很难追踪异鬼的踪迹,我先去迷雩山一趟,等天黑后再来拜访。”
话毕,她便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20。食火虫
也许很多阴谋都因自己的出现而在加速变化,黄思道的死让沈桐儿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无奈暂时没有更多头绪,所以决定按照昨晚的计划,先去山里找白鸟帮忙,想办法探探金银岛的虚实。
她半刻都不敢耽搁,步履急促。
没想刚刚走到城门口,却迎面被群永乐门人拦住,为首的正是最会摆谱的惊虚先生。
老头摸着胡子面露愠色:“原来你在这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沈桐儿后退半步:“怎么?想找我麻烦?”
“分明是小妖女你在找我南陵原的麻烦吧?”惊虚先生抬手一挥,命门人把她团团包围起来。
看来黄思道一死,他们已经肆无忌惮。
沈桐儿握紧双手,提醒自己不准分神。
惊虚先生质问:“你打着寻草救母的旗号闯入我南陵原,一来就带出了异鬼之祸,不仅得到赤离不肯走,还频生事端,现在说黄知府之死与你无关,到底谁还相信?!”
周围路过的百姓纷纷停住脚步,因着他们的争论开始窃窃私语。
沈桐儿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平日没见永乐门做什么有用的事,血口喷人倒是一绝!昨夜我始终都留在客栈,而且秦阿婆还拜访过我,我怎么可能去暗算黄知府?再说黄知府待我不薄,我要暗算的话死的也是你!”
“这句话老夫倒不怀疑,下一个被你下手的肯定是我了!”惊虚先生不再想跟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争吵,皱紧眉头宣布:“总而言之,南陵原不欢迎你,如果你执意留在这里,就别怪我永乐门要为民除害!”
沈桐儿被这颠倒是非的态度气个半死,非常明白惊虚老头是无论如何都打算弄走自己了,她不再怀疑黄誉齐的出现和消失与永乐门关系密切,也相信金银岛同样掺和其中,既然现实如此,非要硬碰硬简直不明智至极,小姑娘按住藏在衣服里的赤离草,念及云娘常教自己做人做事都要识时务,所以后退半步说道:“好,我可以走,但愿异鬼出现的时候,你别抛弃大家,跑得比谁都快。”
讲完后她就跳出包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城门。
惊虚先生原本打算直接干掉沈桐儿、夺回赤离草的,所以才故意当街讲那些话刺激她,没想到向来狂妄的沈桐儿竟莫名其妙忍气吞声,就这样大步离开,叫永乐门也找不到说辞继续纠缠不放。
“先生,她似乎往迷雩山的方向去了。”悄悄盯梢归来的门人低头报告。
“马上出动全部弟子,包围南陵原日夜巡逻,但有情况立刻禀告于我,在新知府上任之前,必须要保证大家的安全。”惊虚先生大声吩咐后,随即便冷着脸朝黄府走去,深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近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失控,仿佛就连他也把握不住了。
——
由于身上并没有魂尘和避毒的解药,匆匆行至山下的沈桐儿并不敢再贸然上山,毕竟上次中毒后呼吸困难的痛苦还使她心有余悸,所以只能擦着细汗在山脚的浅林中徘徊,抬高声音呼唤道:“小白!小白——你在不在呀?”
这副前来做客的小样子,实在是好笑的很。
听力超群的白鸟翩然而至,落在她头顶的树上问道:“这么热的天,你为何又要乱跑?”
沈桐儿望见它腹部再添新伤,不由急道:“那些异鬼又来抓你了吗?!”
白鸟沉默片刻,语气轻松地回答:“它们留在这穷乡僻壤的目的就是看守于我,自然日思夜想要把我抓回去。”
沈桐儿郁闷:“你还是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