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 上部完结-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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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女。”
“唔?”解忧回过神,将已经冻得僵硬的小手捂回狐裘中取暖,抬眸看向黄遥,“黄公何事?”
“医女欲至无假关耶?”
解忧点头,“闻黄公所言,忧虑于心,故往。”她顿了一下,沉吟片刻,“黄公愿同往耶?若不愿,可告知于忧,忧遣斥候送黄公南下,归寿春可也。”
她自己一旦到达无假关,就能得到楚墨的庇护,倒是不怕景玄再寻她的麻烦,但黄遥这次叛主而去,只怕景玄不会罢休,只有去秦重兵守卫的寿春,才是良策。
黄遥摇头,“医女厚意,然此事绝密,长圯欲亲至无假关告之。”
知道的人越少,危险也就越小……解忧还是不要知道了。
不过他仍是存了私心的,那事的确是景玄做错了,但他希望由自己去解决,竭尽所能将事情化到最小——这是他能为景玄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自幼读着浪漫的《九歌》长大的少年,实在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兵道固然是好的,但一味追求胜,追求得,却不用儒家的道德规范自己的行为,或是道家清虚无为的念头来平息内心的杀戮,只会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看着景玄长大,将他视作小辈爱护,他受的亡国之痛,谁人不是感同身受……但这样的行为实在太偏激了。
解忧那日在城头上与景玄的谈话,黄遥是知道的。
解忧说,秦终是要灭的,但她又说,能够取代秦的,不会是任何一国,而将是一个无根无基的平民,真是这样的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些图谋灭秦复国的六国贵族都去了何处……?
黄遥只能想到两个结果——归顺和被杀,没有多余的结果了。
“医女。”黄遥郑重地看向神情平淡下来的少女,坐直身子,“若医女所言验之,医女能否动楚墨之力,护渊一命?”
黄遥严肃地看着解忧,一双微微浑浊了的眼眸中,透出期待的光芒。
他知道解忧的心很冷,但他也看到解忧这些日子的哭泣和消沉,那个人,毕竟曾是夫君,生离她尚且不舍至此,难道她能够再承受死别之苦?他想,解忧一定会答应的。
“黄公,成败在天,生死有命。”解忧摇头,“忧自幼畸零,楚墨即忧之血亲;世间无以血亲之命,换……”解忧一顿,苦笑了一下,“妾不愿效齐之太史女,公其谅之。”
黄遥一怔,解忧所说的“太史女”,是齐国太史敫的女儿,齐的君王后,因少时私_通落魄的襄王而被父亲太史敫斥责,终身不可复见母族的亲人。
解忧说,她不愿意做这样一个女子,那便是说,她将永远以自己的“亲人”为重。
PS: 前面两章都已经改回来了~不过网络有点延迟,可能还没显示,给大家带来不便了,很抱歉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无计可施
“长圯唐突。”黄遥抬手为礼,以示歉意。
虽然他秉持儒家的思想,但在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解忧的回答无可厚非。
当初郑国的祭仲专权,郑厉公便派祭仲的女婿雍纠去杀他。雍纠的妻子雍姬知道了,便在归宁时候询问她母亲:“父亲与丈夫哪一个更亲近?”她的母亲则回答:“任何男子,都可能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够相比呢?”
于是雍姬将雍纠的计划告诉父亲祭仲,助父亲逃过一劫,而雍纠则被杀死。
将血缘至亲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这是雍姬的选择,她忠于自己的本心,因此史家不曾对她置喙。
如果解忧一定要将楚墨视作自己的亲人,她这样的回答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黄遥沉沉叹口气,倚入船内,疲惫地闭上了眼。
既然解忧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强求……
死生由命,成败在天,如果真是气运如此,也罢了。
人人皆有一死,在如今这个世道上,强极则折,寿则多辱,还不如早些死去呢。
解忧倚在船舷旁,一动不动。
漫长的夜过去,天穹上残星耿耿,照着她一双微红的眼。
撑船的斥候担忧地看看她,这小医女彻夜未合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侵晓时分,解忧才困倦不支,将脑袋埋入柔软的狐裘内,渐渐睡去。
混乱的梦境交叠重现,不久便将她从短暂的睡眠中惊醒过来。
天色已经大亮,小船正在拢岸,浅淡的天光落在明镜般的湖面上,熠熠流转。
解忧捂了捂眼,在目眦处轻轻揉了揉,确定自己已经醒了过来,但耳边依然回荡着仿佛那句咒语一般的话“伤人者。必自伤”。
这话是当初在望月台上,医沉告诫她的,她在秦地时,亦曾以此规劝越之於。
将乌头霜交给相夫陵的那个时候。她便想到了这句话,离情暂退之后,这话愈加在记忆里清晰起来——是她做错了么?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医沉一定对她很失望。
她不知道,再相见时。该如何向他说起此事。
解忧轻轻叹口气,将眼中的忧虑小心地掩藏起来,拢一拢肩上厚实的狐裘,跳上了岸。
黄遥也紧跟着上了岸,向那撑船人作礼道别。
“黄公随忧暂至舍馆,歇息片刻。”
解忧经常在洞庭一带行医,识得这里已是湘江西岸,当下熟门熟路地带着黄遥寻了一处不小的镇子,以楚墨的身份在舍馆处投宿。
舍馆中管事的舍长是个中年人,生得矮矮胖胖。十分结实,颇类一个团子,他在洞庭附近听过医忧的名头,因而对两人十分客气。
黄遥年事已高,匆匆逃离庞城,一路上内心煎熬,又着了不少风吹雨露,身子有些疲倦,有些起病之兆。
因此解忧嘱咐那舍长好生看顾黄遥,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裳。画上简单的易容,外出采药去了。
踏出舍馆,解忧警惕地看看四周,的确无人暗中随行。这才放心走上人来人往的街道。
方才分别之际,那斥候曾告知他,怕是仍有人循着他们的踪迹追来了,因此他没有与他们随行,而是渡船往洞庭方向去,希望引开追来的剑卫。
这处名为“株”。原是一位大夫的封邑,如今荒废久矣,地处偏僻,无人管束。
解忧不敢走得太远,只在附近摘了些寻常的草药,囊入袖内,转了几转,寻到渡口,租了一条破旧的小船。
湘江湍急,估计近午时候下水,至中夜便能到达洞庭一带。
解忧问清湘水附近的情况后,迅速返回舍馆。
舍馆周围并无可疑之人,但见解忧走近舍馆,那舍长急匆匆地迎上来,“医女,与医女同行之人……”
“……发生何事?”解忧抿抿唇,将一缕慌乱压回眼底,“可有剑卫近此地?”
“无。”舍长唯唯,见自己一惊一乍吓着了解忧,倒是平静了下来,缓和了声音,“与医女同行之人年岁颇长,不当酗酒,医女多多劝慰之。”
解忧轻舒口气,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是黄遥借酒消愁罢了……
正好这些鲜嫩的药草不堪煎煮,便泡酒水中教黄遥饮了,亦无不可。
舍长躬身送解忧进去,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暗暗犯嘀咕。
这医女方才似乎很惊慌,还提到什么剑卫……难不成她身边的那人得罪了权贵,才被剑卫追杀?不过这里是秦军的地盘,只要不是得罪了秦国的权贵,其他人的剑卫还没有胆大到敢在街市上动刀动剑的。
所以舍长一点都不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样的事情发生,哼着一首郑地的民歌,反剪着双手,踱到院中去了。
“黄公……”解忧刚推开门,便被辛烈的酒的气味包围,不禁蹙了蹙眉头,低咳几声,顺了顺气,才缓缓走近。
黄遥一双眼赤红,抬眸看看她,不说话,仍旧埋头饮酒。
“黄公,午后乘船,至夜可达洞庭。”解忧平静地站在一旁,并不劝阻。
她只是取过一小坛尚未开封的酒水,捏去封口的红泥,将袖中的药草尽数浸入其中,擦了擦指尖溅上的酒水,若无其事地取出袖中的小弩,填上箭支,对着窗棂,漫不经心地按下了机括。
小箭破空而去,牢牢没入窗棂,垂在窗前的湘竹帘却没有一丝抖动。
黄遥饮着酒的动作一顿,难怪听闻手下的人说起,解忧那夜曾在城头亲手射杀一人,这丫头手下的准头果然是好得很呐。
解忧上前将箭支拔了出来,衣袖掸一掸上面沾染的些许木屑,将箭和小弩一道收回袖内,跽坐下来,看着斜倚着书案的黄遥,身子微倾:“黄公,若有剑卫至此,公有何计可脱?”
虽然她没有在附近发觉异样,但从内心深处透出的不安,已经足够让她将事情往最坏的一面考虑了。
黄遥停下了饮酒,枯瘦的手按着碗口大的坛口,解忧从没觉得,黄遥这样憔悴、这样年老过。
他动了动唇,声音干涩而哑,“无计。”
谋了半辈子的计,这时候,他的一切思虑却都显得苍白无力。
☆、第二百一十二章 漏船载酒泛中流
近午,解忧与黄遥依照计划上了船。
雨过天晴,春水微涨,流速很快,将小舟送入洞庭方向。
解忧倚着船舷,怔望着两岸明丽的春景出神。
她记得,她前世过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春意曼然的时节,一切幽绿青葱,生机勃勃,唯有她一人,在这众生喧嚣的季节里黯然死去了。
算来已过去了十余年,她都有些记不得,那时候的心境,比之现在的怎样……
她同样记不清楚的,还有自己究竟是因何而死……
不过……解忧抿了抿唇,勾起一抹模糊的笑意,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眼前的、手中的……才是一切。
黄遥一路上几乎都没说什么话,只无声地饮着解忧泡制的药酒,辛烈中夹杂着苦涩的味道令他不时蹙起眉,饮到后来,也不知是因醉了还是累了,直接斜斜倚着船舷,倒卧在船舱内,姿态十分的颓唐。
解忧摇了摇头,轻舒口气,望向天边。
天与地的尽头处缠结着几抹微云,丝丝缕缕地卷结着,日头已经转入西侧的云层之后,将重叠的白云染成金红,斑斑驳驳地浮在空中。
天色已经转暮了。
解忧又将心放松下几分,只消再有一个时辰,应当就能到达与湘江与汨罗的交界,到那时就可以弃舟登岸,进入无假关了,那斥候告诉她,剧连近日有意前往无假关安排事宜,说不定能在那里见到他呢。
但……解忧轻松的心思忽然一顿,船速似乎不知不觉地减慢了下来,以现在这个速度,怕是需要再久上半个时辰。
“奇怪。”按理说,水流的速度不会无缘无故地减慢,解忧偏了偏头,起身去够搁在船尾的竹篙,打算加快船行驶的速度。
她可不想在深夜赶路,再说。半夜里头,就算赶到了无假关的城外,也无人会开启城门放他们进去。
解忧刚将竹篙取来,却觉一片冰凉漫上足踝。怔怔低头,发觉自己半幅裙袂已被沾湿,惊得连连倒退两步,半船都是水,急忙唤黄遥:“黄公。黄公!”
黄遥哑声应了几声,似乎醉得厉害,没有动。
“黄公……”解忧唤了几声仍不见他应,眼见水以极快的速度洇入船舱中,只怕再过须臾就要沉了,咬咬牙,从袖内取出小弩,一支离弦的箭激飞而去,没入岸边一株高树,滑过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