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 上部完结-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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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忧抿了抿唇,没有过多时间在此纠结,平着声音吩咐,“小儿仍旧卧床,屋内勿过热过湿,亦不可过闷,日光不可一线皆无。进食以稀粥为主,食毕漱口,每日数次。不可再与其他幼儿接触。”
又低头想了一回,确定再无重要之事漏下,解忧这才告辞。
这一堆吩咐虽然算不得十分口语化,但自称为“吴子”的妇人也听懂了,急急回去照顾爱子。
时近日中,江边人群暂时散去,各自回家用食,剧连带着解忧直接回到无假关舍,舍馆中已是人满为患。
“兄……”解忧抬头细细打量舍中的住客,除却少数几个士人打扮的人,怎么剩下的全是剧连那般的剑侠?
他们几乎人手一柄青铜长剑,性子温和些的将剑用麻布裹住或是归在鞘内,还不显得碜人,但更多人都是剧连一般的豪爽性子,直接将明晃晃的长剑佩在腰间,解忧真有些担心自己不小心撞上去蹭破一层皮。
“何事?”剧连听见她低低咽咽的一声呼唤,俯身将她抱起。
原本舍中都是男子,现在解忧忽然被抱起,一个娇软的幼女在屋中显得特别醒目。
匆匆往来的那些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工连!”不少人认出了剧连,一时屋内招呼声、嬉笑声此起彼伏。
解忧拧起眉头,她向来喜静不喜闹,而且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人群这般吵闹的样子了,一时间吵得额角隐隐抽痛。
那些剑客显然对解忧一个小小的女孩并不敢兴趣,只围着剧连问这问那,剧连忙于应答,也没有精力照管那个被护在臂间的孩子。
解忧闭目靠在剧连肩头,撅着小嘴生气,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按住她的额角,带着似有若无的药草气味。
“勿惧。”解忧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医沉从剧连那里接过,重重地撞在他肩头,本来隐隐作痛的额角越发痛得厉害,低头咬了他一口才觉解气。
一抬头才发觉进了一处低矮的屋子,屋内的长案两侧跽坐着四五人,年纪约莫都有四五十了,正以小陶壶斟茶入碗,一点碧绿的茶沫在碗沿上凝聚。
战国之时盛行饮酒,因此青铜酒器十分常见,解忧在这里过了四年,倒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饮茶呢。
不过,传说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都是靠咀嚼茶叶来解的,看来上古之时的人,对茶的认识也不算一片空白。
这屋里看起来都是墨医,聚在一起饮茶代酒,这是一个很能令人接受的事实。
“此儿即解忧。”医沉将她放下,淡若不知地抚平肩头被她咬皱的衣衫,“代沉往视患病小儿者也。”
这个孩子就是解忧,代替我前往看视那患病的小孩的人。
依着解忧的年纪,医沉这一句介绍已给了她极大的面子,将她提到同在场墨医一样高的地位。
“忧,小儿何疾也?”最年长的那位医者须发花白,身子微微前倾,和蔼的目色落在解忧娇弱的身子上,这般称呼,算是已将解忧视作他们之中一员。
解忧虽然心中欣喜,仍是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晚辈见长辈的礼,等完全直起身,才平静地开口:“小儿当属发疹。”
周围静默了一瞬。
在场的几位墨医显然沉稳很多,虽有人暗暗蹙了眉头,但没有人莽撞出口否定解忧的论断。
解忧一点不慌,微微颔首,“忧以为,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第十四章 卿亦小儿也
更新时间2015…10…10 20:02:46 字数:2114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泛起动容之色。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这就是解忧对于这一场发病反时的麻疹的解释。
因时灾而引发时疫,这对于常年居住在阴湿楚地的这些墨医来说并不陌生,但解忧一个年幼的女孩能够说出这句话就值得惊艳了。
毕竟她才活了多少年,方才也听医沉说起,这女孩不像另有师承,那么她这样年纪轻轻就能归结出这个道理,那是很了不起的。
“忧所言得之。”方才出言询问的长者打破了寂静,看向她的面色更和缓了几分,“然忧何以断为出疹?疹已出否?为顺耶?为逆耶?”
解忧抿了抿唇,整理一下思绪,“小儿有热,流泪畏光,下睑有血线,故忧断其为疹。忧以为,疹当出于三日内,此儿身体健壮,当为顺疹。”
麻疹是有顺疹、逆疹之分的。
若是患病机体本身体质较好,麻疹能够顺利发出,自行退去,几乎没有他证并发,疹点消退后疾病自然消退,称为“顺疹”;反之,若小儿身体虚弱,自身正气不能驱散麻疹之毒外透,疹点就会呈现出紫瘀之色,并发肺部、心包和喉部的重疾,这种情况很容易造成患儿死亡。
此时战乱频发,自然条件也较差,孩子多半体质偏虚,一旦患上麻疹,逆疹的概率极大。
“若为顺疹,此儿天生福相。”长者眉头刚舒展些,随即又拧上,“然……忧可知其他小儿有无此证?”
麻疹潜伏期最长可达十日以上,在那孩子出现这种症状之前,他还接触过多少孩子?那些孩子是否也沾染上了麻毒?
这个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一场违反时令的麻疹大流行早已埋下了祸根,只待一夕的时间,便能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出,让已遭水患困扰的乡野再次陷入恐慌。
其他墨医眉头也紧紧锁住。
墨家秉承“兼爱”思想,不会像管理一方的三老、乡愿之职那样,为了防止病疫范围扩大,轻易将患儿隔离至人烟稀少的地方,但以目前的医疗水平和患儿体质,想要尽数救治,太难太难。
“忧,随我来。”医沉拉了解忧小手,将她领回她昨夜歇的院落里。
“诸医有事商议,忧且候此间,汝兄不时便归。”吩咐下这句话,医沉转身就走,但刚踏出去半步,便觉袖子被一股很小的力道牵住,低头看正是那软糯的女孩,正眨着一双大眼瞅他。
解忧微微鼓着腮帮,心里衡量着该如何称呼医沉。
就唤他名字肯定是不妥的,可除此以外又没甚好说法,想了一会儿,觉得他同剧连关系不错,索性软软糯糯地呢喃,“兄可少待乎?”
医沉显然没有料到面前的女孩子这么不见外,愣了一下后,俯身抚过她额角,“尚痛乎?何以少待也?”
头还在痛么?否则为什么唤我暂且留下?
解忧也怔了,她没有想到医沉看起来待人冷淡,竟会轻易应了她这一声唤,墨家一诺千金,医沉这一回应了,可是要同剧连一般处处护着自己的。
“解忧?”医沉见她出神不应,又揉了揉她的额角,“卿不适乎?”
“……无,无。”解忧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小小地心虚了一下,忙不迭退后。
她前世就有些莫名的头疼、心口疼之类的隐痛,她当时将这些隐痛归结为精神方面的暗示,并未放在心上,这回穿越之后换了具身子仍是带着旧疾,看来果真是与精神有关。
不过她唤住医沉,并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想通过他说服墨医接受她,同他们一道应对此次的小儿麻疹流行。
她之前在荆楚一带就有些许医名,又因是一个服丧的幼女,体格特征明显,识得她的黎庶很多,此次若能随墨医一道出诊,那她的名声定会更大。
她为自己定下的那个“闻名于当时,流芳于后世”的计划,就能实现一半了。
医沉一下就洞悉了她想一道出诊的小心思,忽然扶了她柔软的肩向上一提,将她抱进屋中后,吩咐她乖乖留在屋内,“卿亦小儿也。”
虽说麻疹的主要感染人群是五岁以下的幼儿,但解忧生得柔弱,医沉一点不觉得让她过多接触患儿不会出事。
“然,忧已……”解忧蓦地噎住,她本想说,她前世是接种过疫苗的,定然不会染上麻疹,但是……这种东西,应该并不能带来吧?
说道理不行,解忧只好撒娇,拉着他的袖子不放,“兄……”
“卿既已沉为兄,当从长者言。”医沉仍不答应。
解忧语塞,医沉果然没有剧连那般爽快,才认了他为兄长,就立刻拿出兄长的名头来弹压自己。
可话是自己说的,他也应承了,现在她总不能再翻脸不认账吧?这一回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解忧只能自认倒霉,乖乖留在院中,百无聊赖地趴在廊下发呆。
剧连好容易从热情的墨侠之间脱身,一踏进院落就看见那个倚在低矮的围栏上瞌睡的孩子。
因为此处并没有备着小儿的袍服,赶制不及,解忧依然穿着那身缟白的麻衣,长至腰臀的发丝披散下来,沿着娇小的身子起伏,现出极柔软的样子。
“阿忧。”剧连瞧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愈发觉得自己认的妹妹实在可爱,“午后有龙舟会,众人均往。”
解忧茫然地揉着眼,这才恍惚想起,这端午才过了一半,清晨的时间人们用以采摘香草,踏青除秽,午后则聚集在江边,观看龙舟竞渡。
不过这会儿的“龙舟”实在简陋得很,解忧看惯了前世那样热闹纷繁的场面,对这种过于质朴的比赛不感兴趣,只是拉着剧连询问墨医的情况。
剧连与医沉相熟,与其他几位墨医很是熟稔。
据他所说,今日为首的那名老者唤作医缓,其他几位分别是医弦、医迟、医代、医革等。
解忧初初听到医缓这名字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想当初她学习医古文课程的第一篇,就是《秦医缓和》,讲述医缓和医和两位上古医者的行医经历。
不过那位医缓是晋景公时人,离这会儿百十年的时间呢,再说还有传说扁鹊姓秦名缓字越人呢,可见这个名字在医者中极为常见。
第十五章 请信我
更新时间2015…10…11 20:02:22 字数:2070
黄昏时候,几位墨医匆匆离开舍馆,分头去往附近村镇寻访有无患儿。
解忧没被允许跟随,只能将屋中的长案搬出,坐在阶下抚琴。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
横木为门城墙之畔,可以供人幽会,罕无人迹的泌水之滨,可以解除相思之苦。
难道想要吃鱼,必定要河中的鲂鲤?难道想娶妻子,必定要齐姜、宋子?
齐国姜姓,宋国子姓,诗中所谓齐姜宋子,即便不是一国之王女,至少也是贵族之女,身份尊贵。
这首诗出自《诗经·陈风·衡门》,叙说陈地一对男女幽会时的场景。
郑声陈歌,内容多叙儿女之情,用高雅有德的琴来伴奏,实是有些不妥的。
剧连听着这琴声也不禁蹙了眉头,往解忧身边随意一坐,坐得几乎四仰八叉,毫无仪态,“吾妹何以知此?”
解忧曾说她是昭馀解氏族中嫡女,除了织素缝纫外习些诗书并不奇怪,但试问哪一族学会将这种男女幽会的情诗教与一个幼女?
再说陈灭亡久矣,若非此歌尚且收录于《诗经》残卷之中,能有多少人记得?
普通的黎庶,更是很少有机会知道其他地方的民歌。
解忧不语,她自然不能说是自己前世瞧来的。
隔了一会儿,解忧才轻叹:“忧记得,那妇人自称‘宋子’。”
先秦时期的女子称姓不称氏,像史上留名的齐姜、夏姬、褒姒、息妫、怀嬴等,或以母国之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