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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浪花-第14部分

小说: 浪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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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牺牲真实。”她说。

“雨秋,你讲这一篇话,是不是也在牺牲你的真实?”他的语气不再平和。“告诉我,你对爱情的观点到底是怎样的?”

她瑟缩了一下。“我不想谈我的观点!”

“你要谈!”“我不谈!”他抓住她的手臂,眼睛紧盯著她,试著去看进她的灵魂深处。“我以为,爱情是自私的,”他说:“爱情是不容第三者分享的!你对我做了一个奇异的要求,要求我不对你作完整的……”电话铃响了,打断了俊之的话,雨秋拿起听筒,是子健打来的,她把听筒交给俊之,低语了一句:

“幸福在呼唤你!”挂断电话以后,他看著雨秋,雨秋也默默的看著他。他们的眼睛互诉著许许多多难言的言语。然后,雨秋忽然投进了他的怀里,环抱著他的腰,她把面颊紧贴在他胸前,他垂下眼睛,望著那长发披泻的头颅,心里掠过一阵苦涩的酸楚,他抚摸那长发,把自己的嘴唇紧贴在那黑发上。

片刻,她离开他,抬起头来,她眼里又恢复了爽朗的笑意,打开大门,她洒脱的说:

“走吧!我不留你了!”

“我们的话还没有谈完,”他说:“我会再来继续这篇谈话。”“没意思,”她摇摇头。“下次你来,我们谈别的。”

她关上了大门,于是,他回到了“家”里,回到了“幸福”里。婉琳在客厅里阻住了他。

“俊之,”她的脸色难看极了,眼睛里盛满了责备和委屈。“你昨夜到哪里去了?”“在一个朋友家,”他勉强的回答。“聊了一夜的天,我累了,我要去躺一下。”他的话无意的符合了子健的谎言,婉琳心里的疙瘩消失了一大半,怒气却仍然没有平息。

“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说一声?让人家牵肠挂肚了一整夜,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情?现在你是忙人了,要人了,应酬多,事情多,工作多,宴会多……你就去忙你的事情吧,这个家是你的旅馆,高兴回来就回来,不高兴回来就不回来,连打个电话都不耐烦。其实,就算是旅馆,也没有这么方便,出去也得和柜台打个招呼。你整天人影在什么地方,我是知都不知道。有一天我死在家里,我相信你也是知都不知道……”俊之靠在沙发上,他带著一种新奇的感觉,望著婉琳那两片活跃的、蠕动的、不断开阖著的嘴唇。然后,他把目光往上移,注视著她的鼻子、眼睛、眉毛、脸庞,和那烫得短短的头发。奇怪,一张你已经面对了二十几年的脸,居然会如此陌生!好像你从来没有见过,从来没有认识过!他用手托著头,开始仔细的研究这张脸孔,仔细的思索起来。

二十几年前,婉琳是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女人,白皙,纤柔,一对黑亮的眸子。在办公厅里当会计小姐,弄得整个办公厅都轰动起来。她没有什么好家世,父亲做点小生意,母亲早已过世,她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她必须出来做事赚钱。他记得,她的会计程度糟透了,甚至弄不清楚什么叫借方?什么叫贷方?什么叫借贷平衡?但是,她年轻,她漂亮,她爱笑,又有一排好整齐的白牙齿。全办公厅的单身汉都自动帮她做事,他,也是其中的一个。

追求她并不很简单,当时追求她的人起码有一打。他追求她,与其说是爱,还不如说是好胜。尤其,杜峰当时说过一句话:“婉琳根本不会嫁给你的!你又没钱,又没地位,又不是小白脸,你什么条件都没有!”浪花18/40

是吗?他不服气,他非追到婉琳不可。一下决心,他的攻势就又猛又烈,他写情书,订约会,每天有新花样,弄得婉琳头昏脑胀,终于,他和婉琳结了婚。新婚时,他有份胜利的欣喜,却没有新婚的甜蜜。当时,他也曾问婉琳:

“婉琳,你爱我吗?”“不爱怎么会嫁你?”婉琳冲了他一句。

“爱我什么地方?”他颇为兴致缠绵。

“那——我怎么知道?”她笑著说:“爱你的傻里傻气吧!”

他从不认为自己傻里傻气,被她这么一说,他倒觉得自己真有点傻里傻气了。结婚,为什么结婚?他都不知道。然后,孩子很快的来了,他辞去公务员的职位,投身于商业界,忙碌,忙碌,忙碌,每天忙碌。奔波,奔波,奔波,每天奔波。他再也没问过婉琳爱不爱他,谈情说爱,似乎不属于夫妇,更不属于中年人。婉琳是好太太,谨慎持家,事无巨细,都亲自动手。中年以后,她发了胖,朋友们说,富泰点儿,更显得有福气。他注视著她,白皙依然,却太白了。眉目与当初都有些儿走样,眼睛不再黑亮,总有股懒洋洋的味儿,眼皮浮肿,下巴松弛……不不,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跟你过了二十几年的日子,苦过、累过、劳碌过,生儿育女过,然后,从少女走入了中年,不复昔日的美丽,你因此就不再爱她了!他甩甩头,觉得自己的思想又卑鄙又可耻。但是,到底,自己曾经爱过她哪一点?到底,他们在思想上,兴趣上,什么时候沟通过?他凝视著她,困惑了,出神了。

“喂喂,”婉琳大声叫著:“我和你讲了半天话,你听进去了没有?你说,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他惊醒过来,瞪著她。

“什么去还是不去?”他愕然的问。

“哎呀!”婉琳气得直翻眼睛:“原来我讲了半天,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他呐呐的说:“婉琳,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二十几?二十三年的夫妻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爱不爱我?”“啊呀!”婉琳张大了眼睛,失声的叫,然后,她走过来,用手摸摸俊之的额角。“没发烧呀,”她自言自语的说:“怎么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呢!”“婉琳,”俊之忍耐的,继续的说:“我很少和你谈话,你平常一定很寂寞。”“怎么的呀!”婉琳扭捏起来了。“我并没有怪你不和我谈话呀!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好谈呢?寂寞?家里事也够忙的,有什么寂寞呢?我不过喜欢嘴里叫叫罢了,我知道你和孩子们都各忙各的,我叫叫,也只是叫叫而已,没什么意思的。你这样当件正经事似的来问我,别让孩子们听了笑话吧!”

“婉琳,”他奇怪的望著她,越来越不解,这就是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女人吗?“你真的不觉得,婚姻生活里,包括彼此的了解和永不停止的爱情吗?你有没有想过,我需要些什么?”婉琳手足失措了。她看出俊之面色的郑重。

“你需要的,我不是每天都给你准备得好好的吗?早上你爱吃豆浆,我总叫张妈去给你买,你喜欢烧饼油条,我也常常叫张妈买,只是这些日子我不大包饺子给你吃,因为你总不在家吃饭……”“婉琳!”俊之打断了她。“我指的不是这些!”

“你……你还需要什么?”婉琳有些嗫嚅。“其实,你要什么,你交代一声不就行了?我总会叫张妈去买的!要不然,我就自己去给你办!”“不是买得来的东西,婉琳。”他蹙紧了眉头。“你有没有想过心灵上的问题?”“心灵?”婉琳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微张著嘴,她看来又笨拙又痴呆。“心灵怎么了?”她困惑的问:“我在电视上看过讨论心灵的节目,像奇幻人间啦,我……我知道,心灵是很奇妙的事情。”俊之注视了婉琳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闭著嘴,他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著她。心里逐渐涌起一阵难言的、铭心刻骨般的哀伤。这哀伤对他像一阵浪潮般淹过来,淹过来,淹过来……他觉得快被这股浪潮所吞噬了。他眼前模糊了,一个女人,一个和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女人!二十三年来,他们同衾共枕,他们制造生命,他们生活在一个屋顶底下。但是,他们却是世界上最陌生的两个人!代沟!雨秋常用代沟两个字来形容人与人间的距离。天,他和婉琳,不是代沟,沟还可以跳过去,再宽的沟也可搭座桥梁,他和婉琳之间,却有一个汪洋大海啊!“俊之,俊之,”婉琳喊:“你怎么脸色发青?眼睛发直?你准是中了暑,所以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台湾这个天气,说热就热,我去把卧室里冷气开开,你去躺一躺吧!”

“用不著,我很好,”俊之摇摇头,站起身来。“我不想睡了,我要去书房办点事。”

“你不是一夜没睡吗?”婉琳追著问。

“我可以在沙发上躺躺。”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婉琳担忧的。“要不要我叫张妈去买点八卦丹?”“不用,什么都不用!”他走到客厅门口,忽然,他又回过头来。“还有一句话,婉琳,”他说:“当初你为什么在那么多追求者中,选择了我?”

“哎呀!”婉琳笑著。“你今天怎么尽翻老帐呢?”

“你说说看!”他追问著。

“说出来你又要笑。”婉琳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拿你的八字去算过,根据紫微斗数,你命中注定,一定会大发,你瞧,算命的没错吧,当初的那一群人里,就是你混得最好,亏得没有选别人!”

“哦!”他拉长声音哦了一句。然后,转过身子,他走了。走出客厅,他走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关上房门,他默默的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他坐著,一直坐著,沉思著,一直沉思著。然后,他抬起头来,看著对面墙上,挂著的那张《浪花》,雨秋的浪花,用手托著下巴,他对那张画出神的凝视著。半晌,他走到酒柜边,倒了一杯酒,折回到书桌前面,啜著酒,他继续他的沉思。终于,他拿起电话听筒,拨了雨秋的号码。

雨秋接电话的声音,带著浓重的睡意。

“喂?哪一位?”“雨秋,”他说:“我必须打这个电话给你,因为我要告诉你,你错了。”“俊之,”雨秋有点愕然。“你到现在还没睡觉吗?”

“睡觉是小问题,我要告诉你,你完全错了。”他清晰的、稳重的、一字一字的说:“让我告诉你,在我以往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获得过幸福,所以,我如何去破坏幸福?如何破坏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俊之!”她低声喊:“你这样说,岂不残忍?”

“是残忍,”他说:“我现在才知道,我一直生活在这份残忍里。再有,我不准备再付出任何的虚伪,我必须面对我的真实,你——”他加强了语气。“也是!”

“俊之。”她低语。“你醒醒吧!”

“我是醒了,睡了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才醒了!雨秋,让我们一起来面对真实吧!你不是个弱者,别让我做一个懦夫!行吗?”雨秋默默不语。“雨秋!”他喊。“你在听吗?”

“是的。”雨秋微微带点儿哽塞。“你不应该被我所传染,你不应该卷进我的浪花里,你不应该做一个叛徒!”

“我早已卷进了你的浪花里。”他说。“从第一次见到那张画开始。雨秋,我早已卷进去了。”他抬眼,望著墙上的画。“而且,我永不逃避,永不虚伪,永不出卖真实!雨秋,”他低语:“你说,幸福在呼唤我,我听到幸福的声音,却来自你处!”说完,他立即挂断了电话。

伫立片刻,他对那张《浪花》缓缓的举了举杯,说了声:

“干杯吧!”他一口气喝干了自己的杯子。浪花19/40

10

一连两个星期左右的期终考,忙得珮柔和子健都晕头转向,教授们就不肯联合起来,把科目集中在两三天之内考完,有的要提前考,有的要延后考,有的教授,又喜欢弄一篇论文或报告来代替考试,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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