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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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大余说:〃文章是由人来写的。白莲教这么一个人大家还不明白吗?我是针对了他的性情而发的。并不是说刘知几,或是某一个别的人,或别的事,是不可置一词的。瞧瞧你们俩!〃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朱石樵说:〃别砂。别人还要听琴呢!〃小童说:〃你一个人坐在那么靠里,空气多坏,这里临街,空气好些,写文章时也免得写得那种经咒似的,蹩蹩扭扭地!〃大家又笑。朱石樵说:〃我不过是打个草稿。〃这时外面有两个学生走过,一个说:〃咱们听说书。〃小童一看是薛令超,那一个是蔡仲勉。他们进来便坐在一起。大家都面熟。但是年级差的太远,一年级又是住在北院,不认得。只有小童是从伍宝笙那里见过的,便介绍了一下。薛令超说:〃我们早知道余孟勤。〃小童说:〃你们光知道名字。至于这三个字后头有多少智慧,还够你知道半天的呢!〃大家又笑。这两个新生也笑。余孟勤也不说什么,只用眼打量了他们一下。大宴说:〃小童什么时候也会装大人了?〃小童说:〃早就大了。不过这一句话是才刚有感而发的。一个刘知几我便是今天才知道。人可以自大么?〃薛令超说:〃是作史通通释的?〃朱石樵说:〃对的。不过多说了两个字,他只做了史通。至于史通通释是后来清朝浦起龙的作品。〃蔡仲勉说:〃你说来听说书的。你净打扰别人!〃大家就又听。余孟勤看蔡仲勉身体,相貌皆不错。一脸静静的神气。心上想:〃一年级真有人材。〃又想:〃又是伍宝笙的光荣。带得这么好两个弟弟。〃
薛令超说:〃这说的是过昭关?〃
〃对了。〃朱石樵说:〃是'文昭关'。你不愧是学文学的。方才在那边我听见人家硬说是'战长沙',没把我气走了!〃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余孟勤说:〃这云南说书,我才能懂一半。〃
〃我也只懂一半。〃大宴说:〃可是我们不说话,仔细听。你看我和蔡仲勉,一声也不出。〃
〃人家就没希望大学全不说话这么听。〃小童说。
〃人家希望到时候给钱。〃蔡仲勉说:〃我没有钱,便捧个人情场。〃
〃你外行了。〃小童说:〃茶馆是分类的。有说书的,茶钱便多些。用不着单外给。〃
果然,〃文昭关〃已经说完了。又接了一段〃战宛城〃也没有来要钱的。朱石樵 说:〃好险。我身上只剩了一支洋蜡烛钱了。给了他我就不用开夜车了。〃
〃我捐助。〃余孟勤说:〃一支蜡太暗了。又犯了老毛病,不爱惜自己!在此地写几个字的草稿也还罢了,回去哪能这么干?身体也是要紧的。比方你学业刚刚有点根基,便'不幸短命死矣',我们对你的批评是要很苛刻的!〃大家听余孟勤义正词严,便都望了朱石樵,很爱惜的样子。余孟勤又说:〃你写这篇文章我每晚助蜡一支。你自己点一支。有这支蜡照着时你笔调就要缓和些。〃
〃好呀!〃小童说:〃我也助一支!白莲教,你不用买了!〃
〃又来啦!〃大宴说〃你别又一支了。我来半支,你也半支吧。不给现钱,给现货。〃
两个一年级学生听得入神,也都暗暗为朱石樵欢喜。朱石樵只是说:〃也好,她好。好!好!〃
余孟勤又说:〃那个传信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前些天说要翻译威尔逊的一本国际公法。我说那本书太浅太教科书味儿了。他说是不得已。惟其是教科书味儿才好卖钱,他太穷。我想也算了。他英文很差。翻一本书也可以有许多好处。你们知道怎么样了?〃
〃我看翻不成功。〃大宴说:〃他的目的在钱。便无法从得这推动力。他根本买不起这许多纸。翻好了,又不见得准有人给出版。他便会心冷了。况且,国际公法看译本不念原文。〃
〃传信禅的情形不同。〃余孟勤说:〃他是孤儿教养院出来的,那个地方天生地不许人有野心。他便看出魄力不够来。〃
〃我们这个又野心太多了。〃朱石樵说:〃你们看小童。他不但浑身上下全是野心。并且尽是白日梦。〃小间听了看着蔡仲勉薛令超笑。
〃不过他是一员福将。〃大宴借了才从说书的那里听来的一个名词:〃他们学理科的一切事有程次。按步就班的走,就是了。〃
〃你的题目到底是什么?〃余孟勤问。
〃我们是好些人一个题目。〃小童说:〃二年级一入系,便由先生看学生兴趣派定了。这一作就是三年。毕业时就是论文。不分寒暑假全要作。自己单外还可以有题目。现在这个总的,是陆先生指导的遗传上的东西。〃
〃要一气作三年试验?〃蔡仲吃惊地问。
〃三年!〃小童说:〃还是短的哪!我们用的是荷兰鼠,是生殖快的。若碰上了长寿的,像龟。人的寿命还熬不过他呢!〃
小童他们对于用心已经是成了习惯,沾上了一点学术味儿的江西全爱好,所以,大家虽然学的不同,谈起来一样投机。联合大学的工学院,独自放在城东南外,拓东路上,学生们便觉得吃亏。他们功课既已相当紧迫,看课外的书时候便很少。谈来谈去,全是工程同计算,不及这边幸福,谈天之中等于上课。讲说,胡扯,甚至卖弄,对他自己说是温习同训练对自己知道的组织力。对听的说是增长学识。事实上也是让学生们闲在点儿才好。何苦把他们好奇心最强,求知欲最盛的年岁给忙过去,等到人老了,再回头找学问,真是〃时间而后学则勤苦而难成〃了。
环境是环境,作不作还是在自己。宋捷军寒假后考虑成绩发表,大家一看他缺考及不及格的功课过了所限分数。开除了。去看他时他早已不在校里。冯新衔晓得,后来才讲出来,原来他在学期开始之时早已念不下书去了。因为这时通缅甸的一条公路贸易正发达。混水好摸鱼,乱七八糟的白手成家人真不少。有野心而不想走正路的年轻人就趋之若鹜。宋捷军在校中时为了找工作便作到一家贸易行去。没有多久,茶馆中就看不到他了。他衣裳也穿得漂亮了,课也不正常上了。口袋里似乎有掏不完的钱,并且常有新东西送人。金先生和他沾点远亲的关系的,有时很严厌地问他将来打算怎样?是否从此不用再上学了?他只说现在完全是一种作事补助学费的意思。这里比校内许多工作省事,而且挣钱多。不料麻醉人的享乐日子过惯了,他便走上了投机商人的路子,有时竟旷课远去,到缅甸去经营贸易,他对求知的欲望也不强。对学问的目的及需求,也茫然得很。校中除了打球之外,也没有他得意的事。开学之初,他的功课便已是一塌糊涂,英文尤其坏,冯新衔还有一门社会科学与他同班,便追着他要给他补习。他却和冯新衔说:〃不用补了。补也白补。念完四年毕了业,能够挣多少钱一月?现在教授们的收入还及不上一个汽车夫。你再跟他们学能学到多少?〃冯新衔听了气得想打他。他又说:〃运输贸易是个新兴事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什么事不能做?〃冯新衔便由他去了。后来大学听说他弄得很不错,自己有点钱,有些辆车,并且常川住在仰光,有事才坐飞机走上一趟,又弄了个公务员的名义。学校里的朋友本来还很惦记他。金先生说这又是关乎性情的事,说他是个心思浮浅,思想不能出奇,只会模仿不会创造,并且不能刻苦。这好象很成功的局面完全是环境趋势所造成。同时是个没有根基的幻象。而且以他不能创业的缺点来说,想他能成功地守业也不大可能。所以常说给别的意志不坚强学生们听,劝大家别为外面繁华景旬所欺,误了自己脚跟下大事。他说:〃做事要挑阻力大的路走。事业大小,便几乎以做起来时之难易来分。同时人要抵抗引诱。而引诱是永远付不出抵抗引诱那么大的酬劳的。宋捷军顺从了引诱,你们已经看见的酬劳是如此。你们试试抵抗引诱看!也许那时才懂得什么是真值得追求的。如今缅甸公路上遍地是黄金。俯拾即是。这太容易了。倒是不肯弯这一下腰的,难能可贵。〃现在寒假快到完结的时候,已近旧年了,谁也不理会这个半途思凡的和尚了。三个月在用功,与三个月的改行,其中差别有多大呢!〃为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天晚上大家在这有说书的茶馆中正谈得好。忽然余孟勤向外一看,冯新衔正走过来。余孟勤现在主编当地中央日报学术副刊。在这上面按期发表冯新衔的一种分段的闲笔,形容学校中生活的,顺便介绍许多在大学中的功课性质。他正要找冯新衔给他正月份稿费,却一天未找到他。于是就喊他进来,没想到冯新衔边一个人也跟了来,并且向他们招呼,原来是宋捷军,只因为神气装束全改变得太多了,竟一时未看出来。一群老朋友见了面,总是很高兴的。一阵招呼,拉手中,蔡仲勉,薛令超两个人悄悄地起身走了也未觉得。
宋捷军穿了一身深咖啡色有小花点,及深色格子的西装。料子实在细致,淡淡地闪着毛茸茸地光。厚厚地一件大衣,颜色更深一点,料子亦是同样的好。淡青色的衬衣领子,簇新地,洁净,板平由衣服一衬十分显然,中间一个深红色领带。浑身上下,奇奇怪怪地一阵阵发出香水的气味。
他坐下来,倒还不嫌桌子板凳脏,才坐定不等说话就从口袋掏出一个红的小扁铁盒子,给余孟勤,说:〃给你来一盒'克来文爱'!〃余孟勤由他放在桌上,说:〃算了吧。我早已改抽云南土雪茄了。你买这一盒香烟的钱,够我买一条五百支雪茄的了。别叫我抽坏了嘴,再改回来难!〃
〃别忙,有的是,〃说着顺手把手中半截烟往地上一扔,一口烟向天一喷。那扔了的烟蒂有个金色的头儿,在空中一闪,划了半个光亮的抛物线:〃这是'三九',我们在仰光全是抽这个。不贵。不过'克来文爱'烟盒儿好看,我带来十来盒,全在冯新衔那儿,是送你的,找你们一个也找不着。沈氏茶馆里也没有!〃说着又掏出两支新式派克钢笔来,一支深色的给大宴,一支红的给小童。还有一个精美的彩色硬纸盒也给小童。小童一看是一盒蔻蔻糖。上面印的许多凸起的小人儿。实在好看,便舍不得吃,交给大宴替他收着。宋捷军又说:〃这盒子漂亮,可以收着玩。巧克力粮还多得是!待一会儿再分,全在冯新衔那儿。〃
〃冯新衔,〃余孟勤问:〃他送你些什么。〃
〃笔。〃他答:〃是一套。一支自来水笔一支铅笔,也是新派克。另外我写信托他买的书也买了些来,有一部份你用合适,转送你吧。不过看样子咱们买书的事 是不能乐观!要什么书,没有什么书。仰光文化事业不成,单是个商埠罢了。〃
〃仰光新书也多得很,'Gone with the Wind'我就买了两本,有一本由小童去送给伍宝笙吧。仰光看电影也都是新的。〃宋捷军说。
〃'Gone with the Wind'你看了多少,那本书挺厚吧?〃朱石樵说。
〃喝!白莲教!瞧我这儿乱劲儿,把你忘了。这本书我看不下去,净是生字,等你们用功的反它翻成中文我再看吧。我可另外给你带了几本书来,一本看相的书。别人告诉我好,我特别买来给你的。里面讲看手相,脾气,字体的都有,也在冯新衔那儿。这儿还有一件好东西。〃说着又从大衣袋里掏出一个小长纸盒来。找开一看一只手表。
〃这可对了劲了。〃小童喊:〃朱石樵不致于再一个夜车开到天亮才发现了。〃
〃也不一定。〃余孟勤说:〃他若是连看表也忘了,便怎么好呢?〃
〃那只好带个闹钟了!〃小童说。大家哗然全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