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幽云-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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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笑过后,最是孤寂,更何况这些男女都是在他鼎盛而衰时的罹难旧友。姜楚一闭着双目哀叹一声:“老杜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我自己再是郁郁不得,可是女儿总算是无辜的。”
这一句便真的是真心无假了。
叶嗔的笑容也变成了一声叹息:“隐之,自来是病树前头万木春。何况是君看磊落士,不肯易其身。纵使你现在斯人憔悴,我们的心也未曾就有过半分欢愉。可是我还要劝你一句,骨肉连血,你要为着女儿;磊落士人,你要想想社稷啊。”
他们年少风华,他们年少悲歌,他们傲世王权,自然不会惧怕二公主,甚至不会惧怕天子。可是他们沉于落志,他们落于悲苦,这些年火热的心慢慢变得如死灰枯槁,只靠着昔日仅存的理想火焰麻木前行,却能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击破。
这些客人走的时候,姜楚一一个一个的把着手回忆当年之事,心中都有许多欲说而不能说的事情,灵均隐隐看着父亲反复摩挲挚友的手,似乎不肯放去一般,心中也酸涩无比,他们的时代终究渐渐黯淡,现在只能沉于下僚,用昔日的点滴来见证现在的存活。
“若有不测,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最后一句,姜楚一总是这样细细的叮嘱。
所以说,人们总会怀恋最美好的时光,就连她自己也曾经想到,如果不是遇到了檀郎,她不会生爱怖之心;若没有遇到宋之韵,她不会生怜悯之心;若她从小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她也不会生愤恨之心。
人呐,何必欲望这么多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不是觉得美爹的戏份太多了,因为我写的是群像式的人物,对这个人实在是偏爱太多了,虽然想给他单独写传,可是写出来自己也觉得伤心,所以最后会写番外的。
☆、梦魇
她们回屋的时候,宋之韵仍然陷入迷药效力昏睡之中,她睡着的样子不像往日一般发狂,却非常安静,灵均甚至能感到她似乎要恢复往日神气了。难道说宋姐姐终于放下心中的仇恨了么?灵均暗自忖度,也许那日她枯寂如死尸般的气息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吧。
女罗自从进了屋子便一直呆呆的望着窗子,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她说话:“他叫殷白雀教你礼节,又让你去认识千秋岁的凌飞辰,还请来了皇家的薛金玉,将最是诚挚的叶氏夫妇和凌风子找来了。他这是隐隐有了下世的光景了,怎么会呢,他还这么年轻…”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却还怕姜楚一听见,咬着牙不敢放声。
过了半响,女罗止了哭意,仍旧呆呆的看着窗外不动。灵均动动嘴唇:“还装作不认识,其实他身边每个人你都查的分毫不差。”女罗麻木的擦干眼泪:“他的事情我自然要全了解,所以当时他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世,你不晓得我有多愤怒。我还宁愿他不叫这些人来,每次这些人一来,我就在他身边看到了黑气,那种死亡的气氛,我再不想看到了。”
灵均默然的进了外堂,看见容桑叶脸上有几分笑意:“这两天终于驱除邪恶了,看来许夫人对你很满意,也答应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婚约人选。许夫人是个极有本事的人,她在京中贵妇圈地位独特,能尤她保媒之人可是少之又少。”灵均细心想想,千秋岁中,她并未留意此人的消息。
姜楚一也有几分兴致,手中提了一个精致的西施壶啜茶:“你可知这位许夫人都保过谁的婚事。”灵均对那位清淡从容的女子也很有好感:“是谁?”姜楚一勾勾唇角:“齐家大公子齐明晦、戴国公之子孙飞卿,以及…当今太子薛明睿。”
灵均看着父亲,心中不由得叹服,父亲这个人的所有就如同冰山一角,永远挖不倒尽头。姜楚一横波直笑:“你也不必怕她,平常心应对就好。”灵均嘿然:“我不是怕她,我是敬佩您呐。号称‘玉貔貅’的薛金玉都赏脸至此,千秋岁的凌飞辰更是得意之人,父亲真是令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姜楚一横眉淡睥:“说到底今日也是真真假假,各参其半。你凌叔叔和杨姨自然是不必说了,他们对你绝对是真没有假意的。叶醉和叶嗔是真心没错,可是他俩,哎…殷白雀这个人很是传奇,别看她貌不惊人,但是她曾经以白身成为官吏,却又能在厌倦争斗后抽身退隐官场。至于薛金玉,这个人才是有趣。他是皇家公子,名士风流、三教九流、庶人悖逆他都不惧交往,皇家也不管他,这个人如貔貅一般只进不出,口风最紧。但是偏偏识人很明,若能得他一句点评,便可以扬名天下了。”
灵均轻敛睫毛,恭肃而立:“那么那位许钩吾许大人呢?”
姜楚一看着窗外恣肆的飞雁,轻轻叹息:“那是我曾经想成为却不能成为的样子。”
容桑叶看着灵均静默退回房中,却轻轻拍在楚一身上:“自她娘去了,已经十五六年了,现在她终于成人了,你也帮她打点好议亲的事情了,阿隐,我知道你本不想请他们,其实都是为了女儿。这么多年,你没有愧对妙仪!听姐的话,别再参与朝廷的事情了,咱们现在抽身出去,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姜楚一看着容桑叶渐渐变得沉默的眼睛,不由得带些泪意:“桑子姐,你看看我的头发都有白丝啦,那天我进了屋子在想这些人,想的身心焦躁,这十几年的恩恩怨怨近在眼前,结果回首一看,这些日子竟和我这跟突然冒出的白发一样枯萎啦!”
容桑叶坚强的面容也笑落下泪珠,其中的凄苦却只有她自己知道:“你看看我,也都已经有皱纹了!”姜楚一摸摸她的眼角,那细细的弧度如恶劣的蝉蜕一般破蛹而出,将这个女人染上风霜:“姐,我问你,你可会再找个人过一辈子?”容桑叶凄凄惨惨的空洞不已:“你可听过寡妇再醮?我们容家那些祖祖辈辈的贞节牌坊挂在那里,我的名字早就被写上去了。这样也好,至少做个寡妇相安无事,也不必再找一个像我那个死鬼一样的病秧子,他活着我日日夜夜给他治病,他死了我生生世世为他守节。”
姜楚一听及更是哀伤,到底桑子姐这半辈子的经历让她坚强却枯槁,还是她太过坚强所以神灵偏爱这样的折磨呢。他擦擦泪珠却颤着嘴唇:“那我就和您一样,是那守节之妇,为一朝人,忠一朝事,就算仕途坎坷,但是我不能愧对自己的风骨,不能惧怕那些流言。”
容桑叶心疼的看着这个小弟弟:“我在塞外的那几日,竟然是人生最放纵的时刻,没想到杀人却是如此快落,竟让我想到和妙仪相处的日子,快活的不敢再想,生怕美梦醒来。你说说你们姜家,为什么都要欠缺一样东西呢。妙仪无所欲求一个人,偏偏是那种冒险欲望害了自己;你这样一个本来洒脱之人,偏偏被这忠孝节义毁了一生;女罗那样一个聪明灵慧之人,可是伤于一个情字。如果你们能够少欲、浪荡、多情,也就不会有今日悲苦。”
姜楚一抱着容桑叶轻声啜泣,二人想起过去种种,始终难以忘怀。
“他这是隐隐有了下世的光景了,怎么会呢,他还这么年轻…”灵均坐在床边,想起女罗的悲泣声。依照父亲的倔强脾气,宁愿自己去做,万万是不肯麻烦他人的。就算是要同那些阴谋家打交道,也不过是为了朝廷卖命罢了。父亲为她请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婚事吗。可是那时候自己刚刚得知身份,那些惊天的念头又冒了出来,难道就要付诸灰烬吗?
真不甘心啊。无论是殷白雀还是萧别古,她都深深羡慕这些人,一个女人能在朝堂上昂首挺胸,这本来就是令人羡慕的事情。就算会接受任何歧视的眼光,可是在自己看来,远远比那些罗绮珠翠的贵妇人更值得敬佩。
“我也曾想过,如果我是男人,心中的经国大计未必就比他们差。”天心曾经笑着开玩笑:“你别看不起我,以为我觉得女人就低贱,可是人要现实一些,这世界是男人掌控的,你没法做男人,那就要通过男人向上走。”她加入大通商行后做派完全不同十年来一直冷若冰霜的女罗,而是倚娇做笑,逢迎四方,因此名声越来越差。即使如此,灵均敬佩天心的不惧流言,她对得起自己的实力。她为大通赢得了无数的真金白银和广博人脉,就算那些良家妇女破口大骂也抵消不了明晃晃的金子。
女罗趴在窗边睡够了,似乎有阳光灼了她的眼睛一般,顺着过去,灵均幽幽叹息的双眼有些憔悴:“你怎么了,阿隐已经打点好一切了,不要担心人选,你难道不相信他的眼光吗?”灵均别过头去:“我本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要过那深闺寂寞的苦日子。一想到日后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会分享我的人生,我还要装作什么大度贤德的妇人,我便实在难以提起兴致。而且,我志不在此…”
女罗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她:“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做女官的事情,你也不用惊讶,一提起萧别古和殷白雀,你眼睛都是血红色。可是你这样没有用,阿隐不会答应的。灵均…算我求你,你爹他的心快受不了了,你就不能安分一些吗。”她听着女罗几乎是哀求的祷告,心中郁郁:“我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爹,我怎么也要去拼一拼。”
“啊!————杀了你,杀了你!支道承,你这个狗贼!我杀了你!我剥了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的肉一片儿一片儿的割下来!”宋之韵睁开的双眼几乎凸出来,青筋暴露在惨败的脸上,冷汗簌簌直下,却仍旧疯狂的挥舞手臂。灵均连忙制止她的双手高声喊叫:“宋姐姐,快点醒来,你做梦了!宋姐姐,快点醒来,你已经报仇了,别再睡了!”
“宋姐姐,啊!——”姜楚一连忙带着点了宋之韵的睡穴,却看见女儿捂着脸不肯撒手,指尖蔓延着殷红色。“阿灵,你这是怎么了——”颤抖的声音响起,姜楚一连忙去看,却见灵均一撒手,额头上的血染红了苍白的脸。
灵均抹抹脸颊上的血液,淡定的接过女罗手中的手巾:“没啥事儿,先看看她。”女罗连忙上去看那个指尖出来的痕迹,差点没哭出来:“你他妈傻吗,我都去找你爹了你还在一边儿看着她,她一发疯就和鬼似的,你看看你这脸,幸亏口子不深,要不然就完蛋了!”
灵均也不管脸上的伤,扒开她的身子去看宋之韵,容桑叶给她灌进的药又被吐出来,反反复复的,就是双嘴紧闭。灵均一把抢过碗:“容姨,我来吧,您先去煎下一幅药。”女罗在一旁唉声叹息又一脸愁容,也是侧着身子给灵均额头上擦药,灵均只是红着眼睛喂药,宋之韵却怎么也是闭嘴。
女罗喘着大粗气皱着眉毛:“她今天不会就交待过去了吧。”过了半响,宋之韵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起来,灵均看着像是在半昏迷,便趁机灌了药进去。姜楚一进屋看着她松了一口气,连忙动着手脚把药喂到女儿嘴里,犹带着几分心疼:“你气死我了,宋之韵发起疯来自己都拦不住,你还扑上去给她打,知不知道脸对女人有多重要啊!”
灵均只是看着父亲小小,便自顾拿了套针去看宋之韵。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现在有没有喜欢的配角呢
☆、狐死必首丘
在梦中,灵均感到了一双干枯的手在脸上温柔的抚摸着,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