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惊华-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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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她平生这样恨,恨她遇见他的时候,这样晚,这样迟。然而,她平生又是这样欢喜,欢喜她遇见他的时候,还可以与他为谋天下,指点江山。后来,她又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幸运他们即使风云际变,也能相依取暖。
她,总该是会遇见他的。
天涯地角有穷时,碧落黄泉,也有尽处。
眼前的容颜,倾世绝尘,眉目如诗如画,孑遗于世,淡漠孤绝,倾国倾城。是她一眼见过,便再也忘不了的容颜。
何况,她早已将他的模样刻进骨髓中,灵魂里,抹不掉,忘不了。
夏侯仪。
他冰冷的目光也在看清她容貌的那一瞬间,微微有了变化,浅浅的一层笑意浮了起来,莹莹大亮,像是随时都会破空出去的惊鸿。随后,他伸手攥住了她清凉如玉的皓腕,指尖的温热,滚烫而灼人。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
半世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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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仙阁如意亭。
清风瑟瑟,草木摇落。妤枝换回女装,白衣裳凭朱阑立,被吹来的一阵阵冷风卷到空中,像一朵优雅的云。在她身后的碧波清流中,绽放了数盏睡莲,亭亭如玉,皎皎其华,像是在一池碧意中种下的一盏盏灯火般,灼灼盛开,熠熠生辉。
夏侯仪临亭弹琴。
琴音苍然古朴,如泉水般缓缓流泻出,低沉冷涩,却忽然一变,自舒而急,若水涤大川,日照长河,缠绵淌出,一叠三叹。
一曲毕。
他怅然叹息,问妤枝:“你如何会来到这里?”
妤枝坐了下来,她用手支着颐,歪着脑袋,目光灼灼地望住夏侯仪,柔声道:“思君君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青天,望郎上西楼。西楼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栏杆头。”
夏侯仪闻言,笑出声来,“到底从小是在萧子煜身边长大的,随口吟出的诗句,也是人间绝世。”
妤枝莹莹一笑,道:“王爷谬赞了。”
夏侯仪却突然伸出修长苍白的玉指来,温柔地攀上妤枝的鬓角。妤枝微微一怔,只觉他的手指冰凉似玉,若有若无触碰到她的肌肤,却撩起一片滔天热意,在她脸上灼灼燃烧。她目光慌乱地望向夏侯仪,却见他从她的鬓角上拈下来一瓣玉兰花瓣,皎洁莹白的花色,冷香幽幽。
拈香一瓣,记前世,续今生。
他望着自己指尖的玉兰花瓣,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道:“是谬赞么?本王……说的可是实话……”
妤枝无言以对。
清风拂来,夏侯仪松开了手,指尖的玉兰花瓣随风而逝,他的目光也随着那莹白皎洁的花瓣,渐渐变得虚无缥缈,像是没有聚焦点一般,穿过妤枝,落在了她的身后。沉默许久,他忽然拂袖,案几上的山青色覆瓣仰莲玉壶蓦然被拂倒,玉色光转,酒水四溅,露出壶底呈兽蹄的四足,一片流光潋滟,“枝儿,你恨过本王吗?”
妤枝愣住。
她抬眸,淡淡地看了夏侯仪一眼,只见他背对着她,背影落寞,修长苍白的玉指轻轻撑在冰冷的栏杆上,俊秀优雅的指节,微微泛着青。衬着满池的莹白睡莲,那指节竟似还要皎洁几分,像一束月光,明亮得灼人眼目。
她恨过他吗?
怎么会?
在这世间,她最没有理由恨的人,便是他了。
纵然她有过后悔,有过辛苦难受,有过心酸血泪,她亦不会恨他。纵然自从他介入她的世界之后,四面楚歌,草木皆兵,她就是一直颠沛流离,落跑而逃,没有一天安稳日子,她也绝不会恨他。
于是她涩然笑道:“枝儿……枝儿其实一直活在一个不肯死去的梦境里。那梦做得灯火通明,堂而皇之,在那里,齐国还没有灭亡,枝儿还与自己的父皇母妃生活在一起。煜哥哥,文毓,姑姑,皇叔,融蕖,枝儿的弟弟妹妹们,还有许多许多的人,他们都还活着。枝儿甚至嫁给了文毓,与他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可是,就是这样一场凄迷真实的美梦,在昏昏欲睡之际,却突然有人仅仅一挥手,便有千军万马踏碎了枝儿梦境里的万丈繁华,空余一场镜花水月,满目仓惶。”
她站起身来,轻轻走到夏侯仪身侧,遥遥望着远处夕阳潜下楼西,霞光铺地,才幽幽道:“是王爷,再次赋予了枝儿生命容貌。是王爷,再次给予了枝儿希冀期望。是王爷,将不谙世事的枝儿一步步带到如此地步。枝儿,又怎么会恨王爷呢?在这世上,最没资格恨王爷的人,便是枝儿。枝儿最不能恨的人,便是王爷了。”
夏侯仪沉默了。
他侧过脸来,眼前的世界,不过还是一片烟火尘世,寂寂人间。而眼前的女子,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却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女子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凝视着她,见她长长的青丝斜抱云和,绛唇映日,并不如在齐宫初见时候的惊艳,也不如在镇南王府回眸一瞥的绝世,却又让他觉得异常欣喜。
他拈起一朵扑在妤枝眼角的木樨花,突然明了。
原来,是她又成长了。
晚来麝烟微,落花如梦凄迷,逆光里,他看不清她眸底的异样波澜,阴影里,也道不明他心底的无端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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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如腾舞九天的雪龙自渊渊天河辗转而来,它们掠过碧色云霄,掠过皑皑低空,直直钻进这座宏伟庄严、圣洁肃穆的寺院里来,连普度众生的瑰丽殿堂,以及殿堂后面的伽蓝,都被镀上了一层轻薄初透的袅袅清辉。跫音不响,却惊得妤枝波澜不生的心湖泛起了滔天涟漪。
穆太后用手支着颐,阖着眼,道:“妤枝,今早你回来得有些迟,可是在路上遇着了什么麻烦事吗?”
妤枝颔首,道:“回太后,妤枝有些不认识路,便去一户人家问路,却不想进了一个风花秋月之地。出来时,的确费了一番周折。”太后的眼目众多,她并不想因为对这件事的隐瞒,而得了太后的怀疑。
穆太后嗯了一声,睁开美艳动人的眸子,柔声道:“这回你长记性了,以后可得多注意些。”
妤枝连忙称是。
就在这时,有身着灰色青衣的小沙弥进来,他执着数支三寸来长的纤细线香,交给妤枝道:“候姑娘,这是白马寺最珍贵的线香,名为‘安眠香’,由本寺方丈弘普法师亲自调理中药,加之百合、莲子、川丹研磨制成,有解压舒心、安眠养神的功效。”话毕,他敛眉垂首,虔诚地伸出双手合十。
妤枝接过线香,道:“那便多谢方丈的一番心意了。”
小沙弥颔了颔首,又对穆太后道:“太后此番能来白马寺朝佛祭拜,可谓是令鄙寺蓬荜生辉,可惜鄙寺简陋粗略,不成体统,只能尽些绵薄之力。方丈主持这才特意制成这安眠香,只想太后能睡得安稳些。”
穆太后温柔一笑,道:“方丈主持有心了。”
那小沙弥合十道:“太后,夜冷风寒,您且便好好歇息,贫僧就先行告退了。”
穆太后道:“好。下去吧。”
待到那小沙弥离开之后,妤枝点了一支安眠香,见青烟袅袅,冷香幽幽,便为穆太后按摩印堂、四神冲、神门、安眠、申脉等穴位。待到穆太后睡得熟了,她便蹑手蹑脚出了长生楼,绕到白马寺的后院普凡阁。
长生楼里的皆是一些普通的禅房,而普凡阁,却是一座荒寂已久的阁楼。
阁楼周遭翠涌青围,修篁森森,绵竹亭亭,偶有夜风习习,穿云渡林而来,便吹得纤叶簌簌轻颤,苍翠如波涛。数径翠竹引出一条清澈碧净的寒潭,凉意横生,潭上锦花瑟瑟,浪蕊在绿意中轻轻浮动,有风划过潭面,掠起涟漪无数。
普凡阁就坐落其中。
青砖矮垣,金镂漆画皆剥落殆尽,斑驳一片。
夏侯仪负手而立。
修衣广裳,长袍博带,墨绿色衣衫上紫绣满饰,在夜风中翩然翻飞,荡出几道皎洁月光,几缕袅袅银辉。
妤枝凝眼望着他,一时无言。
薄薄的空气中浮泛着一层透明的烟雾,疏懒地流动,像是剥落的尘屑,飞扬漫天。黑暗中不时有灯花熄灭的细碎声响跳出来,噼噼啪啪,沉寂在淡淡的月光里,却和风和月,重重扑到了妤枝的怀中,开成一朵蓬湿的花。
夏侯仪见她一副驻足不前的模样,便笑着揶揄道:“怎么了,本王到这白马寺里来,你不欢迎?”
妤枝摇头。
葱葱茏茏、郁郁芊芊的修篁丛林之中,鸟声稠杂,上下齐鸣。夏侯仪轻轻的笑了,他斜睨着妤枝半晌,便抬步慢慢走向她,一路荒草萋萋,离离絮絮,“彼美人兮,一日不见,如三日兮。”
闻言,妤枝扑哧一笑,道:“王爷就只会取笑枝儿。”
夏侯仪笑而不语。
他们并肩而行。月光如水,从稀疏横斜的枝叶间漏下一地的银色铜钱,疏影斑驳,也在妤枝素白的衣裳上镂下浮雕一般的细碎纹路。一时之间,满世界都似浮泛着洋洋洒洒的银色碎汞,夏侯仪周身汇聚着庄严圣洁的光芒,绝世倾城的容颜也在那轻袅薄白的月光中,显得愈发清晰,纤毫可见。
妤枝道:“王爷,现在,你可以告诉枝儿你让白绿去行刺的原因了吗?”
穆忌虽身为京畿禁卫军与御林军的首领,却一直是夏侯仪的人。而白绿是白门十二钗中的第五钗,本与穆忌没有任何交集,却在一次执行任务中,与他相识。后来,他们相知相惜,彼此爱慕,却不想,白绿的动心有悖她当初的誓言,便激怒了夏侯仪,夏侯仪为以儆效尤,便下了狠心,将白绿安排在刺杀宇文临的行动中。
可是这一步棋,他怎会这样下?
既然知道穆忌与白绿相恋,他大可成人之美,许他们一段花前月下,一世美满姻缘。如此一来,白绿与穆忌都会心存感激,甚至更加忠心耿耿,至死不渝。他这样棒打鸳鸯,刚愎自用,又有什么好处!
她……并不信夏侯仪仅仅只是为了杀鸡儆猴,便要将白绿置之死地。
毕竟,白绿在十二钗中,是属于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夏侯仪却没有回答她。
待到他们行至白马寺后面的那座山坳上之后,夏侯仪才道:“枝儿,不要问本王的原因,不要触及本王的底线。”
妤枝沉默了。
夏侯仪忽道:“今晚,咱们喝酒去。”
妤枝笑道:“王爷好雅兴,这么晚了,还专门来这白马寺寻酒吃,就不怕得罪天上的佛祖神明么?”
话毕,她就怔住了。
眼前枝叶葳蕤,桂树丛生,华草丰茂,古蔓缱绻着星星点点的雪色花蕊,在横斜的疏枝上灼灼盛放,有丝丝缕缕的幽香飘散出来,豁人渺思,动人心魂。妤枝走近一看,才知是佛家四大圣花之一的优昙华,那花形似满月,层层叠叠卷在一起,皓白皎洁,散发出月光一般的袅袅银辉。
她心中欢喜,忍不住伸手拂上那冰冷的雪色花蕊,对夏侯仪盈盈笑道:“王爷,这竟是优昙华。”
夏侯仪笑道:“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枝儿,这优昙华,你还欢喜么?”
妤枝颔首,道:“还是在齐国的时候,姑姑便对枝儿说过,这优昙华是这世间最圣洁的一种花,开在释迦牟尼的脚下,一千年结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