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情偿-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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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袂和那位男客就在回转寿司店门口分手了,宁致估计她是要去和父亲见面了。自己也曾住过的那栋宅邸离这里并不远。宁致知道在自己搬到离学校很近的公寓里去之后,父亲就和执袂在那栋宅邸里约会了。父亲大概是要给执袂一种“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的错觉吧?
似乎是拒绝了男客的相送,执袂担心的,可能是怕父亲看到吧。她应该是准备一个人步行到父亲身边去。一想到执袂马上就要和父亲拥抱,睡倒在他的怀抱里了,宁致突然感觉胸口仿佛被揪住了一般,虽然没有感冒,但是呼吸有些急促。
从回转寿司店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外面比想象中的要温暖得多,夜空中,星星一闪一闪的,街树裸露的枝干上映照着淡淡的星光,不过这也许只是宁致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因为霓虹灯或者车前灯之类的光芒应该更容易出现在那些裸露在寒风之中的树干上。
前面不远处的执袂微微缩着肩膀,把双手插到裤袋里,大步流星地朝着父亲的宅邸走去。比较僻静的人行道上没有什么人来人往,偶尔穿过的车辆发现清晰的声响。宁致干脆抬起头来数着天上的星星。
不知道数到多少颗的时候,突然感觉异常的寂寞,是因为一瞬间非常非常想要看到执袂的脸庞。星星恍若是宇宙之中的雪花,那些明朗的光亮却宛似罪恶的刀刃。
望着那闪亮的刀刃,便想拥抱执袂了。倘若皮肤不小心碰到了它,即刻便会被割破,渗出鲜红的血来吧。望着锋利的刀刃,心中真的非常盼望能和执袂在一起。星辰的光亮何以会引发这样的一种心情,宁致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然而此时此刻,他很像看看执袂的脸,让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她的身后凝望着她,而不是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个人寂寞地数着星星。
星星那仿佛雪花的光亮给了宁致一瞬间的勇气。然而只需要那么一瞬间的勇气,宁致就已经加快脚步,蹿到了执袂的旁边。
“你脸上粘了一颗米粒。”宁致指了指因为突然看到他而吃惊不已的执袂的脸,告诉她说。
听到他这样说,执袂慌忙用手抹了右脸一下。
“不是右边,是左边。低一点,再低一点,不,又太低了,高一点,嗯,再左边一点,太左边了,要右边一点,再高一点。嗯,没有了。”
执袂这才嘘了一口气,把双手垂下,重新插到裤袋里,然后朝着宁致微笑,“原来是你。”
她刚刚一看到宁致,想讲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句吧?宁致也微笑了起来。
“是我。一直是我。”他在心里这样回答她。
人行道旁边的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私家车,刺眼的车前灯让执袂禁不住伸出右手臂,遮挡在眼前。
“还准备到日本雪国去旅行吗?”执袂把手放下来的时候这样问。
宁致看了执袂一眼,然后点点头。
“我和你爸爸也会去。”执袂的语调听起来很欢快,大概是非常期待着和父亲一起去雪国泡温泉赏雪景吧?宁致把头低得更低了。
“当初我还以为你爸爸太忙,没时间去呢,”执袂笑了起来,“我想,会不会到最后,变成我和你两个人去啊?因为最期待这趟旅行的,似乎就只有我们俩。你爸爸只是陪我去而已。不过最后你爸爸竟然说可以陪我去。”
宁致倒是没想到执袂也很期待这趟雪国之旅。
“你会和上次的那个小美女一起去吧?”执袂用手肘推了推宁致。
她说的大概是任雪穗吧。可是宁致从来没有想过和任雪穗一起去。任雪穗虽然也读过川端康成,但是并不喜欢他的作品。得知执袂也很期待这趟雪国之旅,宁致突然很想和执袂两个人去那儿泡温泉赏雪景。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他有些害怕地缩起了脖子。然后很突然地跟执袂说再见。
一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宁致想,执袂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天晚上,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米粒。她的脸上根本没有粘上米粒,是宁致在撒谎骗人。因为这样才能定定地、名正言顺地凝望着她的脸,不管眼神有没有暴露自己的内心情感,都可以那么目不转睛地看过去。宁致还从来没有遇见那一个女孩,让自己这般目不转睛得想要大哭一场。
细雪(08)
汽车开始往回开,爬上坡,驶到高岗地带的马路上。来时近在眼前的都会市街,现在以辉煌的灯火显出鲜明的轮廓。
黑暗的山中,水声潺潺。
明远和妻子并肩坐在后座位置上。车前灯横扫着悬崖边的白色护栏。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出租车仍然来往频繁。疗养院的附近,最近好像新开了一家汽车旅馆,生意兴隆。
转过几个弯,过了山岭,又开始下坡了。可能因为是夜间行驶,司机开车的速度比先前还要快。
明远不安地把目光投向计程表,时速高达八十公里。这时,他注意到旁边妻子也用担心地眼神看着计程表。一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妻子就马上冷冷地收回了视线,把脸别向了一边。
一直没怎么说话,晚餐也是一起吃的,席间也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例行的见面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交谈。和妻子的关系,始终是结着冰的。现在,正要把她送到疗养院去。估计到时候就只会有一句面无表情的“再见”。什么“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是绝对不可能期盼的。
“开得太快了,慢一点。”
明远提醒了司机,然后决定不想妻子的事,而是专心致志想着后天和执袂去日本旅行的事情。机票还有旅馆都已经订好了,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执袂喜欢雪。明远非常清楚这一点。从小生长在南方,小时候很少见到雪的执袂,当真比一般的人要更加憧憬、向往着雪。她似乎在雪的身上寄托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她认为美的极致,就是漫天的飘雪。
所以才那么期待着去日本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感受驹子徒劳的美丽,和那银河映照下的无垠雪地。
过了一段时间,司机似乎又加速了。连续赶过了前面的两辆车子,像是赌气要展示车技一样,继续飞速疾驰。
这时,迎面来了两辆车子,车头灯交叉着。一辆是出租车,一辆是单人摩托车,它抢在出租车前面,直奔而来。强烈的灯光使明远眼花缭乱。
瞬间,摩托车摇晃了一下,向明远他们的车头灯横撞过来。霎那间,司机的胳膊激烈地晃动,车头灯的灯光,宛如手电筒一般摇摆。黑暗在旋转,猛烈的冲击袭上了明远。
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明远发觉自己以不稳定的姿势躺在某种东西上面,他身下软绵绵的。
他动弹不得。这不是由于丧失知觉,而是因为躺的角度不正常,稍微一动,好像就要滚到另一种东西上面去了。倾斜的位置迫使他采取这种姿势。他根本没有想到车上狭小的空间会如此夺去自己行动的自由。
在黑暗之中,他听见溪流的涓涓声。明远感觉眼前在冒烟,仔细一看,那是尘土在飞扬。
从明远身体下面传来微弱的呼吸声。他不觉一惊,闪开一下,可是身体失去了平衡,无意中伸手,竟抓住了倾斜的座位一角。
明远明白了,压在他下面的就是自己的妻子。刚刚在出事的那一瞬,自己本能地扑到了妻子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她。
“你不要紧吧?”
妻子的声音如同呻吟,仿佛隔着某种物体间接地传过来似的。然而这是明远许久许久不曾听过的妻子的温柔的声音,他竟然一下子感觉时光倒流到了自己和妻子新婚的那段时间。
之所以用这样的关心语气问自己,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的事实了吧?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毫不犹豫地就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她呢?大概是内心深处,把她当作自己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了吧?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虽然感情冰冻的日子占了绝大多数,但是妻子毕竟是妻子。明远用手摸索着,一只手碰到了稍微有些硬的骨节,那是妻子的胳膊肘。
“我不要紧,你怎么样?”
现在的状况是,两个人都无法动弹。从车顶上面的坡道上,传来了人们的喧哗声。
妻子并没有回答,反而气喘吁吁地问:“司机呢?”
因为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听不到那个年轻的刚进公司的司机的声音。
当意识到司机也许已经死了的时候,明远才知道自己正处在异乎寻常的情况下。然而幸运的是,在车顶上面的坡道上,人声更加喧嚷,甚至看得见手电筒的光了。人们大概正在寻找下到河滩来的途径吧?
车门已经到了很意外的位置上去了,不在旁边,而在上面。幸好的是,车门没有坏,虽然紧一些,但是终于还是打开了。
“今晚有月亮。”
明远自嘲地说,好像他用尽全力打开车门就是为了观赏明月一般。打开车门是想要逃出去,但是好像左腿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明远干脆选择放弃。然而一打开车门,那一瞬间的明朗的月光,倾洒下来,营造出一种很梦幻的冬夜的感觉。冬夜的月光,是异常温暖的。
那一瞬之月,照亮了明远和妻子往昔的点点滴滴,那其中充满了说不出的苦痛和悲哀。然而自始至终,两个人都相互牵绊着,被那纸婚书作为纽带,联系在一起。
就在头顶上,人声愈发的沸腾。
光线在眼前晃动,停在路上的车子,用车头灯照射着下面。可是,由于位置的关系,灯光还没有捕捉到出了事故的汽车。路上聚集了不少的车辆,手电筒的灯光照下来了。
救护车的汽笛声也由远及近,很快,喧哗声更加大了,人和车子,越来越多,救援工作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开展了。
当救援人员靠近的声音愈发的清晰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妻子突然开口说:“你要小心你儿子。”
不明白她的所指的明远正想问,妻子第二句话马上接了上来。
“他是个危险的孩子。”
然而四周过于的嘈杂,加上救援人员在确定他还活着之后,已经开始慢慢挪动他的身体,明远一时间还是不太明白妻子的话,也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我之所以提醒你,”妻子仿佛读懂了他的意思一般,语调又冰冷起来地说道,“是因为你刚刚保护了我。现在,我们又互不相欠了。”
因为自己的保护而只是左肩背疼痛的妻子,很快就因为伤势较轻而转移到疗养院去了。明远却是身受五、六处伤,左锁骨骨折、左上臂撞伤、头部擦伤等。听主治医师颇为乐观地估计了要一个月才能痊愈的时候,明远微微低下头低声自语“严禁软弱、严禁软弱”,模仿着孩提时代读过的小说《飞行教室》中的少年主人公的话:“严禁哭泣、严禁哭泣”。
然而还是头脑发懵,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绑架了一般。因为不能履行和执袂一起去日本旅行的约定,因为要让那么期待这次旅行的她感到失望,明远现在的心情,当真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糟糕了。
就像和执袂在一起的时候,感觉非常的舒服,就这么和执袂在一起,他觉得很开心。很纯粹的感觉,就是觉得开心。而如果见不得执袂,就会感觉很空虚,也是很纯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