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性接触-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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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两个参展的人正侧过头说话,并没看见这边的情形,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跟曲小宇狠狠撞在一起。
她一下子重心不稳地往后仰。对方揉着肩膀,立刻察觉她是个孕妇,急急忙忙伸手去扶,却晚了一步。
“唔嗯……”曲小宇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上,下腹涌上来一股剧痛。
“……快快快,120!快打120!”
“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小宇……”
“小宇你怎么了小宇!小宇!”
周围的声音乱成一片,她什么也听不清楚。
“一共三十五,收您五十,找您十五。”曲哲低着头,熟练地将钱递过去,再把桌子上的东西装袋,一并递给客人,“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随着客人离开,便利店里剩他和另外一个当班的小哥。
他突如其来地心跳快了些,随即又恢复平静。这样微妙的不适感让曲哲觉得奇怪,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他从柜子里拿出手机看了看:下午四点半,没有未读信息,并没什么事儿发生。
大约是前一天晚上没有休息好吧。他这么想着,走出收银台去帮忙把货品摆整齐。
他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以经常看到妹妹,可以安安心心过自己的,还能……安静地跟沈一卓走一段路。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即便他再不愿意跟沈一卓有瓜葛,他们还是走得越来越近,难以避免。
或许……他是说或许,或许再久一点,他还是会沉进去。
姑且称它是宿命,曲哲的宿命大概就是跟沈一卓纠缠不清,却无法真心实意地相爱。
他是这么想的。
“我都没怎么看过你休假啊,你是不是一个月都不休息的啊。”旁边的小哥看见他过来,顺嘴问了一句。曲哲笑了笑,认真地摆好货品:“不是啊,只是刚好跟你一起休,所以你没看到吧。”
“这样啊……”小哥似乎还想闲聊几句,话还没出口,便利店的门被推开了,只好改口道,“有客人来了,你快过去。”
“嗯。”
曲哲转过身,只看见沈一卓穿着西装,大步流星地快步走进来。他平时总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有些乱,看上去特别地着急。曲哲朝他走过去,他走到收银台前没看到人,正往里张望。
平时沈一卓除非进来买东西,否则都习惯在外面等他,像是不想打扰他工作。今天的反常让曲哲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儿,他一边走过去,一边疑惑道:“怎么了……”
沈一卓小口喘着气,张开嘴却没说出话。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曲哲不明所以的表情,愈发觉得这话难以启齿,却又不能不说。终于,他费劲地吞咽下嘴里多余的唾液,艰难地开口道:“……小宇出事了。”
第102章
这是曲哲这辈子第二次站在手术室门口,猩红的灯亮着,“手术中”三个字显得冷漠无情,令人恐惧。
于喜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垂头捂着脸,能从她一直微微颤动的肩膀看出来,她在哭,而且是止不住地哭,哭了许久。
沈一卓带着曲哲一路闯了几个红灯赶到医院,立马就去办手续签字了。医生说病人情况很不好,本来身体就弱,让他们做好最坏的打算。曲哲站在手术室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灯,跟上次一模一样。
只是上一次,他还不懂事,没能意识到电视里的情节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说出来大概很好笑,他曾经以为生老病死离自己很远很远。但其实它们很近,曲哲已经知道了,不需要再体验一遍。
他双手抱着胸,看着红灯直到感觉头有些发晕,才垂下。
曲哲见过于喜莲,也知道她是小宇的朋友,这会子她说不出话来,那边哭着,时不时呜咽着几句“都是我的错”。
突然,伸手有只手,搭上了曲哲的肩头。
他却像是被什么惊悚至极的东西吓到,浑身一颤,差点要逃开。耳边却是沈一卓的声音:“是我……”
曲哲迟疑着转过脸,对,是沈一卓,他很熟悉这个人。
沈一卓呼吸声很重,有些生涩地说:“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这只是安慰的措辞,就连小孩子也能说出这么几句来。它毫无分量,不能代表任何事,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可曲哲却好像抓住了什么似的——他一下抓住沈一卓的手,哑着嗓子道:“真的么。”
沈一卓哑口无言。
他只好反手握紧了曲哲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嗯,真的。”
一分一秒都被拉长,煎熬着曲哲。他脑子一片混乱,记起很多儿时的事儿。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和那个窝在沙发上笑的女人,交缠混杂着,让他头痛欲裂。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于喜莲已经语无伦次的解释了缘由,曲哲从来不是习惯怪罪于人的性格,沈一卓在“陌生人”面前则更加会收敛自己的真实情绪。没人怪罪她,这让她更加自责。
曲哲没有抽出手,反而抓紧了沈一卓,反复确认:“不会有事对吧,小宇会没事,孩子也会没事,对吧。”
沈一卓觉得眼睛发涩,一向张口就能说出一长段的措辞,现下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不想骗曲哲……刚才他已经签了手术单,作为患者的丈夫,医生还问了他,是保大还是保小。
这问题本身没有意义,可它的背后代表着,也许曲小宇挺不过去。
没有得到回答,曲哲的双眼睁得老大,视线灼热地盯着他,眼底的恐惧不加掩饰:“……沈一卓。”
那句“不会有事”就在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瞬间沈一卓只觉得茫然,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曲哲的手骤然松开,头埋得很低,唯唯诺诺道:“……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我知道。”
半个小时以后,红色的灯终于熄灭,随之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推开,就跟那天一模一样。曲哲急忙走上前,医生满头大汗,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无力地摘下口罩:“抱歉……”
后面的句子似乎也不用再听了。
曲哲急切地抓住医生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我还能跟她说话么,我……”
“曲哲,冷静一点。”沈一卓走上前拉住他,转而道,“她……”
“人已经走了……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病人送来得太晚,孩子也没保住……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跟在他们身后听见这个结果的于喜莲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小宇……”
女人的哭声显得凌厉刺耳,曲哲头痛得难以忍受,仍然固执地走进手术室里。
曲小宇就躺在那里,护士已经帮她整理好了衣物,用白布盖着身体。曲哲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他走到床沿,看着曲小宇苍白安静的脸。
其实他们长得很像,可从小曲哲只觉得妹妹好看,也觉得自己不配当她的哥哥。
即使闭着眼,还是很好看。
“小宇。”他低声唤了句,床上的人毫无回应,像是睡着了。
沈一卓跟在他后面走进来,心脏紧绷得难受。
他以为曲哲还会再说点什么,但曲哲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沈一卓。
沈一卓这才发现曲哲满脸都是眼泪,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道:“我没有妹妹了……”
他想说“你还有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深深叹气:“……节哀。”
作为沈太太,沈家自然负责操办后事。曲哲想把她带回老家,想跟父母葬在一起,杜纯却没同意。抱着早日入土为安的想法,曲哲也没再坚持。
沈谷禹刚好不在国内,只有杜纯来了。她穿得庄重肃穆,脸上妆容精致,倒像是细心打扮了一番才来出席葬礼。有他们作为曲小宇的“家人”,操持着整场葬礼,曲哲作为她的哥哥,反倒像个外人。
他跟蒋昱昭站在靠后的位置,隔着些距离。前来吊唁的人里,于喜莲捂着嘴眼睛哭得通红,有另外的同学安慰他。若不是她嘤嘤哭泣的声音,这地方就只剩死一样的寂静。
曲哲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有人死去,都会下雨。总之下葬那天,阴雨绵绵,他站在雨里,木然地看着墓碑上曲小宇的相片,觉得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他还在某家餐厅后厨洗盘子,然后趁着闲暇抽烟时,偷偷看一看曲小宇的微博,还能看见她活泼开朗的笑容,配上一些近况的简述。
雨不大,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视线逐渐也变得模糊,看不清楚相片上的脸。
蒋昱昭就在他身畔,不敢安慰他,也不敢靠近,生怕自己一开口,曲哲就不得不装作坚强地回应。他应该嚎啕大哭一场,而不像现在这样沉寂、没有生机地伫立。
突然,一把黑伞盖住他的头顶,曲哲没有抬眼看,也没有吭声。沈一卓依然是那句话:“逝者已逝,节哀。”
他们这群人,互相认识,互相熟知,像今天这样站在一处,却好像是第一次。如果一开始他们是平等关系,也许第一次见面会是曲哲高高兴兴地给自己的同学,介绍自己深爱的妹妹。
可面对世事无常,往往天不遂人意。
蒋昱昭手里也拿着伞,却一直没撑开。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有种幼稚的固执,只是想陪曲哲一起淋雨。他看见沈一卓过来,不由地退后,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再把它撑开。
所有的感情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显得渺小。
曲哲静默无言,沈一卓只是替他撑伞,也不敢搂住他,在他耳边有些啰嗦、不安地重复着:“她也不看到你太伤心,她很爱你,真的……节哀顺变。”
过了良久,曲哲忽然抓住了沈一卓的衣摆。他愣愣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眼眶红红地看着沈一卓,沙哑道:“我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曲哲……”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曲哲想说他觉得好累,觉得活着特别的累。今年是他失去父母的第八年,也是他终于孑然一身的开始。也许他跟妹妹本身就缘浅,能够那样时常看见,已经像是上天的赏赐。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吊车尾挤进了天中,他应该更加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一所平庸至极的学校……那样他就不会认识沈一卓,不会阴差阳错害得双亲去世,小宇也不会沦落至此,最终英年早逝。
可惜谁都知道世上没有如果,谁也不能重新选一次。
沈一卓低下头看见曲哲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的指关节,想牵住他,却不忍心掰开他的手,只好由着他像小孩似的抓着衣摆。
沈一卓是个从来没有善心、没有同情心的人。不会对路旁的乞丐恻隐,也不会捐款给重灾区,见到幼小的猫狗在雨中瑟瑟发抖,他脚步也不会停留。他太清楚弱肉强食的规则,就是太清楚,才从来不同情弱者。
可他看见曲哲这样,又觉得心痛。
原来心痛不止是一种夸张的形容,他想。在他看见曲哲通红的双眼时,胸腔里郁结着一股浊气,好像在不断地挤压着脆弱的心脏。
曲哲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沈一卓。对方很想伸手抱抱他,可杜纯就在附近,他不能给杜纯抓到任何把柄。这么想着,沈一卓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说点什么,曲哲忽然身体一软,闭上了眼,直直往下倒。
“曲哲!”站在不远处的蒋昱昭连忙惊呼出声,慌张地想去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