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如星 [出版]-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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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二楼的卧房早就准备好了,他想了想,却没有进去,径直去了书房。他在生活上并不是个太吹毛求疵的人,无论是家中还是军部,书房和办公室总是放着一张随军床,要是工作太晚,便直接躺着睡一会儿。他小心把星意放在了床上,盖上被子,才缓缓站起来。
偌大的书房里极为安静,他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屏风挪到了小床前,略微遮挡了书桌上台灯的光线,这才绕回了另一面墙下。墙上悬挂着大幅的地图,他的视线落在那条红线上良久,却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余力思考任何事,才慢慢踱回到书桌后。
过了许久,他才能将思绪从星意身上挪开,伸手拿起桌上的电报与文件。
今次是混在火车的二等座中才能悄悄回来。因为他始终没有最终答复,日本方面立刻追了电报过来,宫本再三询问叶楷正是否要与日本帝国签署合作协议,现下电报就在他手上,但是如何回复……他却觉得棘手。
他随手拿了桌边的茶杯喝一口,才发现水都冰凉。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吩咐过佣人,因为有星意在,不用进来换水。他几口把水喝完了,自觉精神集中了些,才拧开了钢笔盖开始唰唰写批示。
书房里立着的钟发出了低沉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叶楷正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两点了。他披着衣服,悄声走到星意的床前
看了看。她睡得十分香甜,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巧洁白的耳郭与微红的脸颊。
梦里的她,大概没有在烦恼吧?
被公务纠缠了半宿,至今还不能轻松下来的心情蓦然间松弛了,他又静静看了一会儿,难得一次,脑子里有些绮念……如果有一天,每个晚上都能在家里看到她……
年轻督军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俯身在她鬓角边轻吻了下,又回去工作了。
星意习惯性醒来的时候,立钟恰好敲响了六下。她一下子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并不在宿舍。她掀开被子,绕过了屏风,一下子就停下了脚步。
叶楷正就靠在沙发上,因为腿长,压根就不能在沙发上蜷曲起来,只好落在地上。他连外衣都没脱,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星意并没有发出声音,可他却十分警醒,已经醒过来:“你不多睡一会儿吗?”
他站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第一时间探手去摸她额头:“昨晚你有些咳嗽,现在觉得还好吗?”
“你昨晚一直在这里陪我?”星意怔了怔。
一晚没怎么睡,叶楷正胡子都有些长出来了,眼睛也有些血丝,可是精神却很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声说:“因为你说你害怕。”
“我说了吗?”小姑娘有些怔怔的,有一点点难堪,也因为醉酒,有些头痛。
“不过还好,整晚都睡得很安稳。”他揉揉她的头发,“现在
是要去再睡一会儿,还是吃早饭?”
“二哥,我……”她心中纠葛了一会儿,一醒来,昨天那件事依然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这个世界上没有醉一场、睡一觉就能解决的事,从来没有。
他的眼神异常温和:“现下我能和你好好谈一谈了吗?”
她点点头,轻声说:“二哥,谢谢你昨晚陪着我。”
叶楷正见她情绪稳定,也不着急,洗漱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在餐桌旁等她。
星意的身形和文馨差不多,便换了件文馨的衣服,才去餐厅。
早餐中西式都有,星意要了份白粥,又往粥里加一勺白糖,搅了搅,其实没什么胃口,可还是硬逼着自己吞下去。
“昨天你说的那件事,我仔细地想过了。”叶楷正面前也是一碗白粥,他却丝毫没有去动的意思,“如果你确实因为这件事不想再做医师,我想,以后你可以做些医学慈善的事。你有医学的背景,会做得很好,就像经营普济堂那样。”
星意噎了噎,一口粥都差点没咽下去,连连摆手说:“二哥,这些我都不会。”
他轻描淡写地说:“你那么聪明,学一学也就会了。”
星意知道很多慈善会看上去很光鲜,都是达官显贵的妻女发起的,不过做些应酬的事。倒是民间的举步维艰,就像普济堂也一度陷入财政上的危机。可是应酬这些事,她委实是做不来的,于是讪讪笑了笑:“我哪学得会呀。
就说经营普济堂,我瞧着都很困难。”
他微微笑了笑:“我名下也有不少公司,都是私人的财产。这些你都可以用。也不用担心做不来,凡事都有我在。”
星意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同自己说这话,脸颊有些微红,低声反驳说:“我拿什么身份去做这样的事?那不成。”
他依然笃定地笑了笑,十分愉悦地说:“我以为这件事我们已经有共识了。眼下你是我的未婚妻,将来会是我的妻子。”
星意怔了怔,没有反驳,只是红着脸摇头说:“二哥,可这样的事我真做不来。”
她低头喝了几口糖粥,脸颊上的红潮渐渐地褪去了,鼓起勇气说:“我想过了,我还不想放弃。”
“不想放弃?”他有意又问了一遍,眼神专注,“可是你昨天说……再也不想做医师了。”
星意抿了抿唇,小声问:“我昨晚是不是……很可笑?”
叶楷正莞尔,并没有回答。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稚气的坚持:“我已经想明白了,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放弃。学医是为了救人,我没有救到人,大概是我学得还不好。”
他“哦”了一声,眼神中绽开了赞赏的笑意,仿佛这句话是在意料之中的。
她继续说:“昨天的事,我不能让李先生帮我担着责任。如果家属有不满,那也该我去向他们解释。我今天还是要去普济堂。”
叶楷正一直没说话,只是夹了个小笼包放在星意的餐盘里
,又看了她一眼。星意并不擅长掩饰,她一直低着头,努力地吃早餐,大概是因为紧张。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十分能体谅她的心情。
他想起很久之前,他头一次带兵打仗,没有守住长官交代给他的高地,带人退了回来。老爹丢给他一句话:“必须拿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地在战场上见到死人。老爹派给他的侍卫班里炸死了好几个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的残肢在自己眼前飞过,那种恐惧难以言说。
可是能怎么办?他还是得冲上去,这一次不冲,大概自己就要背负着“没种”“战败”的阴影,直到下一次。
或者直接……放弃?
他当然没办法放弃。
他只能咬牙,带着人继续冲上去。
星意也是一样。她必须面对这个事故,只有解决了,才能继续做医师。
“其实我是有点害怕……”她自言自语,“可是再害怕,也还是要去吧。”
叶楷正点了点头:“吃完我陪你去。”
星意愕然,抬头看他。
那次他将高地夺回来了,可是直到后来,他才晓得那次老爹并不是放任着让他去拼。他加派了两个营将敌军的援兵都拖住了,确保了在那一天,儿子能拿下那个高地。
如今想起来,他还是挺感激老爹的。老爹放手让自己去做了,却又不动声色地替他承担好了最不利的结局。他很庆幸,自己跨过这一步的时候,老爹在旁边看着,并没有无动
于衷。
现下他要做的,也只是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的星意,他对她有信心,她能走过去。
——但不论有什么事,他都会适时地扶一把。
两个人到了普济堂外的街口下了车。星意往四周看了看,有些担心:“二哥,你和我单独去没关系吗?”
叶楷正今天穿了便装,便是时下流行的青年打扮,还戴了顶帽子,遮住了小半张脸。他便从帽檐下望着她:“没关系,肖诚安排好了。”他看她警惕地四下寻找便衣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傻孩子,哪有那么容易被你瞧出来?”
星意有些讷讷地收回了视线。
“一会儿你怎么介绍我?如果你同事问起的话。”
“二哥啊。”星意坦荡荡地说。
“……可要是有人认出我的话,也不好解释。”叶楷正沉声说,“毕竟大家都知道我只有一个妹妹。”
星意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的同事们都很忙,可能没人会问起你。”
叶楷正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两个人肩并肩走到了普济堂门口,星意脚步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其实一路过来,她还是焦虑紧张,可有他在逗自己说话,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许多。
他们还没进门,就碰到相熟的护工换班出门,一见到她就打招呼说:“小廖医师,今天怎么过来了,不上课吗?”
“我来看看……李医师在吗?”
“他昨晚没回去呢,你去瞧瞧。”
李医师果然是在办公室里,普济堂不过租借了一幢前后两出的小楼,医师的办公室也十分拥挤,当值的医师往往将椅子一搭,将就睡一晚。李医师睡了小半宿,这会儿刚起来,见到星意,打着哈欠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那位老太太的后事,处理得怎么样了。”星意鼓起勇气,“她的儿子和儿媳还在吗?”
“打发他们回去了。”李医师看了女学生一眼,“昨天不是和你说了吗?这事不要放在心上,不是你的责任。老太太本来就被耽误病情了,昨天那支血清就算顺利注射进去,也不晓得后边能不能挺过来。”
“可断针的事故……”星意咬了牙说,“我是有责任的。”
李医师是博和第一届毕业生,在博和医院工作,普济堂是他和几个同门一起创立的,虽然磕磕绊绊地经营,但也坚持几年了。这几年里,陆续有实习生来工作,只有少数能坚持。廖星意一开始被学校推荐过来,他觉得小姑娘外表娇滴滴的,并不看好。没想到这段时间她起早摸黑,只要是休息时间都会过来,给她干的活再琐碎再辛苦她都踏踏实实做完了。
她虽然是低年级,可是在校的基本功学得扎实,谦虚好学,所以医院里的前辈大都喜欢她。李医师并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她将来从医的志向与热情,便越发和颜悦色地劝说:“我同你说过了,如果你
有责任,那么我也有责任。说到底,是咱们人手不够。要是有足够多的护工,也不至于让旁人帮忙按着老太太。”
“老太太的家属,没什么表态吗?”叶楷正一直沉默地听着,忽然插口问了句。
“他们倒是没说什么,昨晚跟他们说医院可以负责老太太的后事,他们便回去了。”李医师这才注意到星意身边的年轻男人,笑着问,“这位是……你哥哥?”
叶楷正正打算应一声,忽然听到星意说:“不是。他是我……”她顿了顿,用很寻常的语气说,“我未婚夫,他姓叶。”
“哦,哦。”李医师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戴着帽子的年轻人,去同他握手,“没听说小廖定亲了呀?”
他的手伸了半天,年轻人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赶紧伸手同他握了握。李医师敏感地察觉到年轻人掌心的老茧,笑说:“叶先生是军人?”
叶楷正的眼神便凌厉了些,李医师被他看一眼,莫名地怵了怵:“我是看叶先生的掌心老茧位置,是练枪练出来的吧?”
叶楷正点了点头:“李医师真是明察秋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