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方 上部完结-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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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家可以光明正大地制定严苛律令,因为商鞅之后,残酷已经成了法家的代表。
名家可以光明正大地耍赖,纵横家和说客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尔反尔……然儒家却要保持忠义仁爱,道家却需秉持清虚无为,墨家得恪守兼爱非攻。
这听起来或许有些不公平,但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当一个士人在人生道路的初始做出选择时候,便已经告诉世人,他要走这条路,虽死无悔,永不退缩,这就是他的本心。
人们包容一切,善与恶,宽与罚,但独独鄙弃违背本心的做法。
景玄错就错在,他不该以堂皇大义,哄骗那些兵卒和流民起事。
檗再次舒口气,幸好解忧方才没说出事实。
不管她是顾及她自己的名声,还是顾及墨家的名声,亦或是顾及景玄的名声,总之她没有揭穿这些,到底是个识大体的女子。
毕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时代流言实在可畏,尤其在用人之时,是不能落下一丝话柄的。
这个道理,解忧自然也懂,因此她只是怅然笑了笑,小手一遍一遍地拂过地上干涸的血迹,仿佛这样,便能够救赎罪孽。
解忧抿着唇,口中满是苦涩的滋味,目光慢慢转向昏暗中带着一丝猩红晚霞的天穹。她从没有一个时候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她是有罪的。
她行医十余年,救过很多人的性命,但她自己也知道,这其中动机不纯。
如今,她正在以这十余年积累下来的恩义和名望,不无暗示地向人讨回他们的性命。
就好像她救活一个人。然后委婉地告诉他。她救回来的这条命,有朝一日是要为她所用的——这与豢养死士的用心何异?
这真是一件令人鄙弃的事情,为医者恪守的德义。都要被她毁尽了。
这是足够令人堕入地狱的罪孽啊……
是景玄将她一道拖入地狱的,可她不能抽身而去,因为她所在意的那部药经,还在景玄的手上。
所以她只能纵容他如此。和他一起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解忧生出无力和绝望的心思,那股百折不挠的勇气似乎正在离她而去。令她在每个恍惚间,都跳出随波逐流的念头。
…………
景玄带着几人在城中四处查看,搜寻方才漏网的少许秦军。
当他从一侧狭道上转出来,步入主街时。抬眸便看见跪在街边的白衣少女,她毫无目的地痴望着长天,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无助。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解忧了。
他想过。他这样做,解忧会很生气的。她会打闹,会不理睬他,又或者会哭得泣不成声。
但他没有想到,解忧会这么冷静,又这么悲凉地跪坐在这里。
她是被狠狠地伤了心么?可往日从未见过她露出此等模样。
景玄忽然有些慌了,他害怕这冷静到将要石化了的少女,会忽然一个纵身,从城头跃下,虽然又明知她不会如此,却还是怕得厉害。
“忧忧……”景玄向着她的方向,放轻了步子走去。
解忧回过神,抬手极缓慢地捋了捋鬓边被风吹散的发丝,挪了挪跪麻了的双腿,艰难起身。
暮色昏暗,她看不清景玄的面容,只能看到残照勾出的一个轮廓,眉头因带着忧虑而蹙起,投下几道细细的阴影。
“冢子。”解忧轻轻开口,略微沙哑的声音很轻,仿佛带着等候了经年的疲惫,“忧所欲者,药经也。今交易已成,冢子可否将药经予忧?”
景玄愕然,她说、她竟然说,这一切不过是个交易。
她付出属于她的人情和旁人对她的信任,承担身败名裂的风险,向他换回那部她倾尽心血的药经。
解忧点了点头,是的,今日之事的所有后果,由她一人担待;日后景玄可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而她不会作出任何辩白。
既然终于还是滑入了永无光明的深渊,那她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不妨让景玄看看,什么是她的疯狂与冷情。
她来自那个人情冰冷的年代,她比谁都清楚,为达目的,一切皆可以利用。
景玄入神地注视着她,她那一双空洞无物的眸子里,满是他读不懂的执着。
或许真的做错了……他的心中盘旋着这样的念头。
不过这一点愧疚很快烟消云散,眼前还有这么多事情,待他尽数处理完,再去安慰解忧也不迟——他想,这少女今日奇怪的言行,终究还是因为赌气罢了。
…………
两人彼此无言,并肩步上庞城的城楼。
城楼上有不少因打斗而留下的血迹,和锐器的锉痕。
一线遥远的余晖将女墙凹凸起伏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割出一道明暗分明的界线。
解忧站到了暗色的阴影中,小手扶着女墙的边缘。
周围的一切都是粗犷而巍峨的,满目的粗线条中,唯有这个娇小的少女盈盈而立,仿佛漠北风沙中一朵脆弱的琼花。
看痴的不止景玄一人。
此情此景,令太多人生出保护的心思。
“有刺客。”
一片安谧中,解忧平淡的话如同一片轻羽,飘飘悠悠地落在城头。
她回转眸子,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诸位,有刺客。”
愣住的不止是周围执戟的护卫,连那正在以他自以为的、非常隐秘不可察的动作接近的人,都神情错愕地怔了一下。
这少女、这少女怎能将这句话说得如此平淡?
这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将这三个字说得这么神定气闲,她不该惊恐,不该尖叫么?她怎么可以这样冷静?!
檗第一个回过神,迅速锁定了解忧口中那个行迹可疑的人,只一剑,就贯穿了那人的胸膛。
不可能……这少女怎会发觉他的踪迹,又怎会如此冷静地出声示警?
直到那人重重倒在城楼上,倒进自己的血滩中的时候,他仍然不解且震惊地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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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归田去罢(求订)
解忧没有眨一下眼,看着那人倒在血泊内,有些歉然地苦笑一下。
她或许不曾说过,她除了一身高明的医术,和一手绝佳的琴曲,还曾经很认真地习过武的。
她前世本就因为体弱学过一些粗浅的招式作为锻炼,后来在秦地,又缠着剧连学了一些实战的经验,虽然仍旧是体弱拈不得剑,观察的能力却是不差的。
而且,她出声怔住众人在前,那名刺客伏诛,不过是因她出其不意,再者,也离不开檗反应机敏,实在没什么可稀奇的。
解忧拢了拢衣襟,抬眸瞥了景玄一眼,略颔了颔下巴,绕开地上的血污,进到城楼上的小屋内去了。
随行的两个侍婢见她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夫人。”
屋内的连枝灯燃着,将里间映得煌煌然一片。
议事的主厅,还有东西两侧供守城将领稍事休息的偏房,陈设很简单,在灯火下能看个究竟。
解忧看了一会儿,知道屋内一个人都没有,很突然地问了一句:“燕姞何在?”
“姞在城下。”左侧的婢女大着胆子回了一句,“夫人寻……”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解忧打断了,“小婢尚知忧乃夫人?”
解忧的声音有些冰冷,与她平日温和淡泊的声音相差很大,令那侍婢愣怔怔地抬起头,想看看自己是否将旁人错认成了夫人。
然一抬头,对上解忧似笑非笑的目光,心头凛然一冷,忙垂下头,颤着声道:“奴、奴知道……”
“既知忧为夫人。姞为妾侍,盍不寻姞至此?”解忧在书案旁跽坐下来,拈起一只小陶碗,抬眸看向另一个惊得发愣的婢女,“请司马将军至此一叙。”
婢女忙不迭应允,匆匆离开屋内,正与犯难的同伴遇上。
两个可怜的少女面面相觑。均不知道素来温和的夫人为何突然性子大变。这令人胆寒的模样,倒与自家冢子像了个七分。
解忧说得倒是很轻松的,她是夫人。而燕姞是妾,她就算不寻燕姞,燕姞也得在跟前侍候着,如今她点名道姓地要找燕姞。燕姞自然得十万火急地赶到她跟前去。
可……燕姞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妾侍呐。
她们虽然对很多内情是不了解的,但也隐约晓得。这个燕姞,连景玄都忌惮几分的。
这样的人她们可得罪不起,可里头那位年轻的夫人,她们一样得罪不起。
至于解忧还要寻司马尚聊天。那就更加不可理喻了。
她一个年轻姑娘家,怎能在夜里同一个男子秉烛长谈?
两个婢女苦恼地对望几眼,最后做出一个折中的决定——先将这两件事禀告给景玄。
…………
景玄和相夫陵、司马尚等人立在城头商议事情。黄遥照例称病不至,景玄也懒得再去请他。
听过两个婢女战战兢兢的汇报。景玄不过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解忧这丫头,不向着他发脾气,却是回屋迁怒两个侍婢去了……真是幼稚。
“司马将军。”景玄向司马尚点头,“忧忧与将军诚乃旧识,两位经年未见,确该叙叙别情。”
“喏。”司马尚应下了,随着那两名侍婢折往解忧的住所。
相夫陵斜撑着女墙,方才那名刺客的尸体已经被拖了下去,地面上的血迹已清洗过,只留下一滩明净的水迹,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味。
一条人命,就这么轻轻巧巧的没有了。
解忧那丫头,夺人性命,与她救人一般的轻轻巧巧。
当初在秦地,她也是这样的果断,只不过那时的少女还有几分难掩的锐利,仿佛一块未经打磨过的璞玉,棱角分明,尖利异常;如今的她,却如一颗浑圆润泽的珍珠,蒙着一层神秘而忧郁的光彩,愈加地迷人。
这个女孩子,是他这些年来最欣赏的人,她的才能,她的性格,当真堪为谋士。
相夫陵想着,忽然问道:“冢子,燕姞何在?”
景玄一怔,解忧赌气迁怒,闹着要寻燕姞晦气,怎么相夫陵也来凑热闹?
燕姞同他之间不过是交易,她要去何处,他也管不上。
“解忧从不作小儿女之态,既寻燕姞……”相夫陵环顾城内,摇了摇头,“忧堪为谋士。”
景玄被他点醒,解忧方才冷静地喝破那刺客的一幕重又浮现眼前。
她那么冷静,那么肃然,这样的女孩子,怎会在轻轻巧巧地杀了一个人之后,回屋去寻一个妾侍的晦气?
能将人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女人,是不会对内宅妇人之间的掐尖要强感兴趣的,燕姞和解忧,应当都是这样的女子。
那么,解忧为什么会想到燕姞?
她难不成是因为方才的事情,在怀疑?
她在怀疑什么?
景玄阖眸思索良久。
夜色愈来愈沉,良久良久,夜幕中才传来他低冷的声音,“蔺,遣人监视燕姞。”
…………
屋内,连枝灯柔和摇曳的光芒将黑暗挡在了外面。
解忧含笑跽坐在案前,神情专注地煮着酒,“司马将军,一别十年矣。”
“然也。”司马尚抱了个拳,大大咧咧地入座,“医女控人死生,风采依旧。”
他还没有仔细打量过解忧,这时才发觉她已经从那时的幼女,长成了一个水灵清丽的少女;她的身上既有属于赵人的粗犷与坚毅,又有着江南的灵秀清新。
不过比起解忧的外貌,司马尚更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