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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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一会儿,忽然心里一拧,似乎有什么奇特的东西被我错过了。我细细的想,白天我所见的宫女,还有这个宫女,怎么也都是一起的。我不见她脸,为何要……?
不,那些宫女,穿青色的丝履,而这个女人,裙下却穿着一双羊皮的靴子……
我想到这里,飞奔向元天寰那里。
元天寰果真在瞌睡。而那个宫女呢?我迈步,风吹檐铁,似起杀机。有人在呼吸。
瘦长的影子,一把寒光之剑,当我意识到她在哪里,已经太迟了,那剑直接刺向皇帝。
我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拦住剑风。
那剑疾驰而来,劈开虚空,剑尖划破了我的皮肤,我向后倒下,一种冰凉袭击了我。我丝毫不感到痛,我张开嘴,那宫女已然倒下,她的胸口是一把短匕。
是元天寰?他好像已经拦住了向后倒的我,但我没力气站起来,我困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望向那个冰人。它融化了,好像在笑。又像在哭。
泪一滴滴落入金盘,红色的,却原来是血。我的血?
当我意识到这点,我简直就无法呼吸了。我只感到冷,剑尖在我的皮肤里,冷。
这时,有温热的唇压在我的唇上,渡给了我一口气。
天塌地陷,那人似也可挡。他说:“你没事。因为我不准。”
番外:江南青
初夏,烟雨,江南,碧芜千里。
有个小儿蹲在江边,哭红了眼。一顶斗笠,忽飞上了岸,正落在他脚旁。
“喂,送给你遮雨。我家先生问:你为何要哭?”北方口音的汉子声如洪钟,把小孩吓了一跳。
小孩住了哭:“我没有等到人……伤心了……”他揉揉眼睛,不由愣住了。
亭亭画舸,那青衣的少年儒生正单衣试酒。他旷世秀群的眉目,半忧半喜。浆声绿影,他稳稳坐着,似不管烟波和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等?上官轶只笑了一笑。他拄着竹杖步入船舱,片刻凉梦到西州。醒来,又是孤身一人。
他在世界上这二十年,等过的人屈指可数。有等到的,也有没有等到的。
第一次漫长的等,是在他五岁时。他还记得洛阳城繁花满枝,父亲说:“轶儿,在这里等我。”他的父亲上官皓,是曦朝退隐的尚书令,美容止,性刚直。父亲被人约到这所名园的深处,像是要谈什么紧要事。上官轶生来不像其他孩子一样爱嬉戏,便懒洋洋的等。虫儿爬上他的木屐,他伸出玉白的脚趾让它通过。春风如扇,上官轶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动。
他的母亲是南朝人,所以上官轶才会穿木屐,这使他常被亲戚的孩子们取笑。虽然母亲是天下第一高门琅玡王氏出身的才女。但因她一意孤行的嫁给北朝使节上官皓,被指责为“淫奔”,南朝王家也根本不认上官轶这个外孙。小小的上官轶精致如璧人,读书如有神助,但却没有多少人愿意跟他一起玩。大家不过开玩笑叫他一声“南蛮子”,他就能半天不开口。可他母亲就是南朝人嘛。小孩子们以为上官轶是仗着自己比别人好看,聪明,故意不理人。久而久之,他总是落单。
文成帝末年,北朝连年饥荒,四方烽火又起,朝官们各自为政。上官轶曾听父亲对母亲激昂愤怒的说:若不是南朝积弱,曦朝早已岌岌可危。但皇帝却沉湎酒色,迷恋丹青乐器。诸王狼子野心,皇帝也坐视不理。母亲相对叹息。
他等到太阳西斜,父亲却还不回来。他终于起身,花丛深处,父亲躺在那里,他的身上已经被花瓣覆满了,好像是一床被子。但他的身下,土地都是红色的。上官轶摸了摸父亲的脸,还是温热的,但是他心口上冒出来的血,却已经冷了。
上官轶经常梦见父亲回来了,但那只是梦。父亲死后的一年,他没有对任何人开口。等到一年后的春天,他又开始说,可却变成了口吃。上官轶的曾祖母崔氏年老,格外疼惜他,亲自给他剪发。老夫人眼睛昏花,刀割破了他的后颈,他也不吭声。等到母亲问他,他才说:“太……太……夫人……年……年老,我不能……伤老人……人意。也……不……不疼。”他母亲搂住他,泪如雨下:“你父亲是被人暗杀的,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做官。”
他点点头,清澈的眼睛望着母亲的面容。他困惑的想父亲会如何说,假如他有遗言的话。父亲教上官轶写得头三个字:忠,智,忍。他绝不忘,也不敢忘。
第二次的久等,是在嵩山元石先生的别业里。上官轶十一岁,他跪在元石的居室前,求先生收他为弟子。他想要追求真知,但世间却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教他。因此他跟母亲一起来到了嵩山。母亲要跟着他上山,他却不让。可千辛万苦的来了,元石先生让童子出来请他回去。上官轶不作声,一直长跪着,雪花飞飘,一会儿就堆起来。上官轶咬紧牙关,忍耐着。原来真正的寒冷,骨头都会钻心的痛。
童子出来几次,叹息不已,上官轶只对他微笑。他眉目清丽,笑起来有划破寒冷的力量。
上官轶闭起眼睛。雪的世界里,太安静。暗香袭来,有人在他背后咳嗽一声。
他回头,看见梅花枝下有位身材修长的俊美少年负手站着。在一身黑色外衣和青色里衣的衬托下,他肤色白皙如玉。他虽剑眉星目,雍容如画,神色倒并不倨傲。可是让人一见他,就会忍不住想要拜下去。
“元石先生已经不会再收徒弟了。你何必这样执著?”少年冷然说。他的眸子晶莹深邃,还有水雾氤氲。
上官轶又向他笑了一笑,不加置辩。
少年不再劝说,径直走开。
上官轶又等了许久,他穿着白衣服,雪飘上去,了无痕迹。他的眉毛上结了雪粒子,只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
他昏昏沉沉,只想起父亲身下的血,也是冰凉的。新帝登基数年,除奸臣,夺回失地。上官家已经无仇可寻。上官轶知道这样下去会死,但是他愿意等,他能忍。
他只模糊听到有个人笑着说:“穿什么白衣服,雪地里都瞧不见人了。”好像是那个少年……上官轶张开眼睛,已经被那少年抱了起来。
少年将他抱到一间温暖的屋子,将火拨得更旺些。上官浑身发抖,手指都不听使唤,少年摇摇头,替他把外衣和靴子都脱了,童子又捧来了姜汤。
“在下……河……河南上官轶。”上官道,那少年一侧脸颊上现出个浅浅的笑涡。
少年爽快地道:“叫我东方琪吧。”。
“东……东方……琪?幸……幸会。”上官发现东方琪的笑涡时时有,以为他笑自己口吃,就低头又喝了口姜汤。
东方琪好像恍然,连忙收起了笑涡,打开窗子道:“等雪停下,我就不得不走了。元石先生会答应让你做弟子的。因为你是我向先生举荐的,你可别让我丢脸。我这屋子暖和,让给你住。看,现在外头虽然是冰雪一片,但是待仲春天,春山可望。”
上官轶抬头笑道:“这里……夏……夏天也美,我方……方才跪……着,发现了四……四周的幽篁,高卧东窗,真是……典雅。”
东方琪眼睛一闪:“原来你还能等下去的,连我都让你骗了。”他又笑起来,好像被骗是很有趣的事情。
上官轶莞尔,这个东方琪第一眼如此神气,现在看来,还是有少年心性。
他发觉东方琪的案上铺着江山图轴,又调了深浅不一的青色:“你爱画画?”
东方琪的坐姿特别优美,背脊挺直,毫无惰容:“我闲暇时也画几笔,我父亲教我的。你父亲……过世也有六年了吧。”
“你知道我……我父亲?”
东方琪仰头,自信的说:“你父亲上官皓大人乃是忠臣,我当然知道。”
他发现上官盯着那些青色看,就问:“说说你知道多少种青色?”
上官轶没有在人前炫耀渊博的习惯,但这少年仿佛与他一见如故,他就说:“知道……一些。
雪青,碧青,瓷青,鸭蛋青,薛荔青,竹叶青,豆青,霁青……”他心下放松,竟然不结巴了。
东方琪愉快的听着,拿出毛笔,在上官的白袖子上画了一道:“是我自己配出来的,叫江南青。我知道你母亲王夫人是江南人,因此曦朝你才最配这江南青。这世间污浊,爱穿白衣服的人,除非与世隔绝,不然怎么可能表里如一?”
上官轶点头:“我以后就穿青衣。我喜欢江南青,你去……去过南朝吗?”
东方琪摇摇头:“我以后会去的。我既然调出了江南青,心中就有了江南。我是必定要将江南都收进我的画集的。”他目光炯炯,上官心里充满了敬意。
上官在元石先生那里学习,东方琪神出鬼没,但看得出元石先生十分喜爱他。
几年之后,元石先生对上官告诫说:“你跟东方琪不同。你早得美名,必有所折,要深自韬晦。将来要审时度势,该隐则隐,该仕则仕。”
上官轶对先生低头道:“知足不辱,知己不殆,弟子会常牢记此话。”
玉壶买春,赏雨茅屋,座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鸟相随,眠琴绿荫,上有飞瀑。
元石先生那里的日子,有快乐也有悲伤,特别是从十二岁起,上官的腿一到秋冬便发寒疾。
上官每到此时,就不便出门,因此特别希望东方能来山里。他的口吃逐渐好了。他好静,元石先生又是寡言之人。可是东方一来,无论老先生,还是小上官,都被他引出好多好多的话题。上官想,东方这样开朗而健谈的人。他在山外,肯定认识许多朋友。
不过东方好像并未成家,他似乎有个弟弟,十分顽皮。东方带着他在某处过活。
上官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东方送给他一把扇子,上面绘有观星少年,还有“曾向阳光洒热泪”的诗句。
上官道:“没有下句?”他知道那个少年就是东方自己,但他见到的东方,绝非是轻易流泪的人。
东方笑道:“没有了,将来什么都有可能,我还是愿向以后看。记得江南青么?到时候你跟我去见证,江南的青色是如何的吧。假如我还活着的话。”
上官听了有几分感伤:“我的腿这样,我还是不灰心。你比我康健多了,自然比我活得长。”
东方又笑,他领着上官去山上。上官的腿不好,但东方就让他一步步的靠着拐杖上去。不扶他,不背他,连步子都不放慢。
上官为此高兴,他知道东方这样是有意的,在顶处,他对东方说:“高处不胜寒,可有师兄在,我也不怕冷。”
东方俯瞰山峦,道:“我就是要在最高层,无论何种浮云,都遮不住我的眼睛。”
那时,万木参天,杜宇声声。上官觉得无论如何,大自然其实永远是青春的颜色。
上官总是穿着青衣服,东方穿着黑衣服,玄鹏和青凤的绰号,就那样传出去了。以至于天下人尽皆知。
上官十六岁那年的谷雨,跟着东方去洛阳赏牡丹花。他发现女子们纷纷对他们回首瞩目。
他才长大,有几分不好意思,但东方则是坦然处之。
东方已经不是少年了,但他的容貌,在明亮的地方英俊让人不敢逼视,在灯火阑珊处,却总还是如一幅水墨画般。上官觉得他一直在变,又一直没变。
淡天琉璃,东方让上官跟着他去一所空宅,白牡丹犹如玉盘,清新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