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欢 [精校出版]-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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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灵鹤髓(八十七)
姜探道:“兵者,诡道也。只需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完全可以斗智不斗力。他们哪个是死于蛮力?”
李斐一时哑然。
棂幽死于金石药物,但炼丹服药者众多,有多少因此而死?何况他自己本身就是药师,虽然有点蒙人,也不至于全然不懂,明显是被比他高明太多的药师或医者所害;丁曹更是服药后神智不清摔死。他们的死,显然都是精通医药者相关。
这时,朱夫人忽将姜探猛地一推,险些将她推倒在地。她叫道:“探儿,你给我闭嘴!我做下的事,不需要你们为我顶罪!”
朱继飞慌忙扶住姜探时,朱夫人已跪倒在地,泪痕满面地向李斐连连叩首,说道:“大人,民妇不敢隐瞒,朱蚀之死,与绘飞无关,也与继飞无关,全是民妇一手所为!”
若不是阿原走到近前扶着,李斐几乎想闪身避开。
朱蚀虽是白身,却千真万确是皇帝的堂弟;朱夫人虽是续弦,也是他们这一支名正言顺的主母,皇室宗亲。他小小的七品知县,好像有点受不起这一跪。
待阿原拉他,他才想起,如果朱夫人杀了皇帝的堂弟,犯的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皇帝绝不会饶她。
他站直身,咳了两声,方道:“你是说,你才是真凶?”
姜探挣开朱继飞的手,又要往前冲时,李斐喝道:“再上前咆哮,给我掌嘴!”
阿原忙上前将她压住,向朱继飞笑了笑,“二公子,这姑娘被咱们粗手笨脚地掌上几十个嘴巴子,必定再也说不了话吧?却不知还能不能站得起来……”
朱继飞噤声。
朱夫人却急急又要扑过去,厉声叫道:“不要碰我女儿!”
李斐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女儿?”
朱夫人恨恨道:“朱蚀那厮,不知听了哪个方士胡说八道,说我八字极好,正与他契合,能助他早日修成正果,觅得长生之道……他竟让人将我夫婿推入水中活活淹死,又送走我女儿,强行娶我为妻……可怜我的探儿那年才六岁,被扔在远亲那里饿了四五天,发高烧哭哑了嗓子都没人管……好容易托人救下来,已经落下病根……朱蚀害得我夫婿横死,独女重病,偏生跟他要几滴灵鹤血救人都不肯,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探儿死去!这样的禽兽,他不该死,谁该死?”
她双目通红,眼底的恨毒之意不加掩饰,已叫人不得不信,她真能做出杀夫之事。
或许,在她心里,只有死去的夫婿才是她的夫婿。
朱蚀潜心炼丹之术,不好女色。朱夫人虽是朱府主母,却甚少管事,根本没什么存在感,乃至李斐、阿原等查案时,并未太留意她。
第一卷灵鹤髓(八十八)
李斐掐指算时,若朱夫人所说是真,那时朱蚀应该尚在汴京,依附当时尚是梁王的朱晃,再不知朱晃对堂弟这笔糊涂帐知道多少。
又或者,朱晃心里清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细究?
究其源头,竟是这么个见不得人的破事儿,还攸关皇室体面,这是他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能管的吗?
正满额汗滴滴时,阿原明知他棘手,走到他近前,轻声道:“大人,带回衙门细审吧!”
李斐点头,悄声道:“或许三人都有参与。嗯,最好等使臣到了再审……”
无论如何,抢着认罪总比没人认罪好。真凶已浮出水面,他心头那块大石也可放下一半了。
阿原走过去,令朱继飞、姜探依然坐上他们的马车,又亲将朱夫人送入小轿,好好地护送他们前往县衙,然后暗中吩咐井乙等人留意,莫让三人串供。若想辨出真假,回头两边口供一对,自然一清二楚。
景知晚虽一路坐着肩舆,但明显精神不济,倚靠在肩舆一言不发。
阿原见他安静,倒也稀奇,得空走过去问:“我既闹了笑话,景典史何不分析分析,那对母女,到底谁是主谋,谁是从犯?”
景知晚瞅她一眼,宛然在看白痴,“既然确定了与他们相关,距离真相大白已不远,何必多此一举?”
阿原碰了一鼻子灰,大没意思,正待拍拍灰远离他时,景知晚忽唤道:“阿原。”
阿原回头。
景知晚道:“那个姜探是挺倒霉的,被坑得一辈子疾病缠身,便是真的参与谋害朱蚀,也是情有可原。”
阿原再不知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因何而发。
他的眼神幽黑,盯住她时宛如看不见底的一双深井,莫名令人心悸。
阿原思量片刻,终于换上了然的神情。
她凑上前,贼兮兮地笑,“这是在怜惜姜探?咦,难得姜典史也懂得怜香惜玉!放心,你回头可以向李大人求情,只要她牵涉不深,李大人必会卖你面子。”
她将双手拇指并拢,勾了两勾,比出个成双结对的手势,做着鬼脸大笑跑开。
景知晚却半点笑意俱无。
她居然把他和旁的女子扯在一起……
这种荒谬感,在他被断去双足、于荒野间独面群狼苦苦支撑时也曾出现过。
全然无法置信的荒谬感,甚至压过了断足和豺狼撕咬的痛苦。
他认定那只是恶梦。
可惜,那恶梦,竟永不能醒。
他只能在那恶梦里苦苦挣扎,努力从炼狱般的无尽痛苦里破开一条重生之路。
如今,梦在延续……
第一卷灵鹤髓(八十九)
一行人还未赶到县衙,那边已有衙役飞奔来报,说是京中使臣到了。
李斐原先担心朝廷追逼破案,影响政绩,着实对使臣的到来大是头疼。如今凶手基本落网,偏生害人的和遇害的都不是寻常人,便开始盼望使臣尽快到来。如今忽听得使臣已到,却似想睡时有人塞了个枕头来,顿时大喜过望,笑道:“极好,极好!本官这便去迎接使臣!”
阿原紧随着要跟李斐等一起回衙时,忽见小鹿从路的另一头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向她。
阿原愕然,忙拉过她问:“什么事?”
小鹿将她扯过一边,看离众人远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叫道:“小姐,来的那位使臣……使臣大人,是谢公子!”
阿原问:“谢公子?哪位谢公子?”
小鹿急得跺脚,挥着手连连比划,“小姐你真糊涂了,还有哪个谢公子?就是你喜欢的那个谢公子呀!”
“我喜欢的……”对着小鹿诡异的神情,阿原迷惑片刻,额下便滴落大大一颗汗珠,“是……和我相好的那个谢公子?”
小鹿连连点头,“对,对,谢瞳谢大人的公子,谢岩。他往年时常随侍在皇上跟前,后来被长乐公主缠得没法,便不时告病离宫,跑来与小姐相会。小姐不记得么?长乐公主还曾到原府堵过他,被夫人赶走了……”
阿原抱头,“我当然不记得……”
连公主喜欢的男子也敢收入囊中,原清离这是多大的胆子!连公主都敢赶,原夫人又得是多大的权势!
小鹿叹道:“小姐必定更记不得,谢公子和小贺王爷和你最投契,你出事前那一晚,就是他们俩通宵达旦跟你玩乐着……”
谢岩,慕北湮……
竟都跑沁河这小地方来了!
阿原顿了半晌,无奈说道:“看来,我得向大人告假了……嗯,我昨晚被毒蛇咬了,的确该休息两日……”
“嗯,小姐既然不愿见他们,咱们就先避避……这案子就先别管了吧!”
“这都快结案了,怎能不管?”阿原提着破尘剑,用剑鞘一下一下地戳着旁边的老树,“就像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终于能入口了,咱们能舍下不吃就跑了吗?”
小鹿的嘴角抽dong了几下,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姐,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你从没做过饭,做不出一桌子的好菜;便是做了,那也……没法入口啊!”
连她小鹿做的汤都没法吃,何况连厨房门都不曾踏入过的大小姐……
“……”
阿原无言以对,又将破尘剑用力地戳了下树干,垂头丧气地走向李斐。
第一卷灵鹤髓(九十一)
“所以,是清离想避开我们?”
谢岩微笑,清秀文雅的眉眼掠过狐狸般的狡黠,“你觉得,她避得了吗?”
慕北湮也笑了起来,“避不了我们,大约也避不了端侯吧?说来也奇怪,原夫人先前与清离势同水火,的确管不了清离。可端侯那里为何也毫无动作?难道我们的消息有误,端侯并不是因为清离才回到梁国?”
谢岩看向奔往县衙的那群人,悠悠而笑,“你怎知端侯毫无动作?别忘了,我们都不曾见过他,便是他站在跟前,我们都认不出他。”
慕北湮猫儿般懒懒舒展手脚,“没事,清离也认不出他。大家……便从这里重新开始认识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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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悄悄从侧门回衙,喂饱小坏,沐浴更衣毕,便叫小鹿到前面打听动静。
她在衙中的卧房虽小,倒也收拾得清清爽爽,窗外还植有一丛栀子花,已有洁白花苞将绽未绽,传出阵阵甜香。
阿原临窗坐着,一边悠然地品着茶,一边闻着茶香花香,沉吟着自语:“栀子苦寒无毒,待花朵开了,取上好的花瓣蒸叠入胭脂,敷之可令肌肤生香,远远便能闻得芳郁之气……”
她低头瞧瞧自己洁净利落的男装,又觉想得太过深远。
胭脂什么的,天晓得几时才用得上;而从前的原清离必定很爱惜自己容貌,她方才记得这些吧?
不仅记得如何提取栀子花香,她还记得栀子可清肺止咳,凉血止血……或许病歪歪的典史大人用得上。
正思量时,她鼻子忽酸了下,便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或许她夜间淋雨受伤后着凉了,或许她不该咒景知晚。虽说他坑她不轻,但到底不顾足疾赶来救她……
揉着鼻翼继续喝茶时,小鹿已气喘吁吁推门进来,说道:“小姐,使臣……就是谢公子正和知县大人在大堂审嫌犯呢!我去看过了,咱们可以绕到后墙悄悄听着。只是大人座椅后设有屏风,虽有窗扇,也不太容易看清里面情形。”
阿原丢开茶盏,笑道:“本就只想听听此案前因后果,谁要看他们了?纵然一个个貌比潘安,比得了本小姐颠倒众生吗?”
她将食指托着腮,清亮眼睛悠悠流转,想象着往年颠倒众生的情状来,努力比出一个倾国倾城的姿态来。
小鹿指着她笑得打跌,“当然比不了!”
踏出门时,小鹿又问:“小姐有没有耳朵发烫?”
“没有。”
“有没有打喷嚏?”
“……”阿原转身看她,“怎么了?”
“小贺王爷一直在谢公子跟前念叨你。”
“小贺王爷……”贺王府茅房里的那一幕涌上,阿原再也潇洒不起来,果然耳朵烫了,“慕北湮……怎么也来了?”
第一卷灵鹤髓(九十二)
“他们本就是好友啊!因为小姐的缘故,他们常日夜在一处,简直是好上加好的一对璧人!谢公子来了,小贺王爷自然要过来相见的。”
阿原连脸庞都已烫得像串上了一溜火焰,也顾不得那“璧人”的称呼形容两个男人有多别扭,急问道:“他们不是在办案吗?怎会议论我?”
小鹿道:“谁不知道小贺王爷又尊贵,又任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在问我们大人,‘你们那位很有趣的原捕快呢?’谢公子也凑热闹,说原捕快在案中大有功绩,该请来一并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