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中)-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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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地盯着有云的天空。天近黄昏,许许多多的积云,终于开始变幻了,刚刚有了些
积雨云的模样,柳子墨就率先用手中的火种,点燃身前的山坡。分布在天堂各处的
人,同样毫不迟疑地跟着他,将星星之火扔进森林,一百处起火点迅速变成了熊熊
大火,又由熊熊大火汇成滔滔火海。
在不远的西河,日军的一个中队已经越过雨量室,顺着河堤快速向下游迂回而
去。这时候,猛的一声铁沙炮响,独立大队的人从河堤后面杀出来,一直同政府军
交战的日本人,被从未见过的铁沙炮吓着了。紧追着第一炮的回声,铁沙炮又响起
来,只会向前冲的日本人躲不开刮风一样迎面袭来的铁沙和铁子,往回逃的样子和
所有打了败仗的溃兵没有任何两样。杭九枫他们顺势钻进倒下的雨量室,架起铁沙
炮,同日本人打得难解难分。
天色再次黑了下来,九枫楼上的重机枪发出一串长点射,这一天的战事随之全
部停歇下来。冯旅长的脸上还有几丝不相信,不断地将望远镜举起来又放下,放下
了又举起来,总在被炮火颠覆的雨量室四周看来看去:“这个傅朗西,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心里的乾坤不小呀!”
王参议没有接着冯旅长的话往下说,他将好不容易得到的空闲全部用来观察突
然出现的火成云。
的的确确,风雨雷霆就藏在火成云里。天堂里突然燃起的森林大火,将所烧毁
的植物中的水分快速升腾到高空,沿途还顺带着吸附了空气中的许多潮湿,受到冷
却后,又变成水滴快速落下来。熊熊大火产生的气流升得很快,所带动的下降气流
同样不甘示弱,水滴不再因为速度不够而在半空中被蒸发,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形
成了雨。阴暗的火成云,终于在某个时刻摇身一变,成了积雨云。
一股熟悉的南风顺着西河漆黑地飘然而至,刮着刮着,干枯的感觉消失了,空
气中开始出现湿润。偶尔出现的一两声枪响,无法影响不紧不慢的南风。当被紧张
的战事搅得无法入睡的人意识到有雨时,激起阵阵枯涩泥土气味的雨丝真的落了下
来。雨丝时断时续,没过多久,它就停了下来,连地皮都没湿透。半夜过后,天上
响起一阵雷声。不一会儿雨又来了,虽然略大一些,仍不能让地面上出现积水。好
在这雨还有继续下的可能。经过第二次停顿,瓦沟里终于开始滴水了。宛如女人生
下孩子后头三天的奶水,一开始流不出来,要请大孩子帮忙唆,若不行就需要做丈
夫的男人张开嘴,将乳房全部含住用尽全身力气往外唆,只要唆得奶水一丝一线地
往外喷,便再无止住的可能。久违的雨像初生的奶水一样一发而不可收,不紧不慢
地从半夜下到黎明,西河全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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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九日,新一天的天门口保卫战因故从早上八点推迟到八点
三十分。小岛北显然对突然出现的火成云缺乏研究,没有将这雨当回事。武汉三镇
已在十月二十七日被日军占领,所谓武汉保卫战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况且他的旅团
自进人中国以来,总是以政府军的某个集团军为对手,区区两个旅要想阻止他们横
扫整个湖北省东部,简直是痴人说梦。假如此刻炮El指着的不是天门口,而是别的
地方,用不了半天,就会将其夷为平地。将进攻时间推迟半小时,是为了让王参议
和冯旅长做出投降或者逃走的决定。在冯旅长的授意下,马鹞子将送信的中田翻译
官脱得精光,剥下来的日本军服穿在一只狗的身上,再由中田翻译官牵着回去见小
岛北。
细雨霏霏中的激战刚刚展开,接到急报的王参议便手舞足蹈地大声喊叫:“落
雨了!落大雨了!落大暴雨了!”与温情脉脉的天门口相反,天堂一带的峡谷里整
夜都是雷霆万钧暴雨倾盆,用草袋垒在鬼鱼潭上的堤坝被蓄得太满的洪水冲垮了。
躲在天堂山谷里翻腾了一夜的大暴雨,随着一人高的浪头狂泻而下,在受到下游拦
河坝的阻挡后,洪水打了一个翻天覆地的滚,翻过河堤漫过田畈,顷刻间就将天门
口变成一片汪洋。老泪纵横的王参议抱着从天堂归来的柳子墨的肩头泣不成声,梦
呓般一遍遍地说:“这雨呀,为什么不早来?早来一个月,我也不会让武汉三镇落
入日本人之手。”
天门口上空也在落大雨了。小岛北的炮群开始拼命轰炸下游的拦河坝。可是洪
水上涨的速度更快。冯旅长的部队也趁机发起全线反击。没有被淹死的日本人只得
将山炮搬上马背强行突围,顺着来路,一口气退回到霍山县城。
柳子墨一点也不兴奋,他想起那年在东京过夏天,台风一来,浪尖比屋顶还高,
小岛和子吓得躲在自己怀里像只小猫。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台风,连句安慰的话都不
会对小岛和子说。从那一天开始,小岛北就将对柳子墨的不满公开表露在脸上。那
时,小岛北最爱说,怕水就别来东京。柳子墨想得很远,很少抬头往山下看。
被浓浓雨雾掩盖下的枪声一阵比一阵稀。洪水完全消退后,沙滩上露出许多尸
体。独立大队的人被淹死了近一半,剩下的是小岛北本人和曾经不可一世的日军官
兵。
小岛北是剖腹自杀的。作为日军精锐之师的指挥官,小岛北率兵从上海到南京,
一路所向披靡,没想到在这座他一向认为最熟悉的深山小镇上,被一支兵力与武器
都远不如他的杂牌军打得卸甲丢盔,而且在气象学上也惨败于一向被自己蔑视的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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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参谋长对他说:“你应该向天皇谢罪!”“我是有罪!”小岛北将指挥刀交
给参谋长,将另一把短剑笔直地插入自己的腹部,向左拉一刀,向右拉一刀,向下
拉一刀,向上拉一刀,然后绕着中心划上一圈。小岛北还没死,嘴里呻吟着:“妹
妹,哥哥也来了!”参谋长看了小岛北一眼,毫不犹豫地举起那把指挥刀,当的一
声就将他的人头砍落在地。几个以立正姿态站在旁边的日军士兵,松弛下来哗哗地
鼓了一遍掌。
冯旅长没有找到小岛北的头颅,他的爱将吕团长从小岛北的身上找到一本日记。
冯旅长和王参议很想了解小岛北最近几天里为天门口写了些什么。“日本人的科学
的确先进,在水里泡了两天,这纸还没烂,还能一页页地分开。”王参议将小岛北
的日记本交给精通日文的柳子墨。柳子墨将相关部分仔细看过后,告诉他们,除了
对妹妹的深深怀念,小岛北只在一段文字里提起刚刚平息的战斗。
算上刚刚被撵走的冈村雄二君,已经有十一个下属前来报告,要求恢复早先一
直采用的战法,战区人员一律视为敌方士兵,战区房屋一律视为敌方工事。在天门
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天门口是妹妹最喜欢的地方,妹妹活着时,
每天早上醒来都要说,夜里又做了一个我们一起在天门口嬉戏的梦。我明白,妹妹
梦中相伴的人并不总是我,可我还是愿意听妹妹这样说。天门口是妹妹的,做哥哥
的不能夺走属于妹妹的东西。
王参议和冯旅长略有感动,但还不足以使他们宽恕小岛北,自己的妹妹是妹妹,
别人的妹妹就不是妹妹?他俩既有共同的愤慨,又有相同的惊叹:在构思这场梦想
般的战役时,一心一意只想水,忘记了火,幸亏小岛北还有一点人性,否则只要几
根火柴,将天门口点燃成火海,战场上的情形就会变得完全相反。
战场打扫干净后,梅外婆提起要给小岛北树块墓碑。
来自太平洋上的小岛和子最爱天门口的燕子红,安睡在这里的人是她的哥哥!
写完这段碑文,柳子墨在梅外婆和雪柠面前说了实话:那段关于小岛和子的日
记是柳子墨即时编造的,“因为那句孤零零缀在日记后面的话,感动了我!”
在攻击天门口的那几天里,对妹妹的怀念不断地折磨着小岛北,然而,在每一
个具体文字上,小岛北绞尽脑汁,刻意不使它们与天门口有任何关联。小岛北的确
没有允许实施最残酷的战法,其原因他却没有写出来。除了小岛和子,在天门口不
可能再有其他东西让一个制造毁灭和死亡的日军旅团长产生留恋,使他不忍用大炮
与火焰将顽强地阻碍其前进步伐的小小山镇碾得粉碎。柳子墨无法替小岛北想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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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原因,只能一边这样想,一边将自己虚构的文字念给王参议和冯旅长听。实际上,
关于天门口,小岛北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极富侵略性。他用这些弥漫着血腥的文字从
容地记述:将中田翻译官脱得精光,让狗穿上日本军服,人畜颠倒地走过天门口,
非但不是日本人的耻辱,恰恰相反,它证明了这样行事的人不配主宰他们脚下的土
地,必须由征服者来帮他们洗心革面。因此,小岛北得出结论,对劣等人的消灭是
让世界变得完善起来最便捷的方法。
这些文字只差一个最后的句号便完美无缺。很显然,那一刻里,小岛北已经无
法保持从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铺天盖地的洪水突然淹没了小岛
北的野战司令部,他不得不抓住最后的机会写下与上述日记毫无关系,但又具有预
见性的一句话:
请子墨君葬我于妹妹花开之所在。
第九章 一耳一口一个王
八 五
麦香死后的几年中,曾经有四个女人出现在傅朗西的生活中。
与那些女人的交往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结果。身处游击战或者运动战的环境,
往往一觉醒来就已经天各一方,连好说好散都用不着。因为接到第二十五军的命令,
傅朗西带着独立大队向东去长岭岗汇合,半路上中了埋伏,与阿彩等人失散后只好
钻进一个大户人家,一躲就是半个月不说,还与这家人的独生女小三做了一段的露
水夫妻。就要出嫁的小三在娘家的日子没几天了,每天夜里她都瞒着父母来找傅朗
西,偎在他怀里偷着笑,偷着哭。就在傅朗西发誓,不管将来能不能成为真的夫妻,
也要来带她走时,小三却出事了。不知为何,那天夜里小三没有来找傅朗西,而是
开了后门往山上去,被自卫队的哨兵一枪击中了前额。小三是四个女人中的第一个。
最奇妙的还是到了第二十五军,一路打过黄河后,碰到陕西婆姨。陕西婆姨到死也
没让屁股上中了一枪的傅朗西看清楚模样。其实照顾傅朗西的是另外一个非常贤惠
的女人。那个女人每天来两次时,都有蒙蒙光亮。陕西婆姨第一次摸黑进窑洞时,
傅朗西就明白她是自己找来的。擦洗换药的事已被先前的女人做了,陕西婆姨便找
些穴位慢慢地帮他按摩,直到后来有了性事,也没让傅朗西出过丁点力气,只需要
躺在那里,示爱所要做的一切事,都由她来行动。陕西婆姨像云一一样罩着他,亲
着他。陕西婆姨后来变成一轮月亮的影子留在傅朗西的心里。傅朗西的伤势越好,
陕西婆姨不管快乐到哪种层次,都不肯说自己的事。傅朗西问得越多,她对傅朗西
的亲热就越多。两个人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