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我们,春光乍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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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三月末,天气仍然很冷,我披了厚厚的棉袄,抱着电话坐在楼道里。所有的人都睡去了,空气安静得让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我问他说,基督徒是不是一定要选择另一个基督徒来结合呢。
他说,神不会强迫他的孩子去做任何事情,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取悦于他。
那么,我又问,你会不会这样呢。
我听到他在那边轻轻地笑了。他说,我不会。
可是,你不害怕神会责怪你吗。
你不害怕吗,不害怕吗。我的心在那一刻微微地缩紧了,握着听筒的手指突然变得冰凉。
他说,我是神的儿子,我们都是神的儿子。神是我们的父亲。也许我是一个不听话的儿子。只是,这丝毫不会影响我虔诚地爱着我的父亲。
于是我笑了。我感到那样舒长的一种快乐,一直一直,深深地蔓延到心底。
我便想起来刚刚结束的那一次出走。他说,我很快要到香港去工作了。他说,我的通行证还没有办好不能离开。他说,我周末要去看牙医要做一个小手术。他说,我现在什么东西都不能吃没有人煮粥给我喝好悲惨。他说,那你来看我吧。
我说,好的。
我是在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半出现在H城的火车站的。火车提前到站了,他还没有赶来接我。
天没有亮起来,灰蒙蒙的。空气很冷。我背着大大的背包站在车站广场,我给他发短信说,我就站在售票大厅前面,如果我等得不耐烦,就随便买一张车票走掉啦。然后他回复说,不要呀,那样我的罪过就大了。我看着手机,就调皮地笑了。
车站上的人很寥落。有一个为长途汽车拉客的小贩走到我身边,问我是不是要到外地去。
我说,我刚刚下火车,有人会来接我。
我们便聊了起来。我把头发披在肩膀上,穿着大大的卡通外套,看起来很可爱。
聊了几句,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看到他从远处朝自己跑过来。穿着牛仔外套和米色的裤子,头发短短的,瘦,而且苍白。
我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跑了过来。然后,笑了,非常非常开心地笑了。
他跑到我面前,看着我。我想那一刻其实我们应该有一个长久的拥抱的。可是我们都站定在那里,沉默地对视,并且始终没有敞开怀抱。
然后他从我的手里把包接过来,他说,我们走吧。
我跟在他的身后,低下头轻轻地笑了。我从700公里以外来,在火车上过了整整一夜,就是为了看到他,跟在他身后,安静而踏实地走。
我要的是一个能让我安静而踏实的男人,我要的一直就是这个。当他打开出租车门,用手挡着上沿,不让我撞到脑袋的时候,当他走进饭店,先为我抽出椅子,然后自己再坐下来的时候,当他抢先我几步走到宾馆门口,为我拉开大门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这些。这个男人,有着如此不动声色的细腻。我记住了这些细节,记住了,并且永远不会忘记。
我们坐出租车去逛街的时候,我把手放在嘴边呵气。三月了,一切看起来已经有了春天的模样。只是我登上火车的那一晚,H城的温度骤然下降,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我的手脚冰凉的毛病,从小就有了,一直没有好转。
我把两只手握在一起,冰凉,只有冰凉,没有温暖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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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节 李萌:让我取暖 2
他看看我,把我的手拉过去。然后,我感觉到,那样一双柔软的,温暖的手掌覆盖着我的。我的心脏一瞬间剧烈地跳动起来,可是,很快地,就安静了。我坐在他的身边,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我认真地凝视着他的侧脸,突然就想掉下眼泪来。
我变成了一个安静的姑娘,在他面前,真正的,安静的姑娘。我想起这三年多来,在QQ上,MSN上,还有电话里,我曾经是多么聒噪的一个姑娘。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讲给他,他只是听着,笑,或者对我说,好的。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地对我说,好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那样一个骄傲而倔强的姑娘。爱笑,并且混迹在很多的小圈子里。只是,有着深深的防备,任性地不泄露任何感情。而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心无芥蒂的小孩子。我把所有的愿望都告诉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然后他说,好的。他说,好的,我就真的觉得,一切都是好的,我就真的,一件一件都实现了。
我看着他,我想,他真的是一个储藏了我所有秘密的男人。从来没有,再也不会有,像他一样的第二个人。
那时我十六岁,像一只找不到太阳的葵花,神情安详而落寞。我有着很多希望,很多很多的,单纯美好的希望,然后,轻易地湮没在庞大而恶毒的现实中。没有人知道我想要什么。我看到,我的身边,那么多的人,我们朝着与他完全不相同的方向,轰轰烈烈地,追赶着理想而去。我站在那里,我那样无措,不知道自己的那些希望,是不是只是一堆滑稽的碎片。
直到我远离那个年龄多年,身边的人们真的已经到达了我们曾经祈盼的彼岸时,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静静地观望。曾经那样骄傲得让我不敢正视的男孩子评价所有的人,他说他们只是men,只有我,他用了一个词,叫做unique。unique,就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一个我喜欢的词。我最喜欢的三个词叫做different,special,还有unique。
这是我的英文老师告诉我的。当我在被数理化漫无边际的题目淹没的时候,我在我的身边那么多理科人才天才甚至奇才面前显得那么力不从心的时候,我多么庆幸,有一个欣赏并且宠爱着我的英文老师,告诉我说,我送给你三个词,different,special,unique。我希望你沿着这样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独一无二。在我固执地坚守着我自己的方向多年以后,我终于得到了这样的评价。可是,在我的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在我的那些因为茫然和惶惑而常常哭泣的年纪里,只有他相信,我是独一无二的。
2002年2月我要到上海去参加比赛。我要到这样一座,我幻想了多年的,从来没有接近过的城市。
临走的那个晚上我们在网上聊天。他还有论文没有做完,我还有剩下的两门期末考试,可是,我们坐在那里,心无旁骛地聊了将近三个小时。我给他讲我幻想中的上海,我给他讲我有多么激动,晚上一定是合不上眼睛的。他听着,发过来一个又一个笑脸。我知道,他一定是在笑着的,真正的,充满信任地笑着。
我要走了,我说,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说,好好地去欣赏你爱的那个城市。还有,我有一种预感,你一定会成功的。你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孩子。
我那样满足地带着这一句话到上海去。然后,我就真的成功了。
这些话,也许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一直记得,每走一步,都异常坚定。因为他那样相信我,因为我也那样相信他。
我坐在他的宿舍里,回想起这些。我们的每一次谈话,每一封信和EMAIL,每一通电话,我都记得。现在,我长成了一个20岁的姑娘,神情安然,不再无措地哭泣,有希望,并且一直有着希望。所有的岁月都那样平和地走过了。
我看着这个男人,陪我走过了这所有的岁月,储藏着我的秘密。比我大六岁,在读博士。脸和手指都是苍白的,头发整齐地垂下来,衣服叠得一丝不苟,用的香水是GUCCI的ENVY,不爱说话,眼睛里有一种干净的忧伤。
我在那一刻想,时间就这样停住吧。再也再也不要流动。
他带我去吃徽菜,吃火锅;我陪他去看牙医,买衣服;我听他讲他的家,他的哥哥姐姐,他的外甥女,他的小时候;他听我抱怨这座简陋得可怕,简直不像省会的H城;他向我炫耀闻名遐迩的徽商文化,我向他炫耀更加闻名遐迩的晋商文化,然后我们开始为各自家乡的光辉历史争执不已;他送我回宾馆时买了一只大菠萝给我,在他走后的半小时我便把整只都吞了下去,然后牙齿狠命地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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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节 李萌:让我取暖 3
这是我在H城的日子。在他身边,我就不再去想任何事情,那样安心地,快乐着。
可是这样一个细腻而隐忍的男人,他曾经有过多么汹涌的爱。他们十九岁就在一起,三年以后女孩子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打了无以计数的越洋电话。最后女孩子离开了他。这份爱经历了整整六年,终于枯萎。他曾经试图自杀,他爱得这样决绝。后来他皈依上帝,他说人的情感是不可信的,唯有上帝的爱真实。
他看到我左手中指的戒痕。原来戴着男朋友送的戒指的地方。分手以后摘掉了戒指,却留下了痕迹在那里,不扎眼可是足够清晰。这是我无意间疏漏的证据,向他昭示了那段对他来说空白的历史。他握着我的中指,什么都不去问,只是反复地抚摩戒痕。我看着他,我们彼此沉默。很久以后他拿右臂环住我的腰,头靠在了我怀里。渐渐地我感觉到这个男人的抽泣,眼泪一滴一滴地浸在睡衣上。太久的疲惫,他已经丧失了用言语表达的能力。我慢慢抚过他的头发,像是安抚一个恐慌的孩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在我怀中熟睡。
我靠在床上,搂住他的脖颈。没有人可以一直单独走下去的,独立再久,也终需要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后来他给我传福音,坐在我的身边,他的手指长而苍白,指给我那些玄妙的图画。我安静地听他讲,让自己心无旁骛。他多么希望我能够皈依上帝,早一点甚至马上。他看着我,问我说你现在可以祷告了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垂下头,他沉默地等待我的回答,空气静得让人难过。朵朵,我多么不想让他失望。他如此的善良而敏感,怀着深切祈盼的目光注视我。可是,我无法做一个向上帝撒谎的孩子,我永远逃脱不了他的检阅。我得承认我仍然有着浮躁的欲念仍然不够彻底的虔诚。尽管我在那一刻的确竭尽了全力以致身体微微地在发抖。所以我艰难地对他笑了笑。然后他轻轻说,没关系。那一刻我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我怎样才能告诉他我如此辛苦的挣扎。
他去送我的那一天,H城冷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他把外套裹在我的身上,我们坐在车里,他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永远都那么温暖。的士窗外的建筑迅速地退去,看不清,就闪过了。
我突然就觉得有些恍惚。这三天,如同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并且,直到结束时都不愿醒来。
他说,你就这样走了吗。
然后我就笑了,其实我发现H城没有那么破啊,有PARKSON,有赛特,有PIZZAHUT,什么都有。
他说,那么,什么时候再来吧。
我想,可是,他就要离开了,到一个叫香港的地方去。他离开了,这里就变成了一座空城,真正的,空空荡荡的。火车还没有开,他陪我坐在铺子上。我忘记了我们在说什么,总之只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我努力地,抻着一张坦然而狡黠的笑脸,害怕一松懈,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终于要下车了。我脱下外套递给他,他说,你自己小心一点。然后,就下了车。
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