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年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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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江面,一艘轮渡鸣着低沉的汽笛,正徐徐驶向对岸,灯光里隐约可见乘客倚着栏杆吹着江风。左侧不远处是落成时间久远的长江一桥,粗大的桥墩矗立于激流之中,右边远远是另一座大桥,一带灯火勾勒出轮廓,延伸到繁华的对岸。望得久了,有几分恍如梦幻的感觉,仿佛隔了江水,那边上演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她曾经在多年前的另一个夏夜,乘着一个男人的车从一桥到达江北,穿过闹市区,经另一座桥回到学校,那是她正陷入一场爱情的开始。
对这座城市来讲,她也许能算一个故人,然而夹带着如此之多的沉重回忆而来,眼前的一切却都已经如此陌生,崭新得仿佛像头一次在她面前展开的画卷。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谈笑风生,摆脱白天因繁重的工作、不合理的待遇、糟糕的天气而产生的种种烦恼,无视炎热得让人窒息的温度,享受习习江风带来的闲暇时光。'网罗电子书:。WRbook。'
最重要的是,她也能和他们一样,试着微笑看待一切,感受平凡时光的每一丝快乐,那些长久以来存在她内心的阴霾,仿佛在无形之间被清扫逼退,搁置到一个角落,足以让她封存起来而不去理会。
仅仅只想到这一点,任苒便有些不能置信。
她决心再试验一下这个感受是否足够真实,她穿上鞋子,顺台阶走上去,穿过江边的马路,凭借模糊的记忆,向热闹的商业区步行街走去。
入夜的城市稍微凉爽,街道看上去远比白天热闹。她漫步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在路边的小店买了几样没什么用处的小玩意,终于确认,她坐在江边的感受不是错觉。
一转眼,到了九月上旬,任苒在下午赶到父亲即将入住的酒店,飞机晚点,任世晏打电话告诉她,他刚上接待方的车,让她在大堂再等一会儿。
她正翻着报纸打发时间,突然有人叫她。
“任小姐。”
她抬头一看,竟然是田君培,上次他送她到宾馆后,两人就再没联系。
“田律师你好,真巧,在这里遇到了。”
田君培简直有些难以启齿,这当然不像任苒说的那样是一个偶遇。
他在送任苒过来的当天就返回J市,之后又回省城W市上班。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得想起她,只是两人到底交浅,看着分手时特意找她要来的手机号码,却不知道打过去讲什么才算合适。
挨了几天后,他还是决定打电话问候一下,可是那号码处于关机状态。当然,她告诉他号码时便说过:“我很少开手机,打不通电话不必惊讶。”
手机自普及以后,一般人似乎都多少有了几分依赖症,无时无刻带在身边,很多人甚至备足备用电池,保持全天开机,唯恐错过跟别人的联络。像任苒那样只在需要打电话时才开手机的人,还真是少见。而且她说得十分自然,似乎早习惯不跟人主动联络的状态,完全不介意人家会找不到她。
他不无怅然地想,他对她印象深刻,但恐怕她只将他归于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再见面,不通音讯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之处。
田君培回到家里吃饭,在母亲再次问他到底跟女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时,他的这点惆怅更深了。
他和前女友郑悦悦的恋爱,得到了家人的一致认可。
他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母亲在政府科技部门工作,父亲是出版社主编。他的父母都有几分老派作风,希望儿子立业成家两不误。郑悦悦的父亲曾是他父亲的同事,后来辞职下海经商,不过做的还是出版产业,叶酸儒商。
两家人在一次碰面后,谈及儿女,一拍即合,于是费尽心机,给田君培和郑悦悦制造了一个不带相亲意味的邂逅。他们总算没有辜负长辈的一片苦心,交往了起来。
郑悦悦的父母对田君培十分满意,但田君培的母亲其实持有一点保留态度,在她看来,郑悦悦确实漂亮,而且活泼伶俐,妆容打扮十分入时,可是言谈之间不自觉流露出性格既娇又骄的一面,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这个嘀咕被她先生迅速制止:“你已经有了准婆婆的心态,看未来儿媳总是用挑剔眼光,想想看,君培也够挑剔了,他跟悦悦相处得来,你应该高兴才是。”
想到儿子一直忙于事业,在29岁时总算有了交往稳定的女友,田妈妈只得承认确实是好事。而且老朋友、老同事谈起子女,常有叫她骇然的新闻,什么某某的女儿跟网友约会私奔,某某的儿子泡酒吧认识了儿媳,这些事让讲的人和听的人一样嗟叹不已。
相比之下,郑悦悦来自他们知根知底的家庭,虽然贪玩,不过也大学毕业了,在她父亲的公司挂着一个清闲的差事,每天上班,任谁看来,从外形到家境这些条件都很不错。
田母一向有修养,又自诩开明,眼看着日子与郑悦悦恋爱关系看上去发展稳定,哪怕仍然不满意郑悦悦的任性,可权衡以后,承认确实没什么可抱怨的。她决定尊重儿子的选择,再没有去明确干涉。
她和先生甚至开始筹划,将几年前买的一处房子请人好好装修设计一下,算是送给儿子的结婚礼物,他们和郑家人碰面时,会开玩笑地以亲家相称。
然而,田君培突然回家宣布跟郑悦悦分手了。
田父田母大吃一惊,当然不喜欢唯一的儿子在这个问题上上草率行事,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探问,田君培也没讲原因,只不耐烦地说这是他的私事,也与郑悦悦的共同决定,他希望有一点私人空间。
其实田君培回避的理由并没有父母想象的那么复杂。他避而不谈,只是因为他跟郑悦悦的分手并不愉快。
他们交往下来,进展顺利,相处的本来很不错。
半年前,他深夜时分出差归来,想给女友一个惊喜,没打电话便直接过去,敲开房门时,赫然发现郑悦悦神情紧张,沙发上坐着一个带着几分局促、又隐隐有得意之情的陌生年轻男人。
撞见这种场面,哪怕郑悦悦解释说只是老同学,聊天聊到忘了时间,那男人马上起身,讪讪告辞而去,他也不能不感到不悦。
偏偏郑悦悦接下来索性摆出一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姿态,不肯多说申明,田君培在这方面的自负高傲其实不下于她,当然也不屑于拿出庭审质询证人的态度去做任何追问。
两人的相处不可避免地怪异起来。一开始有芥蒂,以前忽略不计的矛盾便无限放大。他不再像过去一样,乐于无条件纵容她的某些小脾气,接受她撒娇制造的小情趣。这段关系突然变得十分生硬了。
郑悦悦一向顺风顺水惯了,哪受得这种冷战气氛,一怒说出:与其这样不如分手。
她也许并没有将这句话当真,田君培却猛然发现,以前郑悦悦抱怨过两个人的恋爱来得平平无奇,他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他们的感情确实来得浮泛,唯一的波折一来,便似乎将以前的开心尽数抵消了。他顿时心灰意冷,没有挽回,点头同意。
可是接下来的情节就很狗血了。
郑悦悦忽然没有了洒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过了几天,和朋友在一起喝多一点酒,打他电话,哭着一定要见他。他地挡不住漂亮女孩子当众哭得梨花带雨往他怀里扑,再加上朋友在旁边鼓噪,两个人算是复合了,都有一点儿说不出的小心翼翼,近乎相敬如宾地对待彼此。
不出一个月,他的朋友吞吞吐吐告诉他,看到郑悦悦与那位老同学开着敞篷跑车兜风。
他怒从心头起,打电话问郑悦悦,这算什么意思。她却表现的比他还要愤怒,当即斥责他既不关心她,也不信任她,还是分手算了。
放下电话,他的怒气也消散了,心想,他那一阵愤怒似乎更多是出于面子上过不去,不管怎么说,这回算真的玩完了。然而他再次想错了。
不出半个月,郑悦悦到他上班的写字楼下等他,夜色之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头一句话是:“君培,你穿西装的样子很帅。我总记得那次看你在法庭上辩论的情景。”
出于好奇,郑悦悦曾去看过一次他上庭,但那只是一个枯燥无味的经济纠纷案件,并没有多少她期待的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的场景。她看到一半就已经呵欠连连提前告退,到晚上约会时却强调,一定要他穿西装去,理由便是整个法庭数他的西装穿的最有型。
田君培的心柔软了一下,正要说话,她靠近他,伸手拉松了他的领带,同事目不转睛注视他,声音略略放低,娇嗲中带着一丝盅惑:“可是,我更喜欢你衬衫解开第一粒扣子的样子,真的……非常性感。”
郑悦悦最初吸引他的地方,正是她的热情与妩媚。他如果硬不承认自己心神起了荡漾的话,未免虚伪。不过他在把她抱入怀中的同时,保持着神志清醒,他确实认为,郑悦悦的这份表现,有存心想操纵他的嫌疑。
他想,对男人来讲,受到如此甜蜜的操纵,并不丢脸。
郑悦悦说,那个同学确实一直在追求她,但她对那人并没有感觉,他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一次蜜月期稍长,也只是稍长而已。刻意修补起来的感情十分脆弱,两个月前,郑悦悦再度为不足一提的小事与他爆发了争吵,他不愿意做可笑的政治,转身要走,郑悦悦情急之下,又说出了分手,他冷冷看着她:“你想想清楚,我不会再陪你玩这种分分和和的游戏了。”
这当然不是一个女孩子指望听到的呵哄。不过这一回,田君培真的厌倦了。
他的感情并不是没有强悍到经得起这样反复折腾。他做严谨的律师工作,有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就算有时觉得生活未免平淡,但也从来没有憧憬要经历那种不讲道理、不安排理出牌的恋爱,更没想过要死缠烂打抱得美人归才觉得人生圆满。
两人算是正式分手。
田君培没法对父母解释这一过于繁琐的过程。当听到妈妈提起在他出差期间,郑悦悦来过家里时,顿时头痛起来。
“她说了什么吗?”
“也没说什么,提了燕窝过来,说是她妈妈从香港带回来的。我哪吃那个这个东西。”田母在科技部门工作,是资深环保主义者,向来对鱼翅燕窝之类补品无爱。她皱眉道:“而且也太贵重了。我和你爸爸都不肯收,可怎么推她都不肯拎回去。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悦悦还是很重视你的,谈恋爱要慎重,不要随便闹分手。她有一点娇气,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你是男人,心胸要宽广,要懂得宽容体贴才对。”
田君培被母亲教训得无言以对。
这段时间,当郑悦悦在深夜打他电话时,他只会劝她少喝酒,早点回家,不愿意亲自过去哄她,再来一次和好。
他没有自高自大到以为郑悦悦一定要吃他这回头草。没错,他从外形到内在都算优秀,性格温文,事业有成,收入可观,在本省司法界已经小有名气,可是郑悦悦无论家境还是自身条件都很好,一向不乏裙下之臣,那位开着跑车的旧同学就是其中之一。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放低姿态回头找他。
“我会处理好的。”他只能这样对母亲说,。
回房间后,田君培给郑悦悦打电话:“悦悦,最好不要把我们两人之间的麻烦扩散到我父母那边去,这根本无助于解决什么问题。”
“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了,总还是朋友吧。”郑悦悦若无其事地说,“你想多了,我又没去跟你父母说什么,只是礼节性问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