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笺纸桃花色 by简一墨(完结)-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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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翩翩窘迫地说:“其实也不用啦,我跟她们打赌,说你会来当我的舞伴……”
王练之看了眼她涨红的脸颊,微微点头:“那好,就当我补偿吧。”
平安夜的大街,灯火彻夜不熄,天空都被映成了霓虹色,看不见一颗星辰。这样纷杂喧嚣的夜,他竟觉得比往常更寂寞。到了那家酒吧,已经是凌晨两点,刚推开门,刺耳咆哮的摇滚乐惊天动地。
他跟在后边,旋转楼梯陡而窄,水泥地面上混了银粉,荧荧发亮,晃得人头晕。这种地方不是第一次光顾,他也经常去酒吧茶舍,吃中餐、西餐、日韩料理。欧式拱顶或是古香古色,默默地听钢琴独奏或者苏州评弹,一成不变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四楼是酒吧,午夜所谓热舞的表演刚开始,舞台上一队五人小乐队正热火朝天,主唱是个青春期的大男孩,顶着一头漂染的金发,跟贝司手在台子上飙歌。
王练之很受不了这种场合,只觉得胸口堵得发闷,耳朵都快聒聋了。凌翩翩见他脸色发白,以为是刚才吹冷风的缘故,小声问:“你不舒服?”
“嗨,帅哥!”身后有人猛拍他的肩,王练之回过头,正撞上唐轩几个人,想必是特别准备来派对,都化了夸张的烟熏妆,睫毛涂得又密又浓,深V衣领,露出颀佻细长的脖子,别有一番风味。
“翩翩,你厉害嘛。”护士长也改了往日的做派,拿眼睛瞄过去,笑得十分暧昧。凌翩翩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一手挽着王练之,紧挨着坐在他身边,不时拿腿去挑逗他。
不知为何,王练之竟觉得此刻的悲悯直刺进胸口,身边那么多姹紫嫣红,他都不屑一顾,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最不缺的就是喜欢他的人。
“啪——”一声脆响,好象有人吃了巴掌。旁边包厢的男子砸掉酒杯,拍着桌子喊:“摸你一下怎么了,少给老子装清纯,把你们经理找来!”
是个服务生送茶点,不小心被揩了油。那女孩子身材娇瘦,波浪长发扎成清爽的马尾,穿着格子制服,蹲在地上拾玻璃渣,碎发挡住半个脸,面孔很是熟悉。
“让你去叫经理,聋了?”那个男人依然叫嚣着,见她不理会,扬起巴掌就要落下。王练之倏地抬起眼光,一把挡住。
“你他妈是什么东西?”男人瞪圆了眼,矛头随即又指向他。
王练之充耳不闻,俯身去扶地上的人。女孩蹲在角落里,棕黑色的眼睛盯着他,王练之一时恍惚,那些回忆片段,开始以光的速度掠过脑海……
她单薄的身体明显颤栗着,眼神里有种种错综复杂的感情,却惟独没有乞怜。那是与生俱来的倨傲,在这惶惶都市之中,有种震彻心扉的力量。
她真的是君羽么?还是悲哀产生的一种错觉,不是吗?
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气氛下,他们凝视着彼此,像是黑暗中眺望的灯塔。
“你给老子滚……”男人气势凶悍地冲来,王练之拎起啤酒瓶,砰!一声炸响,金黄酒液喷薄而出,芬芳的泡沫喷上天空,被霓虹照的流光异彩。男人躺在地上,满脸满头是血,身下铺满碎玻璃渣。
“啊——”唐轩都吓傻了,只会捂住嘴。她真没想到,那样温柔无害的人,会在下一秒,拿酒瓶敲爆别人的脑袋。保安和经理相继赶来,王练之也不解释,从衬衣兜里掏出张支票:“今晚损失算到我头上,'淘…书…客*ТaoshukЕ'多余的——”他回头看了眼残局,飞快签上名字,“多余的给他买点补品吧。”
酒吧保安握着支票,还有些不知所措。经理拍拍他的肩,对看热闹的人群说:“没事没事,大家继续玩儿,今天啤酒我请客!”
“走!”女孩突然说了一句,拉起王练之的手向前冲去。穿过混乱舞池,一池子涌动的年轻躯体,有人躲在角落里亲吻,隐晦地摸索。他们牵着手奔跑,身后不时爆发出快乐的尖叫。
平安夜,真是人间忘忧的季节。
他们跑累了,逐渐停下来,大口喘息着粗气。女孩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王练之微有些气恼,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
“没什么。”女孩仰头,望着满目焰火的夜空,“其实我在想,刚才倒真的像夜奔。”
“夜奔?”
“嗯,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贫贱夫妻百事哀呀。”她没说完,又觉得形容的不恰当,尴尬住了口。王练之抬起眼来,狭长的眉峰挑起一角:“我没兴趣和你斗嘴,你到底是谁? ”
女孩警惕地望了他一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记得欠过别人债。”
呵,这等无赖口气,当真蛮横的可爱。王练之也不再追问,顺手拦了辆TAXI,不由分说把她塞进去。“喂,你这是干吗?我报警了啊!”
王练之坐到她身边,随手关上车门:“随便,不过你上次住院的费用,我是不是该先讨回来?”
凌晨破晓时分,车子停在东段大厦门前。清洁工睡眼惺忪地上班,撞见电梯里的男女,立刻愣在当场。她没看错么?一向洁身自好的单身贵族,竟然半夜带女人回家。
“王先生,你女朋友可真漂亮,快结婚了吧?”
“唔,今年比较忙,没时间考虑。”王练之一边掏钥匙,漫不经心答着,丝毫没意识到背后的面孔已经涨成微红色。女孩低下头,快步移动着脚,仿佛受到了极大侮辱。
“那个……君羽,冰箱里有枫糖蛋糕,你饿了就自己吃。”王练之去卧室取了睡袍,转身又进了浴室。君羽瞪着他的背影,气鼓鼓坐到沙发上。这是什么态度,当是给自家宠物喂饲料吗?
她等的百无聊赖,想起今天是周末,没有理由上班,只好重新坐下来。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还有电吹风和刷牙的杂音。这套房子格局明敞,面积又大,实在是间不错的单人公寓。
从书房转到卧室,看见古铜色的水晶壁灯,博古架上摆着骨瓷花瓶和鸢尾草,还有全套不知谁赠的瑞士军刀。看来他品位不坏,单身真是可惜了。君羽四处走动,企图从角落里找出点女人留下的痕迹,一管口红或者丝袜什么的。
“你找什么?”
不知何时,王练之已站在她身后,散发着满身水气和剃须膏的香味。君羽手的里杂志啪嗒掉到地上,望着他精赤的上身,结巴着说:“你……你在里面游泳吗,居然洗了一个小时。”
“抱歉,让你久等了,喝咖啡还是红酒?”王练之敞着睡袍,胸口洁白如玉,真有几分动人。君羽移开视线,装着翻阅杂志说:“随便吧,我很好打发的。”
王练之笑了笑,不久从厨室里出来,递给她一杯热牛奶:“这个更适合你。”
温热的奶香升腾,君羽略有些感动,想不到他这么细心。自从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已经很少有人关心她的饮食了。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工作?”他在她对面坐下。
君羽扬起唇角,笑容里有不易察觉的悲伤。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的遭遇有多荒谬。甚至每天醒来,她都会以为自己沉浸在永不复醒的噩梦中。自从去酒吧上班,被顾客揩油、刁难都是常事,可她要养活自己,在这个冷酷的时代存活下去。
对,她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回去,回到朝思暮想的晋朝。
王练之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自顾自地说:“我问你是谁,你不肯回答,因为你是真正的司马君羽,公主对吗?”
公主?竟然还有人记得她的身份。昔日尊贵无比的晋陵公主,今日沦落到饱偿冷暖,算不算一场莫大讽刺。君羽望着他一双眼睛,收敛了笑容:“能看穿我身世的人,想必也不简单。那么你呢,究竟是谁?”
水晶壁灯下,投射出淡褐色的阴影。茶几两端的人,彼此屏息凝视,都不肯卸下防备。
王练之起身从壁橱里选了一瓶伏特加,用唇齿撬开,取过两只高脚杯。这是纯正的俄国货,无色近乎透明,不甜不涩,只有烈焰般的刺激。清澈的液体灌进杯子,倒影着橘色灯光。
“这酒味道不错,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醉。”王练之晃动着玻璃杯,迷失在那一片艳丽浮华的酒光中。“我生在王家,后来又在御医院当值,公主患病那年,还是我来治的。你可能对我没印象,不过‘谢混’这个人,你总应该记得。”
那两个字像是玫瑰的毒刺,毫无防备扎进心脏。君羽灌了一大口酒,呛得她不停咳嗽:“记得又怎样?”
“他成亲了,娶了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子。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隐居太湖,有了自己的孩子……”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是想嘲讽我吗?”君羽打断他的话,眼中闪烁着愤怒,“不错,我是爱过谢混,来这里是为他,得这身病也是为他。我喜欢他五年,知道他对我没半分心意,也从敢表露出来。我不明白为何要这样残忍,这样残忍又何必活着?”
如果没有那场大雨,是否就不会邂逅山□上的少年。她坐在辇车里,掀开茧绿色的绢帘,看他策马驰过,浓墨般的发挽在身后。恍然一刹之间,人已经走远了。那时她是当真年轻,一旦爱了,便如万浪决堤的洪水,除了爱就是死,没有第三条可走。
“五年前,我在山□上遇见他,他当时和桓玄在一起。我问别人,那是谁。也许是弄错了,她们说他是大司马宣武公桓温之子……”
那年十六岁的她,上紫漪殿请旨,意欲与桓氏缔结姻缡。可当真看清桓玄面容的一刻,她才知道将共赴此生的人,不是他。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轩然大波,公主下降桓玄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婚龄将至,却一延再延,她以为有些错误、有些悔恨,只要视而不见,就能继续欺瞒下去。
王练之摇着杯中的酒,啜了一口,姿态雍容典雅。蜷在沙发上的人,早已经泣不成声。
他沉默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得知了自己的病情,把煎好的药倒掉,故意不吃。直到病情恶化,自暴自弃差点丢了性命。”
是的,从当年到现在,她一直恨自己,恨自己卤莽,恨自己愚蠢,恨自己故作聪明。即便错了也拼命骄傲,以至不愿开口承认,她想要的那个人就是谢混。
一天天,一年年,那么多滚烫的药汁,被她浇进杜鹃盆里。看着孱弱的花朵枯萎凋尽,不愿留给它们半点生机。归根结底,她不肯原谅自己。
如此倔犟的女子,该有副怎样狠硬的心肠。王练之纠结起眉头,等她举起酒瓶,喝干最后一口伏特加,然后倒在他怀里埋头昏睡。
酒品真是差。他意味深长地叹气,又笑了笑。拉过沙发上的羊绒薄毯,盖到她身上。等君羽彻底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地抱她进卧室。雪片拍打着玻璃,像是漫天飘浮的洁白樱花,他站在窗户前,眺望着三十公里外的山脉,然后拉拢帘子,将黎明阻挡在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隔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哈练之GG现在来说,真是一个绝种好男人,有能力人帅家世好,最重要性格温驯,对老婆更是没话说。
这样的好男人,没理由得不到幸福。祝福他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