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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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寰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这是南朝细作来的信。想必谢夫人对你说了:南宫祸起萧墙,陆太后病退离宫,东宫母子失爱于君王,高句丽女云氏荣登夫人之位。”
我随意翻看,上面是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书写的,问:“这是云夫人写给你的?”
“怎么可能?”天寰正色说:“她自从到了南帝的身边,就不再给我写信了。我在南朝细作多的是。这种事,我和她各取所需,彼此心照不宣。她本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女子,自负容色智慧,不肯居于人下。我呢,得到了我所希望的一切情报,又引起了南宫君臣父子的猜忌,何必非要妨害她的路呢?每个女人都有虚荣。南北朝,除了我这里,还有昭阳殿。昭阳殿,从小我就知道是绝色男女们留下印记的地方。可惜我这个皇帝算是一介武夫,不配多谈情。我少年曾梦见昭阳殿里的红色莲花,不解何意。如今遇到你,我想,自己何必需要懂?”
他的眼波如水,我仿佛重新见到了昭阳殿前,盛放夏日的满池重莲。我蓦然觉得许久许久之前,当我在昭阳殿玩耍的时候,就该熟悉这个男人。但这种熟悉,又是全然陌生的。左思右想,颇为玄妙。
“天寰。我就知道她不是你的女人,你不会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对手。”我自信的说。
“就你那个猪狗不如的叔叔,也算我敌手?要是没有南朝的文臣武将,我早就过江了。南朝实力,在于人才,江南有人才!中山王对阵他们,固然我没有想要赢。但萧植的布军已经足以引起我的警惕。我认为南朝并未显露真正的实力。至于阿云,当初五弟不喜欢她,因为小家伙觉得她太有心计。五弟十二岁时候就看出来,难道我看不出来?她是我十六岁平定燕州的时候带回宫的,我救了她一家。当时她十岁,宫女全比不上她机灵。本来,大家都认为等到她长成,我一定会将她纳为内人的。但是他们全那么想,我偏偏不要。我救这家人,是因为我觉得是公正的,不是为了自己多个女人。美女我见多了。美人如花。阿云好像映日桃花,但并不为我所欣赏。我喜欢的女人,不要太笨,也不要太聪明。我是一把剑,不希望还有一把剑躺在我的身旁。”他吻了吻我的嘴角,手指比划着:“我不知别的男人怎么想。但对我来说,干将莫邪的双剑故事,从来是一个悲剧。就算被丝绸缠住一生,也要比针锋相对好。”他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柔声荡漾:“这就是一把现成的丝。”
我心里陡然轻松,开朗。我躺在天寰怀中,星星的光点,伴着夏夜里特有的兰草飞絮,落在我的手心里,又落到我的裙子上。我笑道:“你是一念之差。说不定当年你一个念头转错了,就会要了人家,而你也正是因为一念之差,才想娶我。”
一丝飞絮飞到我的鼻孔里,我打了一个喷嚏。天寰将清爽的袖子盖到我的脸上,帮我擦干净:“我娶你,不是一念之差,而是蓄谋已久。就算阿云长得和你一样,也没有那么自作聪明。我亦不会纳她。因为她是高句丽人。你注意到吗?人们说我父皇文成帝是一个昏君,后宫充盈美女。可我们兄弟,每一个的母亲都是汉人。这不是巧合。一个胡人,甚至我们鲜卑族女子所生的男孩,都不适当做未来王朝的主人。父皇对此不糊涂,何况我?”
我有点悲伤,未来王朝的主人,能是我们的太一吗?
天寰将我扶起来,抱到书案旁,将白纸铺开,提起左手,在纸头上将秘信上的符号一一画出:“瞧,这是我和他们通讯的符号,每个都有特殊的意义。我父皇教给我的,我教你一部分吧。”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那么说,我望着他的左手:“天寰,你用左手写?”
他一笑:“自从太一出生十天,我就开始练习了。虽然现在只能画好符号。但等到太一懂事,我就能用左手写出好字来了。青凤那个人,本来就是左右手都能书写的。你看这样……行吗?”
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哑声道:“好。”
天寰耐心教了我一会儿,眸子一闪:“对,你生产过了月余,让你出去走动走动才好。宫里的空气不新鲜,人多还碍手碍脚。我带你去终南山的上官别业如何,我们顺便去探望他。”
“真的吗?天寰。”我一直就想出去走动呢,只怕天寰不答应。
我兴奋的搂着他,一阵亲吻。他轻声咳嗽,提醒道:“皇后宫,下官不胜荣幸,可是您的毛笔……”
墨汁果然被我擦到他雪白的脸颊上去了,黑白分明。我哈哈大笑。天寰愣住,然后也笑了。
…
人间江山,丽色天成。疏懒意长,夏风草香。我穿石竹罗衣,他着天青色衫。
微服私访,侍卫们是少不得的,不过皇帝使用的侍卫,毕竟都是高手。非但是武功高手,还是“隐藏”高手。放眼望去,只是风景陶然。我走了一会儿,不免劳累。但看天寰难得的轻松兴致,也不忍让他失望。恰巧石桥溪畔,有根钓竿搁着,我高兴的跑过去,假装垂钓。天寰默默在背后看着:“上官的别业倒是舒服。他家五代经营此处,可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离长安太近,只怕不是他终老之地。”
我听出他依依不舍的口气,感到好笑。但又想起:上官是天寰唯一的朋友。要是没有了他,天寰就更寂寞了。如果我能一直陪着天寰就好了,可是,生下太一,我元气大伤。这时要站起来都乏力。究竟能陪着他多少年呢?
我只得调侃说:“他要是放弃这地方,我们就来住吧。”我又动了动腿,还是不行。我不免有点沮丧,回头含羞带恼的对天寰说:“鱼儿不上钩,我再等一会儿。”
天寰笑了几声,对我开口:“还是让我背你吧。”
我没有答应,他已背起我了。我想虽然这属于上官内园,但一定会被几个“躲藏”的侍卫看到,我敲了他的背脊:“天寰,我自己走。”
他根本不理。
我情急又说:“皇上,让我下来行吗?”
天寰闷声说:“你就在那里呆着吧。”
他背着我继续走,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安心。用脸蛋贴着他的脖子。这人天生就冰肌玉骨,夏天脖子还是如同寒玉凉丝丝的。
他一扭脖子:“你的脸蛋怎么晒成这样?活像一个热鸡子儿。”
我故意叹气:“大哥笑话我?久病无孝子。呜呼哀哉,小女久病,是以无孝夫。”
他笑道:“要让我当二十四孝夫君?只怕是不能够。小妹妹你嫁龙随龙,这一生也不许悔棋。”
我不想悔,也没有悔。我轻声问:“天寰,你还记得以前咱们一起下青城山那天吗?”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情。”他说。我掐了他一下:“我不信你不记得。”
“那时你可不是背着我,而是一路背对着我。”我笑。
“我刚刚认识你就背着你下山,你肯赏脸?要是我那样多情,如今三宫六院全住满了人了。”
柳丝飞舞,把我们都笼在其中。天寰在柔绿中,变得不同以往。我抱着他,贴着他的耳朵说:“天寰,我们记住今天吧。就算没有我,天下人都会念叨你,你是皇帝,一定能完成百代的基业。”
天寰的步子慢下来,路途似乎变得崎岖,他也没有说任何话。
风吹叶响,瀑布边冒出来一个白花花的人影。那人看到我们,连忙钻到水下去了。
天寰眼睛尖,已看清他了,大声道:“出来。”
碧绿的水潭里,有个人头钻出来,双眼深湛,蓝紫色的眼珠像宝石:“皇上?皇后?这……这简直是……”
天寰将我放下,身手利落的提起竹竿,将岸上的衣服挑给他。
赵显咧嘴:“皇上,臣是来先生这里玩儿的,你来干什么?”
他迅速的套衣服,我连忙扭过头,此情此景,挺滑稽。
…
天寰回顾我一眼,坦然自若的回答:“朕是陪皇后来这里玩赏山水的。”
赵显似乎是找不到发簪了,爬到岸边,扳了一小根树枝固定头发。他笑道:“龙凤呈祥,应该应该。”
我大大方方的一笑:“赵显,在先生这里,就别拘束繁文缛节了吧。”
他回朝后,与我有几个照面,但全不如现在这般近。
赵显看到我好像发自内心的高兴,他把竹竿接过,大踏步的走到我们前面:“臣带路。”
天寰面不改色,居然又蹭过来拦住我的腰,像是打算抱着我走。我轻轻的踢了他一下,摇摇头。我挽住他的臂弯,让他拖着我走。
赵显用竹竿逗弄红蜻蜓,样子颇似长臂猿。清爽的气息,随着潺潺的山泉萦绕一路。
天寰对赵显说:“赵显,朕打算给你营建一处府邸,满京城中,你喜欢哪里?”
赵显摸了摸下巴:“皇上,臣哪里都喜欢,但府邸就不必了。皇上的天下没有定,我这条光棍要什么府邸?”
听闻赵显回来后,依然住在过去桂宫门外值宿的几间屋舍内,全不像个二品的将军。
天寰瞧了我一眼:“难道朕不定天下,你就一辈子不安家?”
赵显笑嘻嘻的:“嗯。臣喜欢来去无牵挂。皇上,我现住的地方有说不出的好处,我只对你们才说。我自己没有家,到处都能跑。若天气热了,我就跳到赵王府前的泉池里面洗个澡,冲冲凉。全京城的池子,没有比那里更舒服的。若肚子饿了,我就跑到谢公子如雅那边弄点吃喝,打打牙祭。我这人常发火气,因为住宿的地方没什么摆设,我抡起大刀,也打不坏啥值钱玩意儿。要是我真有个将军府,既不能到五殿下家门口洗澡,也不能到谢公子家吃白食,而且隔三差五,还要自己赔自己东西,多没意思的事情啊。”
想到赵显跳在阿宙王府喷泉里的模样,我忍俊不禁。天寰笑骂:“臭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赵显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听了这话,露出调皮与敬慕参半的表情:“皇上,地有多厚,臣不知道,想来想去不会比臣的脸皮厚。可是,天有多高我知道,天和皇上一般高。”
我掩住嘴,天寰拉长脸呵斥:“小猴子去了北疆两个春秋,越发的皮实了,谁要你嘴上奉承?”
赵显蓝眼珠一顿:“皇上,皇上,……”他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般,拖着音叫皇帝。
我看不过眼:“皇上您未免武断了。赵显护送我去漠北,记忆犹新。他并不耍嘴皮,倒是个实在人。”
天寰淡定道:“他是朕带出来的。是什么人,朕最知道。”
赵显听了十分喜悦,将手里捉的一只蜻蜓即刻放生了。
天寰又要开口,但终究没有说出来。上官别业曲折而精妙,让我们仿佛踩进一卷诗画。
赵显带我们穿过一架葡萄枝,远远的喊:“先生?”
花影婆娑,绿光离合,榻上坐着一人,宽袖木屐。清扬如芙蓉出绿波,让我错觉回到了江南。
上官显然是洗发后等待晾干,因此发丝全在脑后随意披散,他略回眸,神采精粹,难以言喻。
他手里停了动作,牙齿里发出“咝”的一声,好像不相信我们都在这里。
天寰上下瞧了他几眼,浅笑道:“有美一人,凤兮凤兮啊。”
上官好像憔悴柔弱了许多,眉宇间甚是倦怠。我在天寰背后冲他一笑。
上官白了天寰一眼,回敬道:“过奖。我一个人,怎比得上人家一对英雄美人好看?”
天寰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