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梵天-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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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捧着一管竹笛,已经立候很久。父亲没有注意到她,因为他在为着很严重的事情难过着,虎口抵着额头,露出的大半面容凄楚悲愤。
她继续一声不响地看着、等着。
直到侍童送上晚饭,才发现紫竹居然也在书房,忙回去厨房加饭菜和碗筷。
京中的官邸不比家乡的大宅,人口简单得多,也就主人一家和几名佣仆。她的其他“亲戚”,包括只见过一面的继兄,都在博陵。她这个当女儿的得以跟在继父身边,算是罕见的待遇。因此,全部亲族都认定,崔礼爱屋及乌地宠爱新妇的女儿。
“紫竹?!”崔礼招手将她唤到桌旁的木制胡椅上坐下。“爹没注意到。来很久了吧?!”
“爹爹很难过?”
崔礼一震,想起孩子总是比一般人更能感受到人们的情绪。当他决定认她做女儿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按闺秀的方式她。那么,现在让她多看看这个世间,是当父亲的人应该做的吧!
“有一位大将军国公造反了。”
“官职很大吗?”
“是啊,因为他的父亲是肱股重臣,所以他不必立大功劳就有了财富势力……如果他不谋反,要杀一个像爹这样的小官是很容易的。”说是小官,出了京还是地方小吏们极力奉承的。
紫竹囫囵吞下父亲的话,决定等念了更多的书以后再来弄明白。她只在意一点:“即使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杀人,那他怎么可以杀您呢?”
童言无忌,却直直点到痛处。崔礼苦笑,“律令格致是皇上定的,官职高低是上司提拔的。像是楚国公得到那样多的恩惠还要反叛,那么,皇上是要动不动就处死大臣了。”是天子本性还是情势所造就?他至今没有弄明白。也不敢去想明白。
不太懂。算了。紫竹尚有着小孩天性,想到手中的笛子,立即缠上父亲要学。
明天和阿娘……不,是跟从母亲大人去郊外骑马,还要学射箭呢!
在小村庄里那间阴暗、狭小的房子里,她从未设想过自己也能过上贵族的生活。
真好!真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永远不会变。
叛军逼近东都,文官们开始慌乱。皇上还远在辽东战场,听说战事不大顺,还有重要官员投敌,使官兵难堪又被动。群盗四起,时有掳掠小郡县、杀死官吏的事情。有胆小的,已经偷偷打算收拾细软、带上宠妾逃往南方。
但崔宅里,除了稍嫌忧心的男主人,仍然一派欢乐:少爷来了!
崔元英对父亲再娶外族美女的事,没有多吭一声,也因为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每天念书习武都来不及。不过耳旁总是有亲族在嘀咕,失恃的嫡子哪……
说没有任何芥蒂是不可能的。但父亲在成婚前,把他当作成人一般,轻轻几句就打发了所有的存疑:不影响他的继承地位,也不会溺爱后妻。确实,下女之间传着:主人很少与夫人同房,夫人看上去也不会献媚,与外传的恩宠全然不符。
可他溺爱继女!不但亲自教她念书写字、弹琴吹笛,还常用谁也不懂的番邦语言交谈。他才应该是受父亲重视、宠爱的孩子啊!
第一次见面,过于匆忙;第二次见面时,元英才真正地看清楚。
白皙精巧的小脸,杏形大眼在披肩乌发的映衬下格外传神;价值不菲的雕花金钏和鎏金丁香耳坠子,反倒成了她的附属饰品。而最引人目光的,是与稚龄不相称的沉静气息——他只在个别名门秀女身上能见到。
新的母亲对他不算太热络,也决非继室会有的冷淡。她只是尽可能的不捣出乱子而已,在无话可说的时候,就扔他来和妹妹“玩”。
玩什么?他好笑。即使只有十四岁,他对前程已有定数:乱世之中,当然是大丈夫出人头地之时。父亲的文官之路他不是不尊重,只觉不适合自己的兴趣;从小擅长骑马舞枪,及长又勤学古今兵书战法,所有的老师都说他是不可多得的武将之才,而他也决心成为当世名将。
紫竹纳闷的看着短衣打扮的哥哥,穿着不伦不类的他在发呆?他是“哥哥”,没错啊!
“兄长?”
元英一怔,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妹子有些拘谨有礼得过分。女孩儿念书做甚!又不能出仕为官!“蜜儿,母亲让我来找你……”“玩”字实在说不出口,男子汉和小姑娘一起作啥?把玩针线还是挑选丝绸?“呃、最近看了哪些书——”实在是山穷水尽,找不着词儿。
紫竹不负所望地眼睛一亮,“我将先秦的一套竹简都译了出来,其中还有几篇快失传的法经!以前我总以为,始皇像史书说的那样不仁。其实……”
闷闷不乐的被拖进小小房间。里屋是紫竹的住处,外屋堆了满满的书、书、书!元英目瞪口呆地望着兴奋得走来走去的妹妹。女人爱读书?想成为当世之班昭?他又不是班孟坚!
“哥哥呀!……”又换成了哥哥,紫竹开始将他当作至亲的亲人,无所顾忌的大谈“先人”如何、如何。
从气跑最后一位先生以后,元英就不曾犯过的头疼又开始发作。可偏偏如果他拿恶作剧的法子来对付妹妹,不但会被父亲痛骂,还怕母亲的刀子招呼几下就不好受了。
看来当个哥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我的亲戚?”阿史娜大眼微微眯起,“长得什么样子?”
仆人惶恐的回想……“有、有一脸大胡子……”
哪个男人没胡子?!又不是宦官!阿史娜气得摇头,连汉人和回迄人都分不清的小老百姓!——她忘了不久以前,她也不过是个小老百姓。
气势汹汹地冲到大门口,阿史娜顿时愣住。即使有着一脸风尘和难看的胡子,眼前这个人……变成灰她也认得出!
“你——”
“我来找姓崔的讨回老婆。”高大健壮的男人,嗓音却出奇地清冷。
阿史娜大喝一声扑上前,在左右错愕的眼光下跳到男人的身上,又捶又拧又哭又笑。
紫竹接了仆人的急报,忙跑到前边,见母亲失态如此,立刻将她拖回地面。“有时进去讲,难道要在大门外待客吗?”
男人愣愣地看向紫竹,“阿史娜,这小丫头是我的还是姓崔的?”
阿史娜一巴掌打过去,“你混蛋!我再嫁才多久?!有本事生出这么大的女儿吗?”
男人很听话的挨打,任她发泄怒气。反正这种力道打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不痛不痒。
“你这死人!呜……”
紫竹与比她高了至少三个头的男人对望了会。
男人将她母亲抱在怀中安慰着、拍抚着。
紫竹面无表情的吩咐关上大门、送来水和食物。父亲随皇上御驾北巡,元英也不在家。他挑的时间很巧啊……
第一次见到母亲流露出强烈的感情,嬉笑怒骂、肆无忌惮,而不是多年来的冷漠、世故和讥诮。
那个人一定是她真心喜爱的人。
紫竹并不关心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她已经过了十岁,是个半成人,也不能随便见陌生的男子。她受着最好的中原式教养,骨子里却是母系族人的真性情。
“您是阿娘前任的丈夫?”
小姑娘几岁?男人回忆着自己上战场的年纪。十岁?十一岁?不会再大了,可为何他有错觉,是在和快三十的命妇交谈。她有礼得不像个小孩。
“你叫什么?”他半蹲下和女儿平视。是他的女儿!高挺却不弯曲内钩的鼻梁像他,倔强不屈服的血性更像他!
“杜蜜儿,快叫爹。”阿史娜兴奋的向女儿介绍自己的“丈夫”,她们以为已经死去的人。
紫竹冷淡回答男人的问题,“鄙姓崔,名蜜儿,字紫竹。”
未及笄而有字?男人明白得感受到女儿显然对“崔”家很有感情,而对他大概只有淡漠与怨恨吧!他自嘲的笑笑,胡子有效的掩住轻微的苦涩。他们两个对对方都没什么感情,硬要掰个“血浓于水”也强人所难了些。“紫竹,好,崔安之起得很好。他现在会几种外邦语言哪?”
紫竹警戒的看他。
男人撇嘴,到底是崔家养了段日子,自己的女儿居然成了别人的女儿!“你愿意跟我们走,还是留在崔家?”这孩子很聪明,他选择直截了当。
紫竹既无助又伤心。母女到了崔家以后日渐疏远。母亲心里有别人她是知道的,可现在这个人出现了,硬是要她在生父和父亲之间选择。
“紫竹?!”一回家门立即接报的元英,匆忙寻来后院与高大的男子对上。“尔是何人?”将妹妹护到身后,他几乎拔剑相向。
紫竹拉拉他的袍带。“他是母亲的丈夫……我们都以为他战死了,可是他还活着……”
“杜蜜儿。”阿史娜从没想过女儿喜欢继父更胜过生父的事,但简单一考虑就知道女儿留在待她如己出的崔家是最好的去处。自己这口子死人生性漂泊不定,说不准哪天把女儿往某家人家一卖——不,是嫁——就走人。“阿娘是要和他走的,你留下吧。如果过不下去了,就回部落里去,你外公会收留你。”虽然结局是一样,但至少有个安稳的生活。
紫竹还是开不了口,只睁大眼,看向母亲、生父,最后选择躲如哥哥疼爱的怀抱中。
“小子,你叫什么?”
“崔元英。希望以后不会在沙场与您碰面。”高壮如熊、目光如炬的男子,腰间的阔剑应是饮过无数鲜血的利器——出于武人本能,他感受得到那柄剑的杀气。
“有趣的小子。记下了。等你老头回来,叫他写了休书给杜蜜儿保存着,我下回经过时会带走,顺便看看我女儿过得如何。”
不过一个时辰之中,紫竹的人生大起大落了一回。
他们还是走了,也许会如母亲所言、过着两个人的神仙日子,但她心知世道之混乱、民生之凋敝,即使她身处安全无虞、衣食不缺的崔府,也能隐隐嗅到不安的气息。据说出了京城就是盗贼四起、兵荒马乱。
他们只有两个人,又能幸福到哪里去?
“紫竹?紫竹?”元英见她久不回答,慌了神,几乎要找大夫来诊看。也难怪,对个孩子而言,夹在亲生父母和情深义重的……养父之间无以适从,好比被活生生劈成两瓣一般。
“哥哥呀……”紫竹好不容易找到说话的能力。伸出手圈住他的颈项……很温暖呢。眼泪慢慢流淌着,擦干了又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元英只安静的坐在椅上,任她埋在肩头痛泣,然后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也只是个年方十五的少年啊!
这乱世……
元英不爱文,但好武。他十六岁就长得高大健壮,一柄铁胎长枪轮起来所向披靡。
但朝廷已无他可效力的地方。皇上去了江都,千万的北朝子民都被无情的抛弃。
崔礼无意中得罪了宇文一族,被扔到与突厥的边境当个名符其实的留守。
紫竹自然也是随着父兄离开越发绝望的京城。
哥哥常与一群自诩侠义的人来往,每天挂在嘴上的不是卫国勤王,而是建功立业——当然可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
紫竹手里已经译出了大量失传的文书,可苦于无知音欣赏。有时她也换身少年打扮,帮着父亲处理使用外族语言的事情。但父亲从不让他抛头露面于壮丁与兵将的面前。他只淡道:“紫竹,外面混乱。你相貌俊俏,即使是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