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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未央歌-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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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便大笑起来。余孟勤问是怎么一回事。小童说了出来,大家更笑得开怀,不觉已经走到了米线大王门口。
这门口也是关着的,门上也是悄悄地。有春联,有符簏。小童一看说:〃大余!春聊是你写的!〃大家一看果然!上聊是:〃人斗南唐金叶子。〃下联是〃街飞北宋闹蛾儿。〃大家觉得新鲜。〃是你自己做的?〃小童问。〃不是。〃大余说:〃是清末一个陈维崧做的,在他乌丝词里一阕忆江南中找的两句。〃
〃陈维崧?〃薛令超说:〃我们正念中国文学史,在陆侃如,冯沅君的中国诗史上,他的词是劣作。〃
〃我觉得这个说正月的景致,怪不错的。〃朱石樵说:〃中国诗史是部好书,可是无论看什么书全要有自己。〃
〃咱们走到这儿,看看米线大王的春聊也就算过了年吧!〃周体予说。
冯新衔看出了一点意思来说:〃这个大门虽然也是关着,可是就叫人觉得是早春的荒野一样。寂寞的后面那一团藏不住的热闹地透过来了!〃
〃又作文章啦!〃朱石樵 说:〃你怎么晓得?〃
〃诗人是不晓得什么的。〃余孟勤笑着说:〃他是感觉到的!〃
小童忍不住了,扑上门去就拍:〃米线大王!客人来了。〃
门呀地一声开了。里面香雾缭绕,烛火高烧。大红的〃天地国亲师〃宗位。窗户,门楣上飘着红纸剪的符簏,甲马。四壁上多少〃渔翁得利图〃〃鲤鱼跃进门〃〃聚宝盆〃〃麒麟送子〃还有〃老鼠娶妇〃许多彩色的年画儿。地下铺了厚厚一层松毛,老板娘穿了旧缎子的衣裳,也光闪闪地。来线大王,穿了一件新的阴丹士林布罩袍,簇新得耀眼。大家喜欢得又笑又闹,喊成一片。米线大王的母亲,一个苍苍白发的老婆婆听见,知道客人来了,便扶了一个小孙女走出来见。大家上去问好。慌得她忙让开,一边又还礼不迭。一团和气欢喜里,米线大王夫妇抬了个大圆桌出来按好,大家围了坐下。这些同学们高兴,诧异,还没有和缓下来,里面竟端出十几个整整齐齐的盖碗茶来!
〃唉!妈呀!〃小童简直叹气了:〃这成了神话了!我们简直是走进了那个神秘的小木桶里了。大吃大玩,然后又忽的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还是一个小木桶子。〃那个老婆婆听了笑得拢不上嘴。她张了无牙的口,问道:〃这位小先生今年二十几了呀?〃
〃他二十!〃大宴替他回答。
〃才二十!〃她听了喜欢:〃你们都年轻得很呢!又都上了大学,又都怪聪明,难得又这么客气!〃她两鬓疏疏落落的银丝在灯下晕着光学,兹祥和蔼,谁也不觉得是自己祖那样。
酒来,都上来了。云南风俗下养成的殷勤敬客手段是不能抗拒的。每人碟里都是吃不完的菜。盏里喝不完的酒。小童被老婆婆叫去坐在身边,他的碟里各种菜肴,鸡,鱼,鸭,堆得小山似的,他忙喊:〃别再堆了,救命!我全看不见对面的人啦!〃一句话把老婆婆笑得喘不过气来。大宴忙叫他老实一点。
米线大王夫妇看见母亲高兴心上也都喜欢,大家吃喝说笑,都有点微醺了。冯新衔酒量不大。今天是特别用开远杂果酒,甜甜地容易下口,一气喝了许多杯。米线大王夫妇忙着给斟。老婆婆止住他们说:〃不要斟了,酒多了招呼出门着了凉。〃冯新衔也说:〃不能再喝了。〃
大家看冯新衔果然不大成了。便把饭吃了,又喝茶谈天。这天大家都多少有点乡思,各人皆说了点故乡风土,传闻。老婆婆听了喜欢,不觉谈到很晚。老婆婆也讲本地习惯应该摆年饭在地下坐了吃的,所以地上才铺这么一层松毛。大家听了才明白。余孟勤看冯新衔面色转白,知道酒吃多了,提醒大家告辞回去老板娘忙检出一个竹篮子,把茶碗全洗好,装在篮里,交给他,大家再三辞谢了出来,老婆婆还埋怨她媳妇不该这么快洗了茶碗叫她留不住客人。
走到沈氏茶馆门口,余孟勤敲开了门。还了茶碗。大家才算把一个哑谜弄明白。一顿年饭是米线大王请的。
〃这地方人情自来多么厚道!〃小童说:〃全叫新兴投机商人弄坏了。〃
〃不止这一个地方!〃傅信禅说:〃什么老地方都一样!湖南许多好州县也都变了味儿了!〃
〃中国就比方昆明或者湖南什么小州县,也都走的是一样的途径,变得不可爱了。〃薛令超说,他气愤愤地。
〃这问题可就大了。〃蔡仲勉说:〃新同旧,与好同坏怎么就有连带关系呢?这许多话真难叫人服气。〃
〃蔡仲勉是了不起!〃余孟勤说:〃你若有心这是个值得寻思的问题。你似乎能把情感的因素分辨出来。其余的工作便好下手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一餐快乐的年夜饭。都觉得这种陌生人的好意竟比亲人的团聚还要可喜几分。
冯新衔一直没有说话。走出凤翥街来,迎面一阵风,〃哇!〃一口吐了许多酒在地上。大家忙扶着他。余孟勤说:〃杂果酒味儿甜,容易喝,其实力量并不小。〃大家把他扶回去。看他睡在床上,又说了许多醉话,全是想家的话。朱石樵听了心上又难过起来。大家也不散。待他两个都又高兴了。冯新衔取水漱了口。蔡钟勉,薛令超两个才打伙儿走城墙缺口回北院一年级男生宿舍去。
过了年转眼到了初三,这天下午小童已把他的制服洗好,压平,虽然也压出一些不大好看的褶儿来,总比平时光鲜多了。他穿好衣服,找上大宴,便一同往城墙缺口走,刚上小路看见迎面出来了范宽湖兄妹。走近了听见范宽湖对他妹妹说:〃你看,不是小童和大宴来了!〃小童他们从那天在米线大王那里吃酒起就没有见到范宽湖,所以一看见就跑上去想告诉他年夜饭的事。不等他开口,范宽怡先发了话,把他嘴堵住了。大宴心里想:〃好厉害,小童也碰上个说话比他快的了。〃
〃先别忙着走!〃她说:〃是上蔺燕梅家去不是?她今天请客有周体予没有?〃
〃没有。〃小童说。
〃我记得是没有!告诉你,你不信!〃她哥哥说。
〃你的记性靠不住。〃她说:〃小童!那天蔺菩梅来请客,我不在宿舍,是她告诉伍大姐的,伍大姐第二天遇到我哥哥说的,有我们可是没有周体予。昨天我哥哥才告诉我。宿舍里不被请的同学全比我自己先知道,你说有这种道理么》我不信没有周体予!你说的也不能算数,非等我去问了周体予不成。〃
〃得了吧!〃大宴说:〃看你这个霸道神气!辫子!辫子!〃
小范就怕大宴的这两句话。有一次她和陆先生争分数。她的普通生物学没有考及格。其实她可以考及格的,但是考试时抢头卷心切,把题目答漏了。那时她看办公室没有人,便和陆先生争分数。陆先生人是满和气的。可是给分数时,你若是差半分及不了格,他便还你个五十九分半。脸上还是满和气地。〃外国规矩!〃他会笑着说。小范争得不得下台,便摇头要哭。小辫子甩得两边飞。辫子下面的大花绸结也掉了。陆先生仍然是笑着说:〃下学期考好点!〃这时正巧大宴到生物系来取一笼他们心理试验室里养的小白老鼠。一下走进来看了这一幕。陆先生和他对面,便和他打了个招呼。小范忙转身来看,又气又羞。她原想争个及格分数好光荣一点的,不料惹了双重羞辱。生气地问他:〃你干什么来了?〃
〃我?〃大宴说:〃拿小老鼠来了!瞧瞧你!〃他指着地下那块花绸结子笑着说:〃辫子!辫子!〃
她心上真崇拜这些学校中皎皎发光的星,大宴他们的名字是在先生同学口中时常提到并且被称赞的。他们也都是自己哥哥的好朋友。可是她心上又恨他们,恨因为这些名字把她自己过去在家中,在中学里同样的声望给遮盖下去了。她还小,还不大觉得出这是一种淘沙取金似的历程。虽然也有好金子被忽略了,大多数总是被选中的。一次一次的淘洗,家中,小学,中学……。像她这样一粒金沙,被骄傲自满所蒙蔽,在大学中已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了。所以她免不掉恨。那种恨也是无可如何的。正像全国运动会上失败了的曾在地方上优胜过的选手心理一样。不过她是个硬朗的脚色,她准备苦干一下再抬头,她打算吸取这种选择办法的好处。
那天陆先生那里她受的打击太大了。她又不好和大宴动气。大宴常和她开玩笑的。她们走出陆先生的办公来,她望了望大宴手中的一笼小老鼠,恨恨地瞪一眼说:〃来拿耗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跺一下脚便回头飞跑。不料方才在陆先生办公室里没安心扎紧的辫结,这一跺脚,一跑,把结子又掉了。大宴笑了个前仰后合,又把她喊住:〃辫子!辫子!〃因此,她一听见大宴一提这事就老实得多了。
〃你不用去问了。〃大宴制伏了她:〃蔺燕梅来请客只告诉了伍宝笙同小童两个人。小童在这里还会错吗》至于谣言,那可多了,有人传说请全体外文系同学呢!人家干嘛请那么些个?不过你打算加上周体予我都能代表答应。本来还有余孟勤,他有事去不成。这都是无所谓的事,全是同学,一齐玩玩罢了。〃
〃我就是要带上他!〃她说。
〃没说不许你带呀!〃她哥哥说:〃人家谁说不许带了。周体予这会儿谁知道在哪儿呢?〃
〃这个我可是知道。〃她说:〃问题就在这儿!昨天下午你告诉我这事,我晚上就碰见了他,我就告诉他了。我说一定是你记错了。现在他在他们系图书室自己开了门进去念书等着呢!他这寒假管系图书馆,走,去找他去。〃
说着向大宴作了个鬼脸,他们走了。大宴和小童也进城去了。先到南院会合了伍宝笙,乔倩垠,凌希慧。伍宝笙说:〃咱们在这小操场等一会儿,我的两个弟弟马上就会来。〃正一边说着一边晒着那昆明冬季永远不会缺乏的太阳,那两个来了。也都穿得齐齐整整。都是制服。大家都站起身来走。
〃还有范家兄妹俩,和周体予。〃大宴说。
〃不用等他们了。〃小童说:〃并没有约定。小范精灵得很,他们自己会去。〃
他们便一路走出来,伍宝笙问关于周体予也去的事,她说:〃小范据说到处找我,偏说一定也请了周体予。我今天又是去陆先生花园去收同心兰的根去了,在火化院待了一上午,饭也误了吃,她是听谁说的有周体予?〃
〃是她自己猜的。〃大宴说:〃我告诉她没有什么不可以,原来她早已约好周体予等她,听了这话便去找去了。〃
〃小范是个猎人。〃凌希慧说:〃她每做一件事,必须有所得,而她也都能有所得。比方说这件事吧,几乎是她整个抓住了周体予,由她一个人来操纵这恋爱似的。把周体予哄好了,一起玩几天,看周体予有点得意了,有点惫懒了,又气他一下,叫他闷几天。在她没看清周体予时,初开学那些日子,她把行迹弄得神不知鬼不觉,等到她看准了周体予为人忠厚老实,对她有真心,便一下子把事情弄明了,好像大家都要明白周体予是她的了!她的这一手真亏她,小小年纪。〃
〃我别的不佩服,单就她这一天到晚精神虎虎地,我就办不了!〃乔倩垠说:〃看她一天费这么多心,做这么多事,还是一点也不少玩,一点也不少唱,闹!她就能不累!〃
〃可是功课就不及格了。〃蔡仲勉说。他和她同班读生物。
〃这一次考试不能算。〃伍宝笙说。〃她聪明有余,你不信,看下一次!〃
〃这种驾驭人的手段本身无所谓好坏。〃大宴说:〃只要看用这手段时的居心。我觉得她待周体予真是好极了,周体予这半年功课也特别有进步,做人也会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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