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欢 [精校出版]-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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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似乎瘦了些,但薄薄敷了层脂粉,目光清莹冷彻,乍看气色还不错。她的发髻高挽,并排簪了三支一模一样的云纹碧玉簪,又用裁剪利落的水碧色衣衫束出窄窄的腰,行走之际,端的如月下疏梅,清美绝尘。
她行毕礼,疏疏淡淡地看向景辞,声音寡薄得听不出半点感情:“端侯要见我?”
景辞端详着她的眉眼,分明还是当年那个从蹒跚学步开始跟在自己身后,一点点慢慢长成的少女。
可分明又是如此的不同。
近在咫尺,心隔天涯。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有了如此遥远的距离?
他恍惚记起,在幽州的某日,他提起要将她嫁给柳时文时,她离开住处,足足一整夜都没回去。而他也找了她一整夜,才在一株老榕树下找到她。
那时她的神色似乎也是这样,疏冷得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弃于脑后。
但当他抱住她时,那一切疏冷顿时如烟云散去。
她的衣衫被露水打湿,而他的衣衫也被她的泪水打湿。
任何将她交予他人的念头,便在那一刻也如烟云散去。
又或者,在发现她伤心离开时,他便已打消了那念头。
纵然是孽缘,他也认了。她只该是他的,只能由他来守护。
他并未告诉她,他的打算和想法。她自然会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听从他的安排。
他抱她回去时,她将脸贴在他胸膛,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从未像现在这样,钉子般直直地盯着他看,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钉穿。
或许,她真的只是阿原。那个深爱他却能致他于死地的风眠晚,早已消失了。
阿原已等得不耐烦,问道:“端侯看够了没有?看了十九年,没看厌也是件奇事!”
景辞心神大震,好一会儿才道:“你……记起了以前的事?”
左言希目光闪动,也忙举目细察阿原神色。
梁帝狐疑,看看阿原,又看看原夫人。
原夫人依然垂首侍立,眉眼安静而凄伤,楚楚韵致一如少年时那般惹人怜惜。
梁帝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别开脸,负在身后的手却已握得紧了。
阿原已在答道:“没有。若你不想让我记起,大约我这辈子都不会记起吧?不过我想着也不会是什么好事,记不得也好。”
见景辞身体似乎好转不少,知夏姑姑终于按捺不住,冷笑道:“便是你记得,大概也不会懂得羞愧两个字怎么写!”
阿原笑了笑:“你一个下贱婢子诬陷侯门小姐,眼见着被当众戳穿,都没懂得羞愧二字怎写,还敢来问我?这脸也真大,竟不怕被扇!不好意思,那些恩恩怨怨,我已不感兴趣!便真有过什么对不住你们的,也只好请你们生受了!毕竟一个刚出世的婴儿,没那能耐飞到镇州跟你们夹缠不清。当日谁抱走的我,谁害我们母女分离十九年的,姑姑就去找谁算帐吧!找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想活劈了她,谢她这天高地厚之恩!”
知夏姑姑噎住,盯着她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
景辞已喝道:“姑姑,够了!”
原夫人立于梁帝身侧,早已红了眼圈,低低道:“有这样的恶奴在,也不晓得我这阿原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梁帝很不自在,拍了拍她的手,上前一步问向景辞,说道:“阿辞,原家想退婚,而你……你自然也可以找更适合的,对不对?”
景辞面色泛白,却意外地笑了一下,“嗯,我自然……也不愿戴遍全京城的绿帽子!”
梁帝凝视他半晌,一时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终于道:“既然如此,你俩婚事就此作罢。等你好些,再商议你跟则笙的事吧!她到底知根知底,且一心待你。”
景辞道:“谢皇上!”
阿原亦上前道:“谢皇上成全!”
梁帝恼道:“退婚也算是成全吗?”
阿原眉目不动,答道:“皇上成全了臣女和端侯的心愿,也成全了则笙郡主和知夏姑姑的心愿,臣女感激不尽!臣女告退!”
她叩首行礼,正待退出殿去,旁边蓦地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拽住。
阿原回眸看时,却是慕北湮拉过她,然后一起又在梁帝跟前跪了,说道:“皇上,臣有事相求!”
梁帝愠道:“你又凑什么热闹?”
慕北湮垂头道:“皇上,自父亲逝去,臣不胜哀戚。尤其忆及父亲多番要为我娶妻,绵延慕家子嗣,而臣只顾玩乐,百般推托,着实不孝之极!”
梁帝忆及贺王在世时种种襄助,摇头道:“贺王就你一根独苗,长年在外征战,论理你早该娶亲生子,不该整日胡闹,添他忧心。”
慕北湮道:“皇上教训的是。臣痛定思痛,深感今是而昨非,决定尽快成家立业,圆了父亲心愿。既然阿原与端侯婚约已经解除,臣想求娶阿原……”
………题外话………后天见!
第三卷鸳鸯谱(一九三)
阿原惊异,抬眼看向慕北湮,差点要跳起身来。
慕北湮将她的手用力握紧,依然拉紧她跑在地上,侃侃道:“臣父一生为皇上效力,忠贞不二。如今臣父逝去,皇上既是臣的君王,又是臣的长辈,臣希望臣的婚事,能由皇上作主指配,也免得臣和臣未来的妻子被人看轻。”
梁帝看向阿原,一时不敢相信,“听闻你这几日又在原府荒唐?撄”
慕北湮道:“回皇上,臣没有荒唐。自臣回京,一直安分在家,从未有逾矩之举。阿原因前几日受了委屈,心情不佳,臣才陪伴她数日,深谈了好几次,才觉从前我俩的确是最合适的。我们都曾荒唐,但都已迷途知返,还请皇上成全!偿”
梁帝侧头问向原夫人,“玉罗,你意下如何?”
原夫人轻叹道:“皇上,阿原有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危难见人心。小贺王爷丧父,多少人把他当作平庸无能的纨绔子弟,等着看笑话,阿原不顾辛劳助他处理家事;阿原被诬,有人袖手旁观,有人落井下石,小贺王爷却能善意开解,静静相守,静静陪伴。”
她凝视着梁帝,眼底有薄薄水雾泛起,嗓音也微微地哑了,“当年我也曾有过四顾无助的时候。可叹,却不曾有过一个人,如果慕北湮这般陪我熬过那些艰辛岁月。”
梁帝不觉黯然,说道:“既然你同意,朕也没有反对的道理。何况慕钟就北湮这一个独子,朕也盼北湮早日安定下来,能如他父亲一般辅佐朕开疆辟土,成就大业!”
原夫人忙道:“皇上英明!”
慕北湮大喜,忙拉了阿原叩首道:“谢皇上赐婚!臣必肝脑涂地,誓死效忠吾皇!”
阿原轻瞥他一眼,同样叩首,低声道:“臣女谢皇上隆恩!”
梁帝拈须点头,却不由看向景辞。
景辞面色苍白得厉害,但眼底依然是一贯的清冷安静,看不出半点惊怒羞恼,倒是他身后的左言希眉峰紧锁,欲待说什么,到底不便开口,只是暗暗地搓手嗟叹。
见梁帝看向他,景辞唇角一弯,说道:“皇上,臣该服药了,先行告退!”
梁帝摆摆手,道:“去吧,去吧!言希,你这几日继续住在宫中,好好为端侯医治,不能出任何差错!”
左言希只得应道:“臣遵旨!”
慕北湮、阿原等见状,亦行礼告退。
原夫人也待离去时,梁帝道:“玉罗,你留下,朕还有话说。”
原夫人柔顺地应了一声,依然安静地立于他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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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建章殿,景辞走得很快,只是脚下飘忽,差点撞上前面飞奔而至的人影,然后很快被对面那人扶住。
只闻那人失声叫道:“阿辞,你怎么了?”
景辞定定神,才发现眼前匆匆奔来的,是谢岩和长乐公主。
谢岩扶着他,正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景辞淡淡答道:“没事。”
他拂过谢岩的手,快步离去。
谢岩愕然问向左言希:“出什么事了?”
左言希苦笑道:“退婚了……”
长乐公主紧张,急问道:“是阿原和端侯……退婚了吗?那么阿原她……”
她的目光不由扫向谢岩。
虽说在沁河最后一夜,她已听谢岩、景辞明白说起阿原并非原清离,但阿原毕竟有着和原清离一样的容貌,而且原夫人当日的心思她看得再明白不过。
一旦阿原退婚,门当户对的贵家公子里择选起来,只怕谢岩又该成为原夫人的第一目标了……
此事关系她的切身利益,她听闻后自然来得快捷,问得迅捷。
左言希看向身后携手走出的慕北湮和阿原,苦笑道:“阿原呀……大约会是我弟妹了!皇上已经答应他俩婚事。则笙郡主和端侯……只怕也不远吧?”
长乐公主又骇又喜,笑问道:“真的吗?可是,这……这妥当吗?”
谢岩已皱紧了眉,低低道:“妥当才怪!简直是乱点鸳鸯谱!”
长乐公主不悦,“难道为你和阿原指婚才是妥当?”
谢岩不答,只向左言希道:“看顾好端侯……心疾更难医!”
左言希苦笑,“我明白。”
而谢岩已迎向慕北湮,一把将他拖过,“跟我来!”
慕北湮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兀自向阿原挥了挥手,“你先到宫外候着,我稍后就来……”
可阿原哪里回得去,长乐公主已将她用力一扯,同样扯到另一边,不遗余力地大大夸奖。
“恭喜,恭喜!阿原,你真是有志气!有眼光!不合适的,就该一拍两散!情投意合的,就该努力争取!放心,你跟慕北湮大婚之日,我和阿岩必定奉上一份重重的贺礼,好好庆祝庆祝!”
阿原深吸了口气,散乱的眼神终于汇聚出淡淡的晶芒,能微微笑着答她:“多谢,多谢!待你和谢岩的婚事定下,咱们这群人,也算是圆满了!”
长乐公主闻言更是满怀愉悦,笑道:“当然会圆满,圆满!你和北湮都成了,我们还会远吗?”
她和谢岩的未来,简直就是眼下触手可及的盛夏,热烈得让人心跳加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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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岩那里却已气白了脸。
走到背着人的一处蔷薇架后,他愠怒问向慕北湮:“你到底在想什么?景辞和阿原的事,你还嫌不够乱,还要凑上去添把火?”
慕北湮甩开他的手,同样有些怒意,“谢岩,你早就知道阿原是什么人,早就知道清离去了哪里,对不对?端侯母亲跟你母亲是嫡亲的姐妹,血脉相通,他自然不会一直瞒你。”
谢岩静了一静,答道:“是。但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已经发生的那些事已无法改变。对于清离,我会盼着她过得好,不会去惊扰她。”
慕北湮道:“那对于阿原呢?为了让清离如愿,阿原就该承继这乱七八糟的生活?”
谢岩叹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清离留下的声名虽然不大好听,但有房有地,更有母亲爱惜,富贵尊荣,说实在的,我觉得比她原先的生活强。”
慕北湮冷笑,“我不晓得她原先的生活是怎样的,我只晓得她本就是原家的大小姐,本就该有房有地,有亲爹亲妈爱惜。能把她送回来的,自然晓得她身世,别告诉我,他们和当初盗原府小姐的人没关系!难不成阿原还得感谢他们把她送回她娘身边?嗯,一辈子都没见过亲爹,也得感激涕零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