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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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铳是火门枪,要夹在肋下或双人使用,射速低、射程低、不易瞄准;鸟铳是火绳枪,可单人操作,射速比火铳稍快、射程可杀伤近百步、装备瞄具望山更为精准,因为可以瞄准射落林间飞鸟的精准而得名。
鸟铳是舶来品,嘉靖二十七年,明军收复日人、葡人占据的双屿,获鸟铳及善制鸟铳者,明廷仿制而来。这种火器比本土火铳更加方便使用,因此快速进入明军部队。
陈沐想知道,清远卫有没有鸟铳,如果有火绳枪,他更愿意用相较火铳更笨重、更长的火绳枪。
“你想用鸟铳?可以倒是可以,可土铳容易炸膛火兵都不愿用啊,卫所里存着几杆,回头让人找找有没有倭铳给你送去,虽然比不得大小西番铳,但到底是比土铳强些,工部的那些无后的傻屌净做些杂种事!”
鸟铳分多种,西番也就是西洋,小西洋铳是印度、英国火绳枪,大西洋铳是西班牙、葡萄牙火绳枪,至于白元洁所说的火铳则是火门枪,精度与速度都要稍低,不过如今明朝已经能够造出形制相仿的鸟铳,并发展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制作工艺。但如今最好的火器都配备于各地将领募来的军队,偷工减料的次残品才有少数送到各地卫所,不怪白元洁骂工部的官员。
不过要说炸膛这事,十六世纪整个世界的火枪和火炮都在砰砰砰地炸膛,进入工业时代之前所有军械打造都依靠手工,优劣即好不到哪儿去也差不到哪儿去,大哥二哥谁也别笑话谁。
只有认真不认真做罢了。
军官最恨的不是敌人,反倒是自家朝廷的工部属吏,陈沐撇撇嘴不敢接话,虽然不知道鲁密铳是啥,却还眼巴巴地问道:“百户,从哪能弄到大西洋铳?”
“漂洋过海来的物件,能让你弄到手里?别说我这小小百户所,就是千户所、指挥使那儿都不会有,工部拨下的好铳都在福建戚将军的军队里,清远卫已经几年没拨过兵器,农具倒是年年给。”白元洁自嘲地笑,像说笑话般地抬手对陈沐道:“你要实在想要西番铳,广州府商市也许有私贩可售,只是没十二三两银子,休想买到手里。有这银钱,还不如自家花销使去,倭铳——凑合用吧!”
说到这儿,白元洁拍拍手道:“买不买铳无所谓,但你旗下几壮丁要练好,积弊已久白某也不求许多,若遇事白某当先,你旗下几人要敢随我同上。但凡敢战者,便是最终力不能敌,白某也定保下尔等性命。可若不敢上,丑话白某也要说在前头,就是逃活回来,白某也定然不饶贪生怕死之徒的命!”
陈沐唯有点头应声,军户靠得住,便是因为畏惧。就像那旗丁老瘸子,说死就死谁也不给他帮话。可军户靠不住,白元洁也是心知肚明,否则也不必如此声色俱厉。
陈沐抱拳应下,想到邵廷达的托付,也心急着想要去探山洞可适合熬硝,旋即对白元洁问道:“百户,上阵冲锋我等自随你同往,只是旗丁不曾整训,若连刀都捉不好上阵也是白给。此次轮耕,我部下小旗能否城中当值,也好稍加操练,战阵可为百户有所帮衬?”
白元洁端起茶碗,颔首应道:“自当如此,勤加操练,白某也不会亏待你们。”
注:‘傻屌’——出自元代马致远《半夜雷轰荐福碑》
‘杂种’——出自明代正德年间诗人姜南《投瓮随笔》
第5章 屯田
陈沐坐了好久,白元洁不说话看着他,他也不说话看着白元洁,四只眼睛对视满屋子尴尬,最后还是白氏的伴当过来请他,他才反应过来白元洁端茶不是渴了,是在送客。
走出百户所,白氏的门丁在背后窃笑,陈沐也自感面上无光,快步走向自家陋室。在百户所闹了个大红脸,陈沐一路上都摇头笑自己像个乡巴佬。与真正的明人相比,自己确实就是个乡巴佬啊,甚至都不知道白元洁口中如数家珍的鸟铳居然分那么多类别,更不必说其他常识了。
这颗昏沉的头脑记忆时好时坏,也不知究竟何时才能正常。
不过从白元洁的对话中陈沐也看出许多,简而言之,白元洁对他也并不像言语中说的那么亲近,到底还是上下级的关系。但白元洁手下两个总旗十个小旗,出行广州府这种外差能找上自己,想来也是知根知底的缘故,勉强能与亲信沾个边儿。
直至步入家门,靠在门后的陈沐才终于轻松下来,环顾光线昏暗的屋子,才不过一天这屋子竟让他带着几分亲切,这给他无比的安全感。哪怕这间屋子与后世的家比起来没有丝毫安全舒适可言,却比这世上任何地方对他而言都要安全!
真正的危险,是外面,门外的世界于陈沐而言满是恐怖。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百十步外的演武场上,他们刚活活绞死一个人!
没过多久,天色渐昏,腹中感到饥饿让他走向米缸,可看着缸底儿一层糙米又舍不得吃,何况也没多少食欲,便索性躺回床榻。院外卫所中万籁俱静,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与军户的责骂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心神混乱却让他难以入眠,忍不住取出火镰循记忆照猫画虎地点燃半截残蜡,这才枕棉衣抱佩刀闭上眼睛,头脑里想入非非,不知多久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次日天还未大亮,一夜没睡好的陈沐便被魏八郎喊醒,捧着水盆侍候穿衣洗脸漱口,推开屋门四下里已有了人声,迎着破晓熹微的晨光领旗下二十多个扛农具的老弱病残孕出卫所走向田垄。
秋季正是农忙,下地的不仅仅旗下六个正丁,还有他们户下的‘余丁’也就是家人,齐活上阵。
农活儿陈沐是一概不会,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拉着邵廷达走远几步,这才小声问着屯田事宜,哪儿知道邵廷达心粗,根本不管他为什么不记得这些事,哈哈一笑道:“兄长你是旗官,不用下地干活啊。”
“后边小八扛那交杌就是你的。”说着邵廷达还翘起大拇指向后,魏八郎正手上拖着锄头肩膀扛着交杌——马扎,道:“坐着晒太阳,下午忙完了回就行……哥哥,昨个百户那你提没提驻防的事?”
邵廷达若不说,陈沐真险些将这些事忘了,一脑袋浆糊昨夜成宿的噩梦,让他拍着脑袋道:“对,咱是驻防清城,有时间去看看那山洞。不过百户昨天还说了,戚将军在福建平倭大胜,弄不好有那个叫吴平的海寇残部逃进广东都司,旗下要操练些兵事。还有,过些日子你和小八要与我做随行,跟百户去趟广州府。”
前头一说操练兵事邵廷达还有几分不情愿,听到后头这虎背熊腰的莽汉都快蹦起来,哇哇叫道:“去广州府!总听人说起广州如何繁华,城外的店铺牌楼都望不到边,要是能有些闲钱去城里勾栏院子耍一耍……回来管叫那班含鸟猢狲羡个够啊!”
勾栏院,也就是青楼妓院,陈沐听懂了这句,看邵廷达这样子不禁嬉笑着拍着莽虫道:“那都是为达官贵人迎来送往,谁会搭理你这破落军户,巴巴看着不是干着急?”
“沐哥这话说的,干着什么急?就算看着也过瘾啊!”说着这冻得直吸溜鼻涕的粗汉还伸手揉在棉袄遮着的胯下,抻起胳膊来露出满是黑毛的健壮胳臂,硬是将这下流的动作使得自然,挤眉弄眼道:“沐哥,去广州府你跟百户可一定记着带上俺!”
“也别忘了带上我啊旗官!”
自家兄弟这不体面的动作令陈沐大笑,回头望向后面,邵廷达的声音不小,人人都听得清楚,旗下男丁跃跃欲试,大姑娘小媳妇则有的羞怯掩面有的抿嘴轻笑,尤其是他那弟妹,看着邵廷达的背影扭头笑着啐出一口,见陈沐望来连忙低头,谁也没什么见怪的。明朝风气割裂,上层文人掌握话语权,富家小姐便要缠足避嫌,可下层百姓却是百无禁忌。
至于勾栏瓦舍的风尘女子,则也同样令陈沐感到割裂。在后世的记忆,不论当时的失足女还是现在的风尘女,社会地位都很低下,可当陈沐站在陈小旗的位置去想,那些风月场里迎来送往的艳娘子们,却是着实的高不可攀。
“想去广州府见世面容易,但百户给的随员不多,何况路上百余里难免遇匪类,若想随我同行,自今日起每日便要抽出一个时辰习刀枪弓铳,五日后轮耕更要每日三个时辰操练,你们几个可受得?”陈沐也算机灵,这两天时时刻刻想着如何保住自己性命再虑其他,眼下有这机会,当即丢出练兵的想法,道:“堪堪几日难出成效,从广州府回来一样要练兵备倭寇,白百户可将丑话给我说在前头,路遇凶险有谁畏战怯战,就是逃得性命回来也不饶恕,为了看看勾栏瓦舍,谁也不想变成老瘸子吧?”
后世川陕与北方各地有个方言,叫二杆子,说的是莽撞之人,就像邵廷达这样。白元洁说他会使刀想来不是空话,听到陈沐要练兵便将胸脯拍得震天响,道:“沐哥你放心,俺不给你丢人,你说练兵咱就练兵,谁腆个屌脸敢有半句抱怨,俺便将他按在地上教狗攮!”
几个军户齐声应好,让陈沐惊讶于邵廷达在军户中的威望。实际上是他不知道前往广州府对军户来说有什么意义,作为没有多少行动自由的军户,太多人一辈子都被圈禁在清远卫所到清远城这十几里地,能出一趟远门便够他们拿去炫耀一辈子,何况是五岭以南首屈一指的大都会广州府,这是他们如何奢求都求不到的。
至于邵廷达,他能有什么威望,都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军户,家里没几粒余粮不奇怪,可若没个刀枪棍铳那就真奇怪了,谁又真会怕了谁?
敲定了练兵的事,一路闲散笑语走到田地日头已高,众人耕作,陈沐便在田垄上跑步锻炼,累了便坐到一旁歇息。至午时,田间小道上有马蹄声来,白氏亲兵负着长条包裹策马而来。
“禀陈小旗,鸟铳在此!”
注:含鸟猢狲——出自明朝小说《水浒传》
屌脸——出自明末清初小说《醒世姻缘传》
狗攮——出自小说《金瓶梅》
交杌——马扎
第6章 试射
铳长不过一米,修饰得当的木柄没有多余装饰,原始的扳机与火绳都带给陈沐一种参观古董的感受,哪怕铳管锈迹斑斑,拿在手中依然可以清晰感受短铳的质量扎实。
陈沐猜测,这柄鸟铳应当是二十多年前由明国海盗汪直带葡萄牙人的西洋铳传入倭国后倭人自行仿制的种子岛铳,在海对面的日本列岛被称作‘铁炮’,因射速、天气受限等原因还未受到太大重视,但十年之内将会大规模武装各地割据大名的军队,成为作战的中坚力量。
也许是得陇望蜀的心态作怪,比起手中朝思暮想的鸟铳,陈沐更多注意力放在白氏亲兵的坐骑上,那是一匹看上去较为低矮的劣马,肩高一米多点,但马上的骑手身量也不似邵廷达这般高大,倒也相得益彰。骑手将鸟铳交与陈沐后也不和他客套,翻身上马便扬鞭离去,留下乡间道上一路土龙卷起,却让陈沐眼中炙热。
威风!
照常理去想,开惯了轿车的人怎么会觉得乡间小路上骑一匹混着北方种的劣马威风?可还真不是这样,优越感是比较出来的,身边人都开路虎自然不会觉得比亚迪威风,可如果身边都是‘腿儿着’的呢?
开个桑塔纳都觉得威风啊!
“呸!含鸟猢狲!傲个什么。”在田间地头拄着耙子的邵廷达远远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