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君已是二十年-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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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有她,我们不会遇上。没有她,或者,我现在光棍一条,赤着脚在田里插秧。”
他苦涩的笑了出来。我用手揽住他的腰,紧紧的。心中的疼,一点一点的扩散。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着或多或少难以回首的往事。那些苦涩的记忆,犹如刺青一样,深深的刻在我们的皮肤上,无论怎样擦拭,它都颜色如故、清晰依然!而展翔的伤痛,却是比刺青更为深刻,在他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它已经烙在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深深的烙上的。深入骨髓,痛彻心扉。这种种,在他的心中结成了一个难解的结。
感谢命运,让我们遇到。让我,可以在他凄楚的少年时代,奉上我诚挚的温暖。可以陪着他,分担忧伤。
39.
4月21日,我们回到安徽。
在回来的飞机时,我还在忧心,该如何面对大姑,面对家人。我甚至开始试着组织可以说服她们的语言,来成全我们。虽然,展翔一直都是笑着的,但是通过他握着我手指的力度,我清晰的感受到,他,亦有同样的担忧。
怎么会没有呢?!在那样守旧封建的中原农村,姑侄出嫁同一对兄弟,在乡里人看来,该是多么滑稽的事情呀!保证不出三天,十里八乡的人家,皆已传遍。爷爷肯定会气的拿拐杖追着我们打,来打断我们的“伤风败俗”的不伦之恋,在他眼中,没有比这更加难堪的事情了。
我们都做好了准备。做好了面对暴风骤雨棍棒夹击的准备。我试着问展翔:“如果家人不同意怎么办?”
他说:“没有不同意的父母,只有不坚定的女儿。”
我朝着他皱鼻子。其中心里也知道,坚持到最后,从来都没有赢得过儿女的父母。我问出这样的话,只是想让他说出让我开心的句子。
这些,都是我们在心中想过多遍的,想出对策的问题。只是,现实永远比人心所想更出乎预料。
我们绝不曾想到,回去后,我们面对的不是大姑的责难,不是大家的批判与怒气,而是,她的奄奄一息、病入膏肓。
走进那个记忆中的小院,有恍若隔世般的遥远。略显破败的院墙上,有燕子衔来的种子落在上面,长了一蓬蓬的杂草,在春天的风里,东摇西晃。当年的那个结实的石头房屋,如一个走入暮年的垂垂老者,沉重安详的伫立在那里,庄严肃穆。静悄悄的院落里,散发出的浓浓的中草药的味道,无端端的,让人突觉难过。
展翔喊着三嫂、飞扬绕月,大姑却并没有应声而出。出来的,是一个面色呆滞,毫无生气的苍老男人,细辩,才看出有姑父的影子在里面。
他说:“小翔子回来了。”
他甚至都没有望一望展翔身边的我。他的目光根本都没有集中,散漫的飘忽不定的转来转去。展翔拉着我走到他面前说:“三哥,你看这是谁?”
他的魂魄终于回来一分,有些怔怔的望着我,像在搜寻极其久远的记忆,但,终于,他放弃了不可能成功的继续搜寻,不再看我。
我叫他:“姑父。”
他的泪,迸涌进混浊不明的眼睛里。他看着我,不停的流眼泪。
展翔焦急的望向屋里,问:“怎么了?三嫂呢?”
“她在屋里躺着呢。病啦。”
我们急急的走进屋里。那个被一床薄被掩盖的身体,那么小,可以想见骨瘦如柴到何种地步。露在被子外面的脸,是土地的颜色,腊黄腊黄的,没有血色,没有生气,没有本该在春天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那就是大姑了。
展翔在她面前轻声的叫着三嫂,她并没有睁开眼睛。
姑父进来了,说没用的,又昏睡过去了,不知道又要啥时候醒。
姑父倚着门,接近虚脱的身体需要门框的支撑,方能和我们对话。他都忘了,要招呼远处来的客人。
在一种强大的悲伤面前,谁还能够维持着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若无其事的模样!
听着姑父断续并且含糊不清的讲述,我和展翔,明白了个大概。
大姑一夜未醒。展翔没有流泪,那种强压着的悲伤,更让人不忍目睹。他一直坐在大姑的床前,守护着。
飞扬和绕月无动于衷的看着我们,我把礼物放到他们手里,他们亦是冷冷的转身回屋。
姑父说:“这俩孩子都不爱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们拿着病历报告及X光片,去阜阳肿瘤医院,找曾经给大姑看病的主治医师,了解情况,因为姑父说的实在太过笼统。
主治医生翻看着病历,向我们解释:“这个女病人最初被送进医院诊治的时候,已经是肝硬化晚期伴有腹水,更为糟糕与不妙的,是腹水中带有大量细菌。最初对患者注射人血清蛋白,帮助腹水减退。但是,治疗几天后患者本人强烈要求停药。可能与经济情况有关,毕竟人血清蛋白每次的花费都是不少的数目。于是我们经过患者家属的同意,把人血清蛋白改为新鲜冰冻血浆。冰冻血浆与人血清蛋白相比较,效果会差一些,副作用也会大一些,而且在使用的时候会比较麻烦。不过,选择冰冻血浆代替有一个最大的理由,就是它的价格便宜一点。
“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患者要求出院。并且把使用的冰冻血浆又改为更为价格低廉的呋塞米。这是一种强效利尿药,利尿作用强大,迅速,但是维持时间比较短,只能管一次。”
展翔问:“不能进行手术或者肝脏移植吗?”
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你所问的肝脏移植手术,在治疗初期,有向患者本人及其家属简单介绍。但,明显不是合适的治疗方法。撇去昂贵的费用不说,就是肝脏的来源也是我们医院无法解决的难题。还有,肝脏移植手术,目前不能普及,仅仅出于临床探讨中。再加上患者目前的病情及本人的意见,及术后的恢复、大量抗排斥的药物服用等等几个方面综合而讲,换肝的意义不大。现在在临床治疗中,还有两种积极的手术方法,一种是我们常说的TIPSS介入手术,还有一种是门腔静脉分流术,可以加断流术。治疗效果和费用,都比较理想。但我们通过CT检查发现,患者的肝脏几乎到了腐烂的地步。所以无法进行手术。”
“昨天我向家人了解到,我嫂子总是昏迷着,喂食时总说不饿,很胀。但是人却明显的消瘦着。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患者现在用的药,有较强的排钾作用,容易出现低钾血症。低钾血症的症状主要表现就是厌食、腹胀、定向力障碍、嗜睡、昏迷等等。所以,她现在会昏迷也不足为奇。可能让患者口服10%氯化钾注射液,用以补充钾的流失。不过这个药物比较难以下咽,可以掺适量的橙汁一起饮用。或者,多让患者吃些香蕉,对于补充钾也是有好处的。但是一般患者到这个时期都比较难入吃下东西,家人要多些耐心,加以劝说。”
展翔沉默了,几秒钟后再问:“请问,我嫂子的这种病会不会传染或者遗传?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和她的孩子有没有可能患病?”
医生说:“她是营养不良性肝硬化引起的腹水,因此不具有传染性。”
我们告别医生,走出医院。在大雨中,我们相拥。我的肩膀上有水,不是清凉的雨,而是他温热的泪。
那是2007年二十四节气中谷雨过后的第二天。想起小时候奶奶搂着我们教唱农谚:
三月种瓜结蛋蛋,四月种瓜扯蔓蔓。
栽树不紧管,成活难保险。
锄麦地皮干,麦子不上疸。
谷雨过三天,园里看牡丹。
那本该是春满乾坤花满园的时节呀!可为什么,上天总要在人平静的时候,扔下一块巨石,把最宝贵的生命,砸得支离破碎!
40.
当我们拎着大包的中药与香蕉,回到家中时。大姑已经醒转。
我和展翔进去,她向我们抬了抬手,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她虚弱的笑,眼睛深深陷进眼窝,空洞的怕人。
我想起以前那个坚韧、温暖的大姑。她的一生都在为别人服务。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儿,六、七岁开始,身上就背着比自己小的弟妹,去放羊,薅草。做所有力所能及部份力所不及的农活。因为中原农家重男轻女的传统,她受尽冷落与漠视,像路边最最普通的狗尾巴草,卑微但却倔强的生长。
双十年华,她嫁给只见一面粗鲁又残暴的男人,被不停的欺凌、侮辱,甚至拳脚相向。带着满身伤痕逃回娘家,却得不到有效的保护。
该是在怎样的一种绝望中,才让她这种中国最典型的传统女人,敢舍弃家人,变卖掉新收的麦子作盘缠,去创造自己的新生活。那该需要多大的决心与毅力,才能做出如此决绝的行动!
被骗卖作他人妇。在遥远的异地他乡,没有熟悉的乡音乡情,没有兄弟姐妹的帮助,她一个人,坚强生存。在痛失爱子之后,亦没有变疯变痴。并最终,赢得别人的礼敬,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温和的丈夫,有个幸福的小家。虽然仍要为庄稼的收成计较,仍要为一袋食盐涨价一毛钱唠叨半天,但是,那才是她所要的、所向往的生活呀!
只是这种美好平静的生活,竟如此短暂!
很多人说,老天是公平的,为一个人关上一扇窗的同时,也为他开了一扇门。
可是当我望着这个躺在床榻上,瘦骨支离,日渐枯赢憔悴的身躯,满面皱纹与风霜赢弱不堪的脸上,有着不能回避的最痛苦凄楚的神情,眼睛里饱含的泪水,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上天的存在?就算真的有天有神灵,它们也集体瞎眼了!才会如此不公!
天若有眼,不会如此!!!
大姑,她用一生的善良,关爱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和夫家的妯娌叔伯友好相处,不曾和人红脸拌嘴。她勤劳、善良,坚韧、温暖,宽容、高尚,
我哭倒在她的身上,她用手摩挲着我的头发,依然是笑眯眯的望着我,再望向展翔。
我不知道,在她的心底,是否,曾经通过展翔打给她的有关我的电话,而生出过一些什么温柔而又小心的希冀呢?
展翔也笑着对她说:“三嫂,医生说有办法治的,我打听好了,上海有治这种病的医院。很多这样的病人,都给治好了,有的都活到八十多岁呢!”
大姑仍只是笑,笑着摇头,拒绝按照展翔的话去做。或者,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姑父在旁边解释说:“一开始查出来的时候,就想着要不要告诉你。你年前打电话问小翎子情况的时候,她特别嘱托我告诉你,说小翎子会在家住很长时间。也是不想让你这么快回来。你回来了,肯定要给她到处看病。花钱不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