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惊华-第5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任秦国随意宰割。这一战,苻坚赢得漂亮,既师出有名,又得名得利。所以,微臣窃以为,渺小微弱如乌桓,并不能威胁到吾朝,能威胁到吾朝的,便只有如今盛极一时的南朝陈国了。陛下……陛下,又何尝不试试这个法子呢?假道伐虢——先与乌桓为盟灭了陈国,再灭了积弱积贫的乌桓,届时,这天下,岂不是轻易便收入囊中,为陛下一人所有?辂”
假道伐虢?
妤枝心神一凛,黛眉微颦,水秀的额间笼上一道阴霾。她暗自冷笑一声,假道伐虢……夏侯仪,在国与国的争端上,他惯会此招,在人与人的纷争上,他亦惯会此招。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到底,他终究还是出手了,终究还是走上了与嬉太后独孤意一样的路子。
也许,乌桓皇子赫连煜,亦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妃。
那么宇文临呢?
等到她抬眸去观察宇文临的时候,夏侯仪已告退离去,只剩下宇文临独身一人站在偌大明亮的内殿中,形单影只。
日光淡淡,洋洋洒洒倾泻下来,将周遭的一切物什照得大亮。妤枝走到宇文临身边,轻轻唤了他一声:“陛下……”
宇文临闭上眼,神色倦怠。
沉默了许久,他才睁开眼,琥珀一般色泽的瞳孔在日光底下显得愈发深沉幽邃,令人一眼望去,好似落入千丈渊薮,却甘愿沉沦不醒,弥足深陷。他幽幽叹了一声,忽然道:“夷安,这世上,会有真心待朕之人么?”
妤枝无言以对,认真想了想,她道:“有的,一定有的。”她突然背过身去,抬手抚着自帘拢上垂挂下来的冰冷玉龙,想着那夜夏侯仪转身离去的决绝模样,低声喃道:“真心?怎么会没有真心呢?这世上的人都说,帝王无真心,可是陛下呈现给夷安的一面,便是一位帝王对一名已逝女子的真心。曾经,你散尽三千姬妾,拱手予以齐国九座城池,专门重整凤藻宫,只为求娶她为你的妻。她虽然已经逝去整整两年了,你却依然思念着她,对她的感情,好似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走消失,而是日渐笃深……所以,陛下都如此真心,周围又怎会没有真心待陛下的人呢?”
闻言,宇文临自嘲一笑,道:“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夷安,朕活的这二十二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一一尝了个遍。所以,朕很清楚身边的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可是,总有人在不断试探朕的底线……”他蓦然一转话锋,斜眼睨着背对着他的妤枝,突然问:“夷安,倘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最信任的人,其实是你最大的敌人,你该怎么办?”
最信任的人,是最大的敌人么?
妤枝苍白一笑,皓齿微露,折射雪光。眸中水汽上涌成堆,潋滟生光,无垠的悲伤沉沉浮浮,却愈发衬得眸子清明澄澈一片,连浓密的长睫毛上,都似沾染了濛濛湿意,氤氲着轻薄的幽蓝之光。
她最信任的人是夏侯仪,若有一日,夏侯仪成为她最大的敌人,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呢?
夏侯仪让她重生,赐予她新生命,新面貌,新人生,并且许诺还原给她一个新齐国,这么多这么多的恩情,纵然是让她以生命来回报,她亦是奋不顾身的。所以,她能怎么办呢?倘若是,终有一日他与她会恩断义绝,转眼成仇雠……不!她是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绝不会!
她与夏侯仪,从来便是同盟,绝不会为仇敌!
妤枝抬首,便见眼前云屏上的三千里锦绣山河,玲珑社稷。只是在她现在看来,三千里锦绣河山是奢华与俗不可耐的社稷的附庸,而画上的美人注定要沦为曹植王图霸业的牺牲品,便一世功名,便一世绩德,拱手送他权倾天下,称王称霸。于是她转过身来,目光坚定地望着宇文临,问:“夷安最信任的人,便是陛下啊……陛下在某一日,会成为夷安最大的敌人么?夷安不信!”
宇文临蓦然失笑,他别过眼,涩然道:“不会。”
妤枝盈盈一笑,唇红齿白,“那不就对了么?陛下既然不会成为夷安最大的敌人,所以……这个问题,夷安答不了。”
宇文临神色不动,突然道:“身居高位者,步步如履薄冰,时时如临深渊,稍有不适,便失足成恨。汉献帝身居高位,却为董卓戏弄,被曹操挟持,成了末世之主。所以夷安,朕到底是想明白了,周围的人,真心诚意也好,虚与委蛇也罢,朕要成就大统霸业,注定孤家寡人,忍无人能忍,受无人能受。高处虽不胜寒,但朕若是治世清明有道,世上的贤明之士自然拥朕为主。倘若朕左右并无真心之人,朕只有以德服人,让他们心生敬畏,敬畏方能让他们真心诚意臣服于朕,而不是背叛朕,为朕为敌!”
妤枝没想到宇文临居然会这样说,她着实吃了一惊。吃惊之余,忽然第一次怀疑,面对这样一个有襟怀抱负的贤明君王,自己的所作所为,十二秘楼的所作所为,夏侯仪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宇文临眉眼含笑,慢慢勾勒他心中的王图霸业,他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所以,朕会在短暂的时间里,竭尽全力带给周王朝繁华昌荣,盛世太平。届时,四夷宾服,同归王化,天下一统,歌舞升平。在朕盛大恢弘的国度里,神灵降福,谷物生长,百姓过着物阜民安的生活,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安居乐业。人们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并且,没有纷争,没有战乱,没有颠沛流离,没有山河破碎,家国沦亡……”
妤枝望着宇文临,但见他英俊的影子,似乎嵌到云屏上的三千里锦绣山河中,成了一个揭示命运的神像,帝王威仪,天子尊贵,赫赫不可逼视。她敛眉垂首,缓缓地说:“夷安听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者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所以……陛下,夷安相信会有那一天:王道兴隆,光明显融,地无四方,民无异国,泱泱神州赤陆,四时充美,鬼神降福,亿兆子民,无不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话毕,她屏住呼吸,眸中水光潋滟,闪烁不定,心底最柔软处本是一片黯然,突然里却滚滚燃烧起明月光来。
她第一次觉得,宇文临,是她生命里的明月光。
明月光轻薄初透,洋洋洒洒倾泻而下,纯粹的、莹白的、皎洁的、通透的……绘成虚影烙在她的灵魂上,柔软澄明,温润清凉,恍然漾入梦中,暖了心庭巷径。
而夏侯仪,是她心口上的朱砂痣。
刻骨铭心一般的存在,总教人孤注一掷,奋不顾身。是她灵魂深处黯然失色的一面,冷如月,寒如霜,为情画地为牢,为爱作茧自缚。却到底敌不过千帆过尽,踏遍凄凉,曲终人散的悲伤。
其实世间人寰,情爱纷繁,恍惚悟来,只是一梦苏醒,又入梦中。
仅此而已。
说到底,明月光又如何,朱砂痣又如何,都无法予她一世长安。
梦,总该醒了。
恍恍惚惚中,妤枝立于回忆的倒影深处,站在时光斑驳的偌大宫殿中,长歌浅吟。却无人知晓,隐隐中的一抹悲伤自她眼角怒放,不知所起,深且长。
第六章:一生一世一双人(三)
更新时间:2013…11…14 1:31:22 本章字数:3166
储元宫离太极殿也不远,是历代后妃的居住之所,只是因为近年来,宇文临清心寡欲,并没有广纳妃嫔,雨露均沾,封赦的后妃不过只有皇后、三夫人与九嫔,储元宫便闲置了下来。爱睍莼璩储元殿虽不如凤藻宫那般精心别致,却也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华丽程度足够与独孤皇后的昭阳殿相媲美。
宇文临让她以白夷安的身份住进了储元宫,不会是想将她作为男宠而怜爱吧?
真是好笑。
她嘲讽一笑,穿着宽大的襦袍走出内殿,却见宇文临睡在描鸾刺凤的贵妃榻上。睡姿随意,呼吸均匀,剑眉飞斜入鬓,在英挺饱满的额头上缓缓舒展,山水一般自然,白皙的脖子上戴着红麝香珠,香珠殷红欲滴,波光流转。
她怔住地瞅着他绝美的睡姿,突然想起了昨日在凤藻宫时,他对她说的话辂。
宫婢们正持着白犀塵在丹墀上扑蝇捉虫,他随手拾起一个宫制诗筒,拈起其中的竹签,努力辨认着竹签上模模糊糊的字迹,道:“懿慈皇后的笔法娴雅婉丽,风格秀媚,华美自然,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实为楷书中的上品。夷安,你看,你的簪花小楷,是不是与这懿慈皇后的书法有几分相似?”她闻言,心下大惊,忙不迭凑向前去,宇文临淡淡一笑,唇瓣微掀,“想不到,夷安的字居然同懿慈皇后的相似。”
她面上静默不惊,声音亦淡如流水,“陛下,夷安的字,只是无事时候的信笔涂鸦之作,拙劣潦草,怎敢与懿慈皇后的书法相提并论。不过……不过,夷安有一样,倒与懿慈皇后相似,都是临摹的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卫夫人是晋朝有名的书法大家,其风格高逸清婉,流畅瘦洁。晋人钟繇曾称颂其书法为‘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懿慈皇后深得卫夫人楷书要领,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海浮霞。登堂入室,造诣极高,而夷安只是学了个皮毛,不过尔尔,自是不及懿慈皇后万分之一的。”
宇文临幽幽瞥着她,眸底无垠处,好似蕴着一潭幽寂的死水,散着清冷的光,沉默许久,他才道:“夷安你,太谦逊了。不过听你如此说来,那夏侯的话便太偏执了,什么北人深芜,南人清华,南朝的女子喜好临摹卫夫人的书帖,朕周国的子民也喜好临摹,北国同样不缺少高华雅致之人。妃”
她眸光一转,问道:“南朝有喜好临摹卫夫人书帖的女儿家么?”
宇文临背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颀长清瘦的背影,笑道:“南齐夷安公主萧妤枝,她的字……她的字虽是闺阁之风,却深得卫夫人风骨,端庄淡雅,绮丽秀逸,妙骨清瘦,笔下生花。说起来,也与夷安你的字有几分相似。而且,夷安的名字与齐国长公主的封号相同。真是……好巧,对不对?”
那扇洛神赋图云屏左边的紫檀木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鱼磬,旁边挂着漆金如意云纹木槌,她正若无其事地拨弄着那根木槌,闻得此言,手上一不小心用了力,竟将那木槌扯落在地上。砰地一声清脆鸣响,响彻了整座空旷的大殿。她怔怔地望着那木槌,心底紧绷着的丝弦也在刹那断成两截。
宇文临回眸瞧她,“夷安,你怎么了?”
她慌忙捡起木槌,惨白着一张脸,唯唯诺诺道:“我……我没事。”却在背对着他、将木槌挂回原位置时,淡淡地扬起薄如菱花的唇。此时的她,唇红齿白,两腮如雨后海棠一般清丽,眼角眉梢更添了几分清雅风韵,美艳动人,与先前那个做错事面露惊惶模样的妤枝截然不同。
他猜到了吧?白夷安其实就是候妤枝,他猜到了吧。
抑或是,他早就知道?
此时万籁俱静,周后宫宛如沉睡在一个寂静缥缈的梦里,唯有远方宫殿巷尾里一急三缓的更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