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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 3:周作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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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0 年10 月8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松崖诗钞
  《松崖诗钞》一卷,武康李钟撰,抄本,皆近体诗,共一百一首。首叶有印,白文云阮亨梅叔,末有墨笔题字一行云,“甲子冬日扬州阮亨梅叔敬读于武林抚院之诚本堂”,名字上盖二印,朱文曰仲嘉,白文曰阮亨印,皆颠倒,二之上重盖朱文印梅叔,故重叠猝难辨识。卷首夹红纸一幅,似系第二纸,首二字曰钧诲,当系承上文,下云:武康僻在群山中,辁材讽说之士,专务帖括,以习古为大愚。广文髦而好学,其诗又天机清妙,实为此乡所仅有。若蒙夫子题辞奖借,则闻者必踵而起,固陋之俗,可以小变。伏求赐以弁言,慰其慕韩之意,则广文幸甚,熊飞幸甚。
  此盖是徐雪庐手笔,其上又有草字涂改,其文云:讽说之士,专务帖括,以习古为大愚,今广文之诗,颇似陆放翁,而胸次更无芥蒂焉。王右丞云,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真趣矣。吾于广文之诗亦云。嘉庆甲子,扬州阮元序。
  有白文印云伯元。案阮君编集《两浙辅轩录》,成于辛酉癸亥,此书呈进稍迟,又录例不收生存人,故未能入选。惟潘峄琴编《续录》及《补遗》共六十卷,在九十年后,乃亦不收入,未知何故,岂传抄本不多,采访者未之见那。徐雪庐着《春雪亭诗话》颇可喜,据小引盖作于嘉庆乙丑,卷中常引故人诗句,而亦不及松崖,然则松崖诗岂真在此一册中欤。余不知诗,惟喜其多真率处,又常言酒,似是真爱饮酒者,与寻常诗料不同。《避地》五律中云,市近亲赊酒,村荒寄卖鱼,句云,酒债急须偿,又云酒债嫌多积,赊盖属实。其自咏广文先生生活之七律有云,喜酒不嫌妻对酌,以诗论不知如何,然此语总之极佳,殆可谓自有其真趣者也。
  □1940 年10 月16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读诗管见
  江叔海《石翁山房札记》卷三有牟陌人《诗切》一则云:
  栖霞牟廷相陌人,孜孜三十余年成《诗切》一书,手稿凡六易,大旨谓当劾郑笺,黜卫序,寻博征,申浮丘申培之坠义,顾所改侍序类多影响依附,或凿空臆撰,无所谓寻博征申坠义也。其最可嗤鄙者,如《桑中》刺丑夫欲得美室而不谐也,《有蓷》咏丑妇欲去其夫也,《有狐》童子宦学,其友作诗戒之,以卫多女间也,《葛生》刺寡妇不谨也,《东门池》观美女戏舟也,《东门杨》咏夜游张灯也,《泽陂》嘲人怕妇也,《鱼丽》刺众客无廉耻而嗜饮食也。说《诗》至此,风雅扫地矣。近人罗慎斋《诗说》尤多创论,至谓“视尔如荍,贻我握椒”为指男女阴。
  此真诗之一厄。
  案江君此说颇有传讹,亡友饼斋尝以问余杭先生曰,荍何物也?先生曰,大头菜耳。此语至今流传。后饼斋从老铁借得凝斋《读诗管见》阅之,始知所说不实。罗氏原书卷五云,“视尔如荍,谓其色与荍之华同耳。荍华白而浅红,布地繁密,亦秾丽而可爱者。椒性辛温大热,食之走气分而助火。”并未曾指男女阴,江君殆出误记。又罗氏生乾隆时而称之曰近人,亦误。唯凝斋以椒为春药,谓猝投之而强使吞之。又释子仲之子云,子为子仲之丈夫子,非女子也。谓诗咏强暴者于白昼稠人间掠美少年以去,则解亦大奇,惟不如札记之所云耳。牟氏《诗切》不可得见,但其序尚有传本,又罗氏《诗问》中间或引其数语,“视尔如荍”二语下引牟陌人云,妇人相语也。想必别有说法,惜不能得其详矣。《诗切》所说序虽多似诙诡,然亦颇有适切者。如
  《泽陂》之第三章云: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牟氏解之为陈人怕妇诗,岂不极似?徐读一过,直令人忍俊不禁。此虽未能谓为确解,总不得不说殊有巧思也。
  □1940 年12 月3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曾衍东诗
  春间偶得《哑然绝句》诗一册,内题“哑然诗句”,“七如道士曾衍东着”,手写木刻,半叶六行,行十二至十五字不等,皆七言绝句,每首连题共四行,一叶得三首,凡七十七叶,计诗二百四十首有半,末尾残缺。首有序云。
  七如诗句多不成话,却又好笑。以其不成话,便当覆瓿。因其多好笑,搁在巾箱,舍不得遭蹋他了。久之成堆,公然一集。古云,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哑然绝句自序,嘉庆戊辰,七如道士曾衍东。
  我读其诗其序文,看其字其款式,如“嘉庆戊辰”四字夹行并写,其图章,如云“曾大诗书画”,“曾先生妙笔”,可知是郑板桥一派,又一印文云,宗圣裔六十七世孙衍东,则是曾子之后也。曾见王西庄郝兰皋所写信,有模仿板桥体者,可以想见其时风气之一斑,只可惜现在找材料不大容易,若此诗集在这一点上颇有价值,若其多好笑读了有趣,又其次也。关于曾君的事,
  只见方士淦《蔗余偶笔》中有一则云:
  楼未起时先有鹤,笔从搁后更无诗,曾大令衍东题黄鹤楼太白堂楹帖也,超妙之作,足冠斯楼。阮太傅总制楚中,命去之,然早已脍炙人口矣。
  今集中有《黄鹤楼》一首云:
  楼高多少步楼梯,直上高楼远水低,画鹤鹤飞都不见,大江东去夕阳西。又有下乡诗云:丝繐榔竿轿大乘,四围雪亮玉壶冰,村姑不识玻璃面,纤手摸来隔一层。
  此盖是居官时作,但不知是何处令君,或者当在两湖乎。曾君圣裔,而喜作打油诗,岂不怕世人之攒诃聚署耶?此一事亦令我感到兴趣。前见孔传铎所作《申椒集》及《红萼词》各二卷,多隽艳可喜,此人乃衍圣公也,虽是性质略略不同,但亦可谓无独而有偶矣。
  □1940 年12 月10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右台仙馆笔记
  《艺风堂文续集》卷二有《俞曲园先生行状》,末有云:古来小说,《燕丹子》传奇体也,《西京杂记》小说体也,至《太平广记》,以博采为宗旨,合两体为一帙,后人遂不能分。先生《右台笔记》,以晋人之清谈,写宋人之名理,劝善惩恶,使人观感于不自知,前之者《阅微草堂五种》,后之者《寄龛四志》,皆有功世道之文,非私逞才华者所可比也。
  缪君不愧为目录学专家,又是《书目答问》的著者,故所说甚得要领,以纪晓岚孙彦清二家笔记与曲园相比,亦有识见,但其实铢两殊不能悉称,盖纪孙二君皆不免用心太过,即是希望有功于世道,坐此落入恶趣,成为宣传之书,惟以文笔尚简洁,聊可一读,差不至令人哕弃耳。
  《右台仙馆笔记》十六卷,虽亦有志于劝戒,只是态度朴实,但直录所闻,尽多离奇荒陋,却并非成见,或故作寓言,自是高人一等,非碌碌余子所可企及也。试以卷一为例,第一则记冯孝子,虽曰以表纯孝,庶几左氏之义,写的落落大方,有古孝子传之风。又何明达、王慕堂二则,写市井细民之高义,可以愧士大夫,而了无因果的结局,近世说部中均极少见。若其记范婉如及扬州某甲女,痴儿怨女之情死,发乎情而不能止乎礼义,乃多有恕词,此则又是儒家之精神,为不佞所最崇敬者也。潮州制柿饼人砍断虎尾,因而获虎,末曰:“孔子曰,下士捉虎尾,然下士亦正未易为也。”应敏斋在钱唐江沙洲上见绿色巨人,未曰:“《搜神记》载孔子厄于陈,弦歌于馆中,夜有一人,长九尺余,皂衣高冠,咤声动左右,子路出与战,仆之于地,乃是大鳀鱼。君之所见,或亦此类乎。”此等处骤视似只是文人旧习,所谓考据癖耳,实则极有意思,轻妙与庄重相和,有滑稽之趣,能令卷中玄怪之空气忽见变易,有如清风一缕之入室,看似寻常,却是甚不易到也。
  卷首附刻征求异闻启并小诗二首,其一末联云,“正似东坡老无事,听人说鬼便欣然”,夫听说鬼之态度有如东坡,岂复有间然,而先生年老又似乐天与放翁,更无些子火气,则自愈见醇净矣。
  □1940 年12 月17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方晓卿蠹存
  近来旧书大涨价,但比较起来总比洋书为廉,所以还要买些来看。我看书没有专门可以做个界限,只是凭了兴趣,简单的说目的只是想知道罢了。
  而拉扯开去便有点近于芜杂。时常看见了一部书,随即想找这著者的别的东西来看,结果往往是很花了一点钱,而又大抵看了没有什么意思。买到姚福均的《铸鼎余闻》四卷,很是别致,于是设法去我了《补篱遗稿》八卷,《海虞艺文志》六卷来。其次是方旭的《虫荟》五卷,续找来的有方晓卿《蠹存》二卷,光绪戊戌刊本。《虫荟》收罗材料颇不少,可以算是关于动物的一部类书,特别是蛇的一部分,读去仿佛是听讲希奇故事,也颇有意思。
  《蠹存》却是一部怪书,目录共分天文时令神鬼形体妇婴食物植物等十八目,据序言凡因应之大,事物之细,罔不毕具,以广见闻,神日用,似乎是《万宝全书》之类,而又实是笔记,所以是特别。如时令中多列禁忌,宫室方位,方药亦杂神异,其所主似近于方技,用现代语当称之为非科学的,但因此亦多保存好些旧传承或是民俗的好资料也。
  神鬼一目颇足比拟《西阳杂俎》,其说鬼尤多妙语,但不着出处,稍为可惜,所说不必一致,故疑其非出于一源。“水鬼”一则云:鬼作纸灰气,惟水鬼作羊臊气,如人在船中闻羊臊气,急向空写嚣字,则不为害。按溺鬼作羊膻气,亦见《子不语》,岂已视为水怪故耶,写嚣字可以避害亦奇,符咒的心理亦大值得研究,但恐不易得此闲人耳。
  □1940 年12 月24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春在堂杂文
  《春在堂全书》十年前购得一部,共一百六十本,堆放书架上,有望洋之叹。不佞不懂经学,全书中精粹部分以是不能了解,以前陆续抽读的只是尺牍随笔杂抄笔记这一类,大都是曲园先生业余遣兴之作罢了。我向来很佩服曲园先生以一代经师而留心轻文学,对于小说故事做过好些研究,读《右台仙馆笔记》中《黄土老爷》诸篇,觉得是好文字,非一般说部中所有。近来闲居无事,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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