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旅行团-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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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你的想法——谢易果从没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而且他还一直帮助我。”
“你用不着喜欢,”他顿了顿,“就好像你用不着喜欢我。”
说完,他转身去树干的另一头继续绑他的丝带。
知乔第一次对周衍这个人感到一种彻彻底底的愤怒,他简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他以一种类似于“父亲”的心态试图掌控她的行为、方式、甚至是思想。表面上看,他是一个沉稳、温和的人,但骨子里,他有一种不能忽视的侵略性,任何人都是他的敌人,任何人都不值得他相信。
但她不禁想,他为什么会像敬重恩师般敬重她的父亲,为什么如此相信她的父亲,并且愿意为此忍受她这个总是“拖后腿”的女儿?
“……你恨我吗?”忽然,他在树的另一头轻声问。
“……”她并不恨他,但她不想跟他讲话。
她听到他悄无声息的叹气,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最后,他说:“你会恨我的……总有一天。”
知乔停下手上的动作,向前走了几步,他的脸又出现在她眼前。因为连日的奔波而出现的眼袋,好几天都没有刮的胡渣,还有那比从上海出发时黑了不少的皮肤……但即使这样qǐζǔü,他还是有着毋庸置疑的吸引力——至少对她而言,这是一个更近、更真实的周衍。
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新的信封已经是下午三点以后的事了,知乔累得有些头晕目眩,周衍皱了皱眉头,说:“先吃午饭吧。”
“真的?”她捂着额头,也许是晒了太久的关系,皮肤表面很烫。
“嗯,”他点头,“至少我们不会是最后一名。”
知乔环顾四周,发现装潢公司老板们还没有到达,早些时候,她听说他们选择了攀登大桥。
他们去了花园附近的全球连锁快餐店,一人要了一个汉堡和一杯汽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吃起来。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知乔问。
“哪儿也不去。”
“?”
“看到那个人了吗?”他指着远处广场上正在踩高跷的街头艺人,“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他们的工作。”
“卖艺?”
周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信纸,放在他们两人当中的地上:“而且必须赚够50澳元才行。”
“……我们该怎么做?”她一下子失了胃口。
“你会什么?”
“不知道,唱歌?”
“没有话筒能唱多响?”
“也许……十米以内。”
周衍摇头:“那吸引不了人流。”
就在这时,广场的另一边响起一片掌声,原来是啦啦队女郎跳起了啦啦队之舞,她们是如此地训练有素,和着响亮的歌声动感十足地舞着。
知乔看了一会儿,终于说:“好吧,我承认我嫉妒她们——不过仅仅是因为胸。”
周衍起身走进快餐店里,当他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块大大的纸板。
“走吧。”他说。他把没吃完的食物放进纸袋,丢进垃圾桶,然后快速走下台阶。
知乔用力把纸杯里剩下的冰镇汽水喝完,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周衍走到高跷艺人和啦啦队女郎当中的一片空地上,把纸板摆在面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又丢回口袋里。耳边响起的是ABBA乐队的“Dancing Queen”。
周衍站在离知乔三步以外的地方,绅士地伸出手臂,问:“可以吗?”
“?”知乔瞪大眼睛,用表情询问。
周衍微笑起来,不以为意地上前一步牵起她放在身侧的手,跟着乐曲移动脚步,嘴里轻轻哼唱着。
他那一向沉稳、严肃的面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带有不羁与温暖这两种矛盾因素的表情。他眼神恍惚,似乎回到了属于ABBA的那个年代;他的每一个脚步,每一个动作似乎都精准无比;她手忙脚乱,他却神色自如;他是这么的……神秘难解,但又和蔼到笑容可掬。
他的手指轻轻地捏着她的,她觉得自己连血液的流动也加快了速度。
“you are the dancing queen;young and sweet; only seventeen …”他浅唱着,对她微笑,眼神里带着一点点顽皮。
她也对他笑,不过是苦笑,一个不懂得如何跳舞的人忽然被拉进舞池似的苦笑。
可是下一句,身边竟然多了许多应和的声音,有人开始加入他们的队伍,像周衍一样挥舞着手,甚至比他唱得更大声:see that girl; watch that scene; dig in the dancing queen …
他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唱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后来的后来,每当知乔想起这个悉尼多云的午后,总是忍不住怀疑这是梦境。她好像看到了许多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年纪不同的面孔,相同的是,他们都兴致勃勃,仿佛这是一场舞会,即使没有金色的阳光,他们也照样玩得尽兴。
周衍始终牵着她的手,好像她也是他舞蹈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是她笑了,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开心的笑,如同十七岁女孩般青春、甜美的笑。
一曲结束,也是梦醒的时候,但知乔惊讶地发现,他们面前的那张大纸板上放满了各种硬币和小额纸钞。
“哇哦,”周衍一边叹气一边露出为难的表情,“恐怕我们超预算了。”
“……”
周衍对着老夏的镜头取出50澳元放进线索信封,然后把其余的几十澳元交给广场边正在募捐的教会工作人员。知乔终于看到了那张大纸板上的字:
她错愕,这根本就是□裸的乞讨!可是,她又无奈地笑起来,这同样也符合周衍一贯的作风——当他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告诉你。
周衍把装着钱的信封交给等候在友谊花园门口的工作人员,后者点清了之后,指着不远处展览馆外的广场,让他们去寻找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主持人。
周衍转身走在知乔前面,一束夕阳透过云层照在他浅蓝色的衬衫上,然后在他身后投射出淡淡的轮廓。
知乔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下子爱上周衍的,这种爱一个人的本能,随着三年来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轻轻潜入她心底,直到再也无法清除……
啊,她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七(下)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所有人坐下来开始吃晚餐的时候。
主持人走进来宣布,由于啦啦队女郎们在绑丝带的环节没有按照节目组的要求完成任务,因此经过讨论之后,决定把她们到达终点的时间往后推迟一小时计算——于是餐厅里立刻充斥着绝望的尖叫声。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第一名?”知乔怔怔地望向周衍。
跟她相比,周衍看上去很平静,或者是他天生性格沉稳,任何一丝兴奋的神情也没有从他脸上流露出来。
知乔凑到他耳边低声问:“是你去告密的?”
“当然不是。”他好像对她的问题感到匪夷所思,“告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这样我们就是第一名啦。”
“……”周衍叹了口气,“我没有想过要做第一名。”
“?!”
“在进入决赛之前。”他补充。
“为什么……”
“因为——”他刚想说什么,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知乔。
她眨了眨眼睛,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
“你好。”有人在她背后。
知乔回过头,发现是下午在海事博物馆遇到的那个男人,他在微笑——对着周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周衍。”他说,“但我不确定你还记不记得我?”
“……”周衍抿着嘴,一言不发。
男人好像从他的反应中明白了什么,于是苦笑了一下,拿出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或者你记得我但是不想跟我说话,不过……如果有一天你想说了,可以打给我,当然发邮件也行。”
知乔看着那张名片,正中央有三个黑体字:蒋柏烈。职业是心理医生。
知乔以为周衍不会拿那张名片,因为十几秒过去了,他仍然毫无反应。但就在她想要为缓解这尴尬的场面而做点什么的时候,周衍却迅速地接过名片,说:
“谢谢……”
蒋柏烈点点头,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转身离开了。
周衍低下头继续吃盘子里剩下的牛肉和土豆泥,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啦啦队女郎没有因为作弊被罚分,他们没有得到第一名,而那个叫蒋柏烈的心理医生也没有来过……一切的一切,仿佛是知乔在做梦一样。
但,她知道那不是梦。
吃过饭回到房间,周衍打开窗,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台前抽烟。
“如果被烟雾警报器发现你在抽烟,我们可能会被赶出酒店。”知乔看着他。
“所以我开了窗。”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她假装忙着其他事来消磨时光,可是她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神,因为她心里装着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什么也不问,她就不是蔡知乔:
“你……不想跟我谈谈吗?”
“不想。”他回答地坚决。
“别这样,”她对他微笑,这变成了一种说服他的手段,“很多事情,如果藏在心里可能就一辈子都说不出来。”
“……”周衍没有看她,继续沉默地抽烟。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而沉闷,知乔叹了口气,说:“我问过你,如果可以来一次时间旅行的话,你想去哪里。你说你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
“如果你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我想去十二岁那一年。”她轻咳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因为我想知道,在我生病的那天晚上,我老爸到底去了哪里。”
周衍终于回过头看着她,像是很惊讶,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但其实,”她顿了顿,露出自己认为最好看的微笑,“除了这个晚上,我还想要去另一个晚上……就是他离开家的那一晚。”
“……”
“……”
“……为什么?”他开口问,嗓音沙哑。
“因为,我有点后悔……”
“……”
“他离开家之前,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要走,我恨你’。”
周衍错愕地吸了一口气,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一直觉得,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后悔、遗憾的事,也许是自己做错了,也许没有……但是我们没办法原谅自己。”
“……”
“……”
他依旧沉默地抽着烟,窗外街道两旁那乳白色的灯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眼神看起来带着一些莫名的忧伤。他不是这样的人,知乔心想,也许他的眼神常常带着一点看上去有些颓废的忧郁,但骨子里,周衍从不是一个会莫名忧伤的人,他很坚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去做,他是一个……这么这么理性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是脆弱的,那个叫做蒋柏烈的男人似乎把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带回到他脑海中,他眼神里有一种很沉重的东西,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告诉我这些,”他缓缓地开口,“只是想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不太好的经历?”
“……大致是这个意思,但其实,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她有点语无伦次,“你没必要觉得只有自己经历了不好的事,也没必要把那些不好的事完全埋在心里。”
周衍看着她,平静的脸上慢慢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然后,他用不带有任何感□彩的口吻对她说: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