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钿笄年 作者:冷涧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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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于希最瞧不起消极抗战的韩复渠第三集团军,理也不理。
副师长王府年骄横惯了,又自恃正规师,哪将杂牌军放在眼里。看庭于希怠慢,气往上撞,挥马鞭就抽:“你他娘的瞎了眼,没看见老子?”
经过此番打磨,庭于希收敛许多,弯臂挡鞭,闪身躲。
“你也知道怕?你不是抗日英雄么?”王府年一鞭接一鞭,“老子就看不惯你他娘的逞英雄!”
庭于希仰起脸,怒目圆瞪。
“怎么,还手阿!”他又一鞭,看见枯树上的纸钱,伸手摘下来。
“放下!”庭于希断喝。
小归怕他惹事,忙陪笑:“王师长,我们团长祭奠在卢沟桥牺牲的佟副军长和吉……”
“谁也不行!老子是革命军人,你们这是封建迷信!”王府年一把一把撕纸钱,“就你们这些脓包,还敢跟日本作对,死了,自找……”
庭于希猛地飞起一脚,挂冰的军靴踢得王府年那张养尊处优的肥脸满嘴是血。
“你——你——反了!”他含混不清,“拿下!”
庭于希扭过他一臂,‘嘎巴’一声,已脱臼。王府年杀猪般惨叫,他将他反剪,伸手缴了械。枪抵后脑,庭于希一脚踏上他肩膀:“向北,给我兄弟磕头!”
一则投鼠忌器,二则众怒难犯,随从警卫谁也不动。王府年惜命,跪倒就磕头。
庭于希将他搡在地上,撤了枪。他咕哝道:“你好,你等着!”带人走了。
青岛没有暖气,境遇今非昔比。团部是临时改建的,粗鄙简陋。苏浴梅坐在矮凳上,朝着碳盆烤手,不时张望窗外。
庭于希顶雪进来,气色不善,脸上带着伤痕。
苏浴梅没问什么,只说:“吃饭吧。”
他自然没胃口,喝了几杯酒作罢。
冬天黑得早,电是要节省的,早早熄了灯。庭于希躺在床上。苏浴梅迟迟蜷在炭火旁,北平是有暖炕的,青岛的冬天分外难熬。她背向他躺下,床是凉的,厚面被难御寒,北风呼啸着无孔不入。
庭于希问:“冷啊?”
她又将被向上掩了掩。
身后悉索脱衣服的声音,庭于希扳过她的身子搂住。他的身体很温暖。
“亲人的血烫过,永远是热的。”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赤露的胸膛上。
苏浴梅疑惑的看他。
他把被掖好:“一四年日本占济南,整条街都是血水,我家十几口的死人堆里,就爬出我一个,呵,阎王爷都不收我。”
“那年你才……四五岁?”她的手摸到他胸口一处突起的皮肤,怔了一下,又向四周摸。
“没什么,打仗么,哪能不受伤。”
苏浴梅想起,新婚之夜,他一早关了灯,大概就是不想她看到身上的伤疤。自从离开北平,四处辗转,他们聚少离多,她也并没在意。现在发觉,竟是触目惊心:“这也……太多了。”
“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他感叹一声,她不说话。静了一会儿,他问,“想什么呢?”
想什么;她的手指沿着他锁骨的伤疤一直滑到左肋下,她在想,这么长,足以将一个人剖开。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江西,死尸把战壕都填满了,八月的天,我们用布捂住嘴,继续冲,继续杀人……”
“别说了……”天太冷,她向他身上靠了靠。
“杀敌人我不怕,有时候,自己人也要杀。军队后沿是大刀队,临阵脱逃的……昨天还一张桌吃饭,今天举刀就砍……我做梦,都是硝烟,都是血。每天晚上,只有喝酒,只有放纵,才能睡着。” 他拍拍她,觉得不该跟女人讲这些。
她的手还停在他胸膛的疤上。
“这条是刀伤。日本人的刺刀真利啊,在热河……不说了。你骑过蒙古马没有?乌珠穆沁比寻常马高一头,乌审马跟骆驼一样,能在沙漠里跑……你怎么了?”
苏浴梅忙抽了一下鼻子,说:“没骑过。”
“以后带你去骑。”
“那这个呢?”她摸着他肋上的弹孔。
“这是在淞沪战场,这枪挨得值。中央不支援,我一样缴了日本一个炮兵营。”
“这个呢?”
“松亭山。”
“这个呢?”
“蓝旗地。”
……
苏浴梅的手从他肋上摸向腰间,庭于希一把攥住:“别乱摸,我……”她不是他风月场上任意调笑的女人,所以他只说,“我痒。”然后问,“还冷么?”
庭于希睡着了,苏浴梅却难眠,她侧过脸,在他胸口,轻轻亲了一下。
天亮,集结号响。庭于希起床,苏浴梅又哪里睡得实。他摸了摸她的手足,又在被外搭了一件军大衣,推门出去。
懒散的杂牌团,庭于希却坚持出晨操。
第 11 章
十一、
王府年拍着桌子哇哇大叫:“老子送他去军法处,开除党籍军籍!”
参谋长有顾虑:“什么理由?”
“以下犯上!他……他叛变革命!”
“师长,难免有挟私之嫌。”
“老子咽不下这口气!”
“庭于希是个刺儿头,放在第三集团军,韩主席也头疼。”
“正好除掉他!”
“依卑职之见,与其手刃,不如借刀……”
“别卖关子!”
“是。现在徐州吃紧,李宗仁的第五战区急需增援,蒋委员长正在四处调兵,师长不如,顺水推舟,调庭于希率部去徐州前线。”
“调他去前线……”
“上海怎么样?七十个王牌师,二百多架飞机,只守了三个月。南京怎么样?孙总理寝陵在那儿,也只守了一个多月。徐州岌岌可危,让庭于希去,就是当炮灰!”
王府年眼珠儿一转:“倒也不错,那小子不是要当英雄么,老子成全他!”
日军气焰嚣张至极。十二月二十四日,占领杭州。二十七日,济南陷落。青岛,沈鸿烈奉行‘焦土政策’,到处狂轰滥炸,准备弃守。
国军一溃千里,被迫迁都。如今华夏大地,北起太原,经北平、天津、济南青岛南到上海南京,重要工业基地经贸口岸,几乎全部丢失。
军队怠惰,国人谈日色变,连国际社会也普遍悲观。德使馆认为,中国最多坚持六个月。
在这样的时候,一纸调令,把庭于希推上抗日烽口,不日赴徐州。
苏浴梅坐在床沿,手里托着庭于希的军装。
归陵高跑进来:“太太——”
“坐。”
“你劝劝师长,去徐州,就是送死!”
“我劝他,他就能不去么。” 苏浴梅用剪尖挑开军服上襟,“他心里只会更乱。战场上,毫厘千里,半点错不得的。”
“可是……”
“就算为了我,他肯不去,心里会安么?一辈子都抱憾。”
她句句在理,小归只有叹气。
苏浴梅拿起身边的一块小金箔,塞进破开的衣服里。
“是什么啊?”
“都说城隍庙的符最灵。”
“师长不信这些的。”
“所以啊,不告诉他,悄悄放进去。”她撕了一段线,穿上针。
“太太,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你对师长好。”
苏浴梅笑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小归静静看她缝衣服,犹豫再三,还是说:“万一,师长……”
“他要是伤了残了,我伺候他一辈子。他要是……回不来,我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走。”
“你就一点不担心?”
她缝好,用牙咬断线,捧起的衣服挡住脸,半天没放下。
“太太?”小归叫她。
苏浴梅将脸埋进衣服里,声音和手都在颤抖:“我担心,我真的担心……”
庭于希像往常一样回来。苏浴梅平静如常的说:“吃饭吧。”
他端起碗,她夹了一筷子菜进去:“我没怎么下过厨,手艺平常得很。”
他扒拉着碗里的饭:“我最爱吃你做的菜,比什么馆子、酒店都顺口。”
她淡淡一笑:“明天就要开拔,早点休息吧。”
关了灯,漆黑一片,他们并排静静躺在床上。
庭于希翻个身,隔被半抱住她:“去徐州,我可能会死。”
苏浴梅在黑暗中润了眼眶。
“让我带一点儿回忆上战场。”他支起身子,搂她,亲她,并非由浅而深,一开始,便汹涌而弥笃,就像他对她的情。
这一次,她没拒绝他。这一夜,她曲尽温柔。
天蒙蒙亮,庭于希双手揽着她,看她一粒粒给他系衣扣。突然问:“浴梅,你舍不舍得我?”
苏浴梅整整他的衣领,低下头:“我现在,可能……已经有了你的骨肉。就算你……他会延续你的血脉。”
庭于希摸摸她的头发,笑得有些苦:“好吧,就当是有了,就算为了他,答应我,无论我怎么样,都要好好活下去。”
其实他也不肯定,究竟她会不会为他伤心,有多伤心。男人啊,自相矛盾。她的深明大义,他该庆幸,可骨子里,又那样盼望她的痴缠。他在想,放得下,是否就是不在意。
门外阵阵号声,声声都是催促。
第 12 章
三八年三月,日军板垣第五师团聚五万兵力,沿胶济路西进,直逼台儿庄。
一路上,飞机狂轰火炮滥炸,毒燎虐焰一纵百里。可到了临沂,这支嚣张的队伍遭到迎头痛击。
板垣师一时懵了头,眼前的军队,供给不足武器窳劣,杂牌无疑,可打起仗来,舍死不顾。等他们搞清状况,庞炳勋麾下庭于希团已将津浦路北段日军斩作两截。全歼敌千余,击毙十一联队长野谷一郎。日五、十两师会师无望。
初战告捷,全师振奋。只有庭于希烦躁不安,每日火气上撞,连嗓子都嘶哑难言。
后来庞统勋对他说:“放心,虽然韩复渠已弃青岛,但据线报,所有中级以上将领家眷都已平安撤出,转到开封、郑州一带。”
他精神为之一振:“我请调二十军团,赴台儿庄一线作战!”
庭于希晋为二十军骑兵独立团长。骑兵队从抱犊山一路南下,搴旗斩将,战功赫赫。赶到台儿庄时,汤伯恩辖下八十五军精锐师师长唐万里因贻误战机遭处。群龙无首,全师拥戴庭于希。虽有僭越之嫌,大战在即,他毫不顾忌。正此时,第五战区长官部来电,任命庭于希八十五军精锐师代师长。
在开封,大相国寺,苏浴梅燃起一束香。千里之外,庭于希将复排重机枪架在队伍后,仗马军前:“不遵将令,杀!逡巡不前,杀!临阵脱逃,杀!”
师参谋长悄悄跟小归说:“怪不得都说你们师长军阀作风。”
他一梗脖子:“打赢了仗算!”
四月六日,国军大举进攻,日濑谷支队不敌,向北溃逃。台儿庄大捷,击退日军精锐部队两师,歼敌一万余人。然而,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开封。前线战告打爆了临时指挥部的电话。八十五军参议声声催促:“一定要联系到庭师长的家属。”
苏浴梅接过话筒,心里有一种预感。
“庭师长在台儿庄一线战场奋勇抗敌,以三分之一之兵力拖住日本第十师团,最终制胜。第五战区李长官大力嘉奖,决定授予……”
“我不要听这些,你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
“这……”
苏浴梅的手直抖。
“已送入战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