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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医心方 上部完结-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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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郴江幸自绕郴山
更新时间2015…12…12 20:02:39  字数:2031

 不过半刻,景玄亲自来了。
  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卫,共押一人,正是卫矛。
  卫矛仪容还算得体,身上比昨夜多了一件宽松外衣,只一张脸怒气冲冲,满是不平,黑得比过木炭。
  景玄缓步上前,语气平平,“此人深夜闯入哀郢院中,甚为不逊,然渊念及其人伤势沉重,请医先为诊治。”
  卫矛满脸不忿,景玄昨日能擒住他,不过是因他伤重未愈,那院中人手又多,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且景玄现下如此讨巧卖乖,旁人看来,竟是他自己不识好歹,恩将仇报。
  医沉点了点头,起身离开,示意那两名护卫押着卫矛跟上。
  解忧目送四人绕过屋角,不觉蹙了眉。
  她有些放不下熊心,那少年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带着这个时代少有的明澈和干净。
  “医忧。”景玄立在她面前,暗红的衣衫遮住了天光,在案上投出一片阴影。
  解忧只得抬眸,眯眼看他,“心今往何处?”
  “心将往匿民间。”景玄在她对面坐下,低眸看着她,“忧与其相识一场,可有言相送?”
  熊心太过年轻,一身的棱角,留他在九嶷有害无益,不若送往荒山野岭之中,与山民共劳共休,教他好好吃一番苦头。
  待过上四五年时间,他将夺取寿春之事定下,熊心想必也磨砺得差不多了,那时再将他寻回,扶立为楚王,树起反秦的旗帜。
  “‘君子赠人以言’,此言甚嘉,忧当效之。”解忧笑笑,当真取了一片干净的竹简,提笔书写。
  “劳冢子转交。”解忧将竹简递过来,丝毫不遮掩上面的字迹。
  景玄不觉敛眉,那上面只一个字,工工整整,“郴”。
  “医忧何意也?”
  解忧沉吟,眸子抬起,目光掠过高大的山玉兰,在长空徘徊不下,声音悠远淡泊,仿佛流云清风,“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郴江本该缭绕郴山而流,却为了谁汇入潇湘水脉,一去不返?
  景玄不解地看着她,她所说之言,仿若猜不透的谜语。
  “不过命数使然。”解忧淡笑,唇角蕴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隐匿、困顿于民间,被扶立为义帝,最终被杀死在郴县,那是青史为熊心写定的结局,她又有什么多余的话好说呢?
  就像郴水迢迢汇入潇湘之水,天数如此,不可逆转。
  只是不知道,是否已有人为她写定了不能更改的结局呢?
  遥遥出神,院外忽然一片嘈杂。
  解忧霎了霎眼,只见一团如火的影子飘入院中。
  认出是荧惑,解忧急忙起身。
  景玄拽住她的袖子,佩剑倏然抽出,指向院中体型硕大的火狐,“医女且慢,恐猛兽伤人。”
  他心中始终将解忧认作那个洞庭之畔的小医女,此时情急,竟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两人都怔住了。
  荧惑为兵刃所慑,立在院心不敢上前,一双火苗似的大眼委屈地瞅着解忧。
  “……冢子误矣。”解忧笑了笑,轻轻巧巧遮掩过去,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回,“此狐乃忧所豢,非野物。”
  “事急,渊错以医忧为一故人,医忧恕罪。”景玄收了剑,移开几步。
  荧惑察觉到解忧眸色沉重,不知自己闯了什么祸,有些犹豫地上前,蹭到她衣袂边轻轻拱了拱。
  “荧惑……”解忧蹲下身,手轻抚着它额上那撮白毛,小巧的下巴蹭了蹭它的耳朵。
  感到解忧没有责怪的意思,荧惑高兴地在她身上嗅了嗅,还是那淡淡的兰泽草香气,果然没有错认。
  随即,荧惑扭过头,大眼眯成了狭长一条,向着景玄呲了呲牙。
  面前之人透着一股凌厉之气,若是换了平日,荧惑只会远远避开,但如今有解忧为恃,荧惑很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敌意。
  “荧惑。”解忧沉声喝止,小手将它的脑袋拨回来,对着它尖尖的狐狸脸摇头。
  景玄颇有兴致地看解忧教训怀里的火狐,那头狐狸乖乖垂下头,似乎真能听懂解忧所说一般。
  解忧最后拍了拍它的脑袋,缓缓起身,向景玄一揖,“冢子,荧惑顽皮,多有冒犯。”
  “无妨……”景玄话未说完,却见解忧拂一拂,径自带着荧惑步入屋中,直接将他撂在了外间。
  景玄已不是第一次遇上她如此冷淡相待,转念一想,也能猜到她是故意疏远,摇了摇头,在书案前坐下,移过搁在一旁的瑶琴。
  这曲子技法繁复,七弦在指间颤动,泠泠琴音如诉。
  解忧一怔,回眸望向外间,只能望到一片晃白的天光,在眼眸中晕开。
  这曲子是《阳春白雪》,当初她在洞庭之畔奏过。
  但景玄本就是楚地的贵族,他会奏这曲子,又有什么奇怪呢——解忧宁可这样安慰自己。
  她不能和景玄深交,她始终觉得,他就像烈烈燃烧的火,不仅要将自己燃尽,也要毁了他身边的一切。
  “呜……”荧惑蹭了她一下,额头贴上她的衣袂。
  解忧慢慢回神,俯身触到它颈间,解下一条细细的帛带。
  上面盈幅小字,笔迹娟秀,带着几分英气,是剑姬所书。
  依靠荧惑传书,是她与剑姬之前的约定,但须得情况紧急,如今剑姬急急送书来,是否狐台发生了急事?
  “相夫陵欲往九嶷。”
  解忧愣了愣,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个行止从容尔雅,如同万壑松风一般的士子。
  再看下去,大致说,他们离开之后数日,剧连与相夫陵平安到达狐台。
  将长篇大论的问候之语忽略过去,解忧的目光落回第一句。
  字迹似乎较下文潦草,细细分辨,墨迹新旧也略显不同——这一句话,应当是仓促补写上去的。
  那么,剑姬在担忧什么?是本就漏书了这一句,还是特意分了两回写?
  “相夫陵非常人也,其心飘渺难见,虽人如长风入松,然其心性,未必输于越之於之徒。”
  剑姬在洞庭之畔的小筑中说过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回响。
  这尺素书上的短短一言,是剑姬在向她示警么?
  

第七十八章 楚梦清歌
更新时间2015…12…13 20:02:35  字数:2007

 薄暮时分,景玄独坐屋内,面前横着一物,一尺四寸长,上开六孔,上面刻出团团云纹,销着金粉,一端垂落朱红色的流苏。
  一手抚上微凉的竹管,指腹轻轻摩挲其上圆润的竹节,景玄肃然凝重的面上勾起一丝淡笑。
  这是一种称作“篪”的竹管乐器,虽则模样与笛子相类,但音质浑厚、文雅而庄重,用于演奏雅乐,而非如笛子那般只奏卫音郑声。
  他过去醉心文学和乐律,倾慕编著《九歌》的屈子,因而闲暇之时常常抚琴吹篪,以为自娱。
  但寿春之难过后,这管篪便被收藏起来,积灰多年。
  今日是景兕将它翻找出来,送到了自己案头,还留书一封,说那医忧善奏琴曲,若想接近于她,不若吹篪相和。
  景玄无奈摇头,自己这幼弟于兵法权谋一窍不通,偏偏于这等事上心思奇巧,语出惊人,不知何时,他竟也猜到了解忧是女非男。
  余晖款款收去,最后一抹光亮在篪身上闪闪烁烁,凝成炫目的一点。
  一道黑影随着袭来的夜色一同窜入屋内,几乎与周遭的暗融为一体。
  耳边听得低沉的声音,“冢子。”
  景玄点了点头,将那管篪收入袖中,这才出声,“如何?”
  “心隐匿巫山,高山湍流,无路逃也。”
  景玄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必须挫去熊心的锐气,教熊心对他死心塌地,否则一旦将熊心扶上王位,遭遇的将是熊心疯狂的反扑和鸟尽弓藏的命运。
  虽然他对挟君施令并不感兴趣,但也不可能无私到功成身即退的地步,先为国恨,后为家仇,过去失去的东西,他要一样一样取回来。
  然后……手无意间触到了袖中篪管,无奈笑了笑,若还有之后,希望能得一人琴瑟和鸣,同游山泽?
  他不明白自己怎会有那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舒口气,将思绪拽回。
  “卫矛?”他没有漏掉任何一件事。
  “矛伤势已瘥,其人剑术高超,性坚忍,颇具匹夫之勇,然……”黑色的影子语气平淡地汇报情况,忽然顿住。
  景玄摆了摆手,“无须顾忌。”
  “檗以为,矛之为人也,唯衷一主,况其于冢子诸多不逊,留于身侧,终久贻患,不若杀之。”
  这些日子下来,卫矛依然念念不忘子兰的嘱托,逮着机会就询问熊心去向,其余时间难免流露出对于景玄的不服之意。
  这样的人,纵然勇武无匹,留着只是反过来伤害自己的利刃。
  “不妨。”景玄语声散漫,浑不放在心上,“其人颇信医忧,足矣。”
  卫矛的确不信他,更不服他,但他苏醒后听闻解忧对熊心毫无厌弃之情,又是解忧救了他,因而对她十分感念。
  只要不知熊心在何处,只要解忧还在九嶷,卫矛便不会有大动作。
  “去罢,监视怀沙院。”
  檗犹豫了一丝,“……属下尚有一事回报。”
  “何事?”景玄讶然抬眸,他近期并未吩咐过其他事情。
  “医忧,是否为女子?”檗的声音变得很小心,仿佛护着什么易碎的陶器。
  他觉得贸然猜测一位墨医的身份,实在太过不敬。
  景玄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然,此事勿泄。”
  解忧的易容很成功,但她柔弱的身形体态却遮掩不住,唯有那干医者因与她见面次数不多,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不过,那医忧是不是女子并非他想知晓的,他只想知晓她究竟是否昔年在洞庭之畔遇上的幼女解忧。
  但经过那日医沉的冷言告诫,还有之后数日黄遥旁敲侧击的劝导,他实在不敢将此事放在明里试探。
  檗不再多问,又如同影子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景玄出了一会儿神,篪自袖中划入掌心,温润冰凉,仿佛一泓清泉。
  他拈起篪,轻抿上吹孔,沉吟了片刻,依然放下。
  只要轻送口气,悠扬端庄的篪声便会流溢而出,如同暗夜中的流光一般夺目,但诸事未平,他不愿重新沉沦于那些飘渺的美梦中。
  闭了眼,眼前浮现出围城之中燎天的火焰,血腥、流离、死亡,故土分崩离析,一幕幕惨痛的景象闪过眼前。
  那些《九歌》中的司命、东君没有护佑他们的子民,高唐的神女也没有守护这片土地,他还有什么理由沉湎于歌赋的缤纷缠绵之中?
  当神不复护佑的时候,这样沉重的任务,便要落到人的肩上。
  “主?”黄遥走入屋内时,垂眸见景玄悠悠出神,原本肃然的面色微舒。
  他也算看着景玄长大的人,记忆中景玄研读辞赋,或是聆听乐律,有所感悟之时,亦是如此神情。
  只可怜这孩子,生错了时候。
  乱世中从来不存在纯粹的文学之士,所有人,只要心中还有志向,只能弃笔从戎;甘愿做一名“楚狂人”一般的隐士者,另当别论。
  “何事?”景玄从沉思中醒来,方才的一切思绪如烟消散,只有手中冰凉的篪管证明着自己的真实。
  “有客来访,自言齐墨相夫陵,欲见两位墨医。”
  “齐墨?”景玄想了一会儿,勾起一丝不知所谓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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