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实(温馨,虐心,狐狸攻,书生,生子,可爱)作者:景悠然-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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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一世都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放不下家人,也无法从这解不开的困境中走出。既已无从选择,何不放开那人?
那个有着千年长久生命的少年,总会将这段爱恋,连同仇恨一齐埋葬。
门轻轻被推开,手持食盒的女子缓缓走近,点燃烛火,低声唤道:“顾公子,先用点东西罢,你三日三夜滴水未沾,只怕身子撑不住……”
顾容止伸手接过来,垂下眼睛,“多谢公主。”
两人沉默一阵,如莹微叹口气,“方才公子与皇兄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原来叶公子他……”
“他虽属妖族,却是正直良善,不是你想的那等妖物……”
如莹轻轻点头,“我看得出,若说起来,皇兄的所作所为,才是真的失了人性……如今这皇宫,哪一处不是飘散着冤魂,浸满了仇恨?”
她犹豫片刻,又道:“顾公子,如莹……已经决心离开了。”
顾容止放下瓷碗,问道:“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先前还曾眷恋这自小长大的地方,现下却是真的全无留恋了呢……因为只有从这里逃脱,才能得到想要的自由。”
“你皇兄他……会答应么?”
如莹点了点头,“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个陌生人,我的生死与否,身在何处,他从来都不会留意。”
“这样倒真是好呢……”顾容止抬起头,苦笑道:“被他留意之人,却是永生都不得离开。”
转瞬间春去冬至,几场雪降下,京城里顿时寒冷下来。
清晨,乌沈多日的天气终于一扫前几日的阴霾,隐隐露出薄薄的日光。公主殿中早已无大婚那时的热闹喧哗,惟有几个宫人在静寂的庭院中铲雪清扫着。
他推开窗子,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沉寂的心情也微微得以缓解。
如莹离宫已有三个月,不知她如今去了哪里?
回想那夜,她走得果真轻而易举,未曾惊动任何兵士,甚至让人觉得一草一木都不曾摇动过。太过轻易,反倒添了几分刻意的痕迹。
想必每一个人都再清楚不过,皇上看重的,是公主府中的驸马,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甚至,越少越好。
只是从未有人提起公主消失一事,似乎她人仍旧在殿中,只不过甚少出门而已。原先的公主殿,此时却成了一座闲宫,住着的,是一名闲人。
李昭允每隔几日便会过来探望,时而说上几句不相干的话,时而一言不发。
无论他来时心情好坏,临走之际,脸色却总是阴沈难当。
顾容止心知这并非全是自己的缘故。
新皇登基这许久,非但未曾立后,甚至连妃子都不见一个,自是引起朝中大臣的纷议。之前上奏的奏折一概被退了回去,但眼下却有愈演愈烈之势。
几处边远领地接连遭遇百年难逢之大旱,一时间民不聊生,暴乱四起。
棘手之事接踵而至,顾容止听闻他几日几夜不曾合眼,只是于殿中踱步,焦躁不安。
反倒自己,被软禁了这样久,身子和精神却仍是同当初无甚两样,想来该是雪颜的那颗内丹之效罢。
当初忘记归还于他,现在每每回想,却成了噬心之痛。
顾容止斜坐在窗边,伸指轻轻拂去那层冰凉却弱小的积雪,雪白的晶粒触温即化,再无踪迹。
四十六
过了几日,李昭允突然兴冲冲过来,神秘中又带点欣喜的样子让顾容止不由一愣。
却见他倏地从背后变出一只小巧精致的鸟笼,得意地摇了摇。有着碧色羽毛的鸟儿怯生生叫了一声,便又垂下脑袋。
“这是滕疆进贡来的翡雀,性子温顺乖巧,啼声清脆悦耳,伴你读书写字可好?”
顾容止看一眼那无精打采的小雀,轻轻摇头道:“你又何必再多此一举,让它陪我一同囚在这里?”
李昭允脸色一变,强忍怒气将那鸟笼往桌上重重一放,临走之前却不忘提醒道:“你若将这只放生,我便拿伺候你的那些太监宫女问罪!”
顾容止苦笑着叹口气,望向笼中那被惊得乱窜的鸟儿,低声安抚道:“是我连累了你呢……”
不更事的翡雀哀鸣一声,收拢羽毛缩于笼中一角。
一连数日,那小小的鸟儿再也未发出一点动静,间或啄几粒米,眼睛半睁半闭,原本滑亮溢彩的羽毛也变得黯淡无光,失去了原有的色泽。
夜色笼罩,宫灯渐熄,顾容止静静坐在椅上,看着那渐渐歪倒,没了声息的小雀,沉默许久,方才回到床上入睡。
只露了几日面的日光重又悄悄隐藏在厚重的云后,扑面的风也变得凛冽起来。李昭允近来被那群大臣成日围着,此时大概正在寝宫中闭门小憩。
顾容止披上棉袍,匆匆来到那华丽的宫门前,静候一阵,便听得通传回来的太监道:“顾大人,太后宣你进去。”
华贵端庄的妇人端坐柔暖的裘椅中,见他进去,微微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坐吧,不必多礼。”
说罢,又叫宫女端来热茶点心侍候上了,便将所有人遣退。
“想不到多年未见,那个瘦瘦弱弱的孩子竟也长得这般大了……”太后仔细将他打量一番,不由叹道。
“容止当日受得太后恩惠,如今仍旧铭记于心,不敢有半分遗忘。”
那太后听了,点头笑道:“这屋中只有你与本宫二人,你若有话,便不妨直说罢。”
“……想必太后已知皇上对臣……如今臣并无他求,只盼离开。”顾容止垂首跪下,低声道:“如莹曾说,惟有离开,方能得真正之自由。臣早已失了求生之念,本欲在宫中草草度完余生……此刻却想,即便一死,也要是自由之身……还望太后成全。”
保养得当的玉手伸过来,缓缓将他扶起。
眼前美貌妇人弯起的眼角泛着隐隐的皱纹,“本宫答应你。”
之后的几日虽过得悄无声息,顾容止心下却有种从未有过的强烈预感,自己很快,便要离开这个被困已久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李昭允再来之时,他的态度不由和缓了些。男子却如同孩子一般,满面掩饰不住的欢喜。对着他絮絮闲话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是夜,提着灯笼的太监轻轻叩门,“顾大人,太后有请。”
顾容止拿着早已收拾好的包袱走出,低声道:“有劳公公了。”
本以为这太监会领自己避开耳目出宫,却不料竟果真来到太后那处。照例教宫女奉上糕点香茗,妇人微笑着又叫人递了个小小的包裹过来,打开看了,竟是一小袋金锭。
“你与我皇家总也算有些情谊,拿了这些回去,做个小生意也好,给你家人也好,下半辈子总算无忧无愁……”
顾容止倏然怔住,却只是一瞬,随即淡淡笑道:“太后的心意,臣心领了……臣自问无功无德,不敢受此恩惠。”
那太后也不再劝,微微点了点头,“你仍是同当年那样,叫你吃块点心,你便只拿一块,哪怕多么好吃,从不馋嘴多要一点……”说罢又笑道:“如今这糕点的味道,与当年相比,可是退步了?”
顾容止拿起一块尝了,轻轻弯起嘴角,“太后的手艺,自是不会变。”
四十七
伫立在高耸的城墙之外,他深吸了一口气。夜色中轻絮般的白色雪花缓缓飘落,停留在本已铺满了积雪的地面上。
真的……已经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深宫中出来,真的已经全然离开。
夜深人静,街道两旁灰色石墙的民居中,人们早已沉睡。寂静的路上只有自己的脚步匆匆,急切地奔走着。
溪城,溪山。心中似乎只有这一个方向。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继而染上朝霞的颜色。沿途慢慢喧闹起来,店铺相继打开门,慇勤的小二开始招揽着生意。
并肩同行的,擦肩而过的,所有的行人似乎只是一个个模糊的身影,眼前,只有那蜿蜒延伸的漫长道路,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日出日落,接近两日的路程,未曾停下来进食,甚至连滴水都不曾沾过,顾容止却并不觉饥渴。
终于,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山上,仍旧茫茫一片雪白,诉说着与世无争的静谧与纯净。
分明不知晓前往狐族的路途,脚步却受到感应一般自行寻找着。
其实早已不知雪颜去了何处,其实并无把握必会寻到狐族,可是,这却是此时心中唯一所想,唯一所念。
眼前渐渐模糊,重又清晰。
天空中偶有惊鸟飞过,鸣叫几声,没入远山。
艰难地在雪地中迈步行走,顾容止却忽地想起,那年冬日,自己也是这般步履蹒跚,遇到那只白狐,将那只小小的雪团拢入怀中。
犹记得那柔软的绒毛,琉璃一般的眼睛,初始乖巧后来却顽皮的样子。当时的自己,却不知怀中所抱的,便是一生的全部。
仰起头捂住胸口,顾容止回想着,微微露出笑容。待要继续前行,却见一只棕色的狐狸从一棵雪松后探出脑袋,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见他无甚反应,棕狐干脆跳了出来,向树林深处缓缓走去。每走几步便停下回过头张望,像是怕他走丢一般,慢慢在前面引着。
顾容止紧紧跟在它身后,于密林中转了几弯,便见到前方几排雪松整齐矗立,显是与那些杂乱生长的不同。
“……雪颜他,就在这里?”
棕狐停住脚步,冲他点点头。顾容止弯腰轻抚它的小脑袋,“多谢你,觅儿。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愿意帮忙……可否施个幻术在我身上,教他看不见我?”
棕狐歪着脑袋,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犹豫一下,便伸爪探向他。
周身被浅蓝光芒包围,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正常。
“这样便好了么?”顾容止笑着直起身来,又道:“莫要告诉你少主,我曾来过这里。”
走过那如同门界一样的雪松,安静的雪原上,梅林亭立。淡粉色的细小花朵送来幽香,不似桃花般艳丽,却别是清傲雅致。
身着雪袍的男子青丝若水,眉眼如玉,正折了一枝梅枝,递给身旁面颊微红的女子。只听那女子轻声道:“这枝梅开得这样好,折下来岂不可惜?”
“花开本就配美人,公主这般佳人,在下只怕是这梅枝高攀不上……”
俊逸公子,含羞少女,眼前璧人美景,让人不忍直视。
顾容止默默转身,微笑离去。
原本还忧心他无人照料,却未想到如莹竟来到了这里。那个知书达理而又敢作敢为的女子,在知道雪颜的身份之后,却仍痴心以待。这等真心真情,便已是世人难求。
而自己,却早在许久之前,已伤透了他的心。
恩情断绝。
在那样决绝的话语之后,也许他真的彻底放弃。
情可断,回忆仍在。自己却是永远都不会忘却的罢。当初便是凭着那些温暖美好,度过在宫中那些无望的日日夜夜。
如今……这样也好。
唯一的心愿已了,紧绷的身子便放松下来。走出那片密林,此刻牵挂之处,便唯有那座山中小宅。
可是脚步却已不听使唤,用尽力气,却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迈出一步。似乎所有的支撑,都留在了方才那最后的一眼上。
心中隐隐有些刺痛,胸腹间一阵灼热,嘴角却是有什么慢慢流下来。眼前的景物渐渐恍惚,顾容止晃了一晃,缓缓跪坐在雪地中。
在心底一遍遍默默重复着,告诫自己不能倒在这里,但真的是一丝力气都无。
身子慢慢变凉,逐渐感觉不到冰雪的寒冷。
两日内毫无所觉,此刻这毒,却终是发作了呢。好在,终于还是见到了。见到他笑眼微弯,满面欢喜。
心中虽知那太后只不过是望自己走得远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