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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 3:周作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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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杭州得白纸本,皆是原刻,白纸本尤阔大,但别无印记。壬午冬日又得一册,白纸初印,卷首有朱文圆印曰蘖宦,白文长印曰消沉文字海,卷末朱文长圆小印曰子培阅。王氏序后空白有墨笔题记云,“惜庵先生为下相名士,藏书甚富,予过宿迁拟访之,未果也。今观是文,殊异流俗,以序宥函之诗,可谓双绝已。诗中投赠多予故人,宥函既逝,诸人亦多零落,五官与季重之书真不堪卒读也。咸丰庚申,丹徒庄棫书。”下有白文印曰蒿庵。又题一诗云,枨触山阳渎,风流事竟乖,安仁不可作,公绪又生埋,遗稿谁相颂,高文轨与侪,佳儿亦我友,拭泪望长淮。书刊于道光己酉,相去才十年也。予又曾见后印本,虽有破碎漫漶处,而细看乃出于同一板本,《风月谈余录》所云翻刻本却未得见,不知是何时何人所刻也。(三十一年五月)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钱写本说文窥管后记
  钱玄同先生手写《说文窥管》十四叶,旧藏浙江图书馆,今不知尚存否。
  偶从杭州书店得照相本一份,因为影印流传,亦聊为亡友作纪念也。玄同写是书时盖在民国元年,正供职浙江教育司,余亦任视学,同住头发巷丁氏三十六峰室楼上。余既不出发,又无办公处所,常倚枕观书,所谓卧治时代是也。转眼三十年,玄同墓草已三枯荣,坐对遗编,过去事迹历历心头,曷胜惆怅。后有刘子庚先生跋语,子庚殁亦十余年矣。跋称文之著书散佚,盖未确。文之有《柯亭子诗文集》共三十五卷,道光末所刻,子庚殆未之见也。
  陆氏校记补正缺文,颇有用处,唯其中亦有玄同故意改写者,须分别观之,因原本有此二纸,故仍附于末。
  中华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十六日,周作人记于北京之苦雨斋。
  □1942 年刊北大图书馆影印本书,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谪麟堂遗集
  戴子高诗文集各二卷,最初所见为风雨楼活字本,心甚喜之,欲求原刻,得嘉业堂新印本。内有补刊六叶,而文集卷二漫漶处尚多有,甚以为恨。又买得旧本两种,价颇居奇,惟徐有壬周中孚诸传仍有残字,但无补刊叶而已。
  近日从小店买来一部,乃始完全无恙,大为喜慰。此集刻于光绪元年,至今不及七十年,佳本已难得如此,岂以板本不良之故,故易于残缺耶。戴君治公羊学,推重阳明,诗文中又常有故国之思,亦是清末之一奇士,刘申叔邓秋梅诸人曾加以表章,近三十年来渐就沉晦,后生恐将不复能举其名字,此亦深可叹息者也。(六月十一日)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恒言录
  昨日以六金买得《恒言录》二册,可谓廉矣。此书原有一部,乃十年前从修绠堂得来,照例极贵,书上记有年月,但不书钱数耳。惟凡有可喜之书予见即复留之,有重出二三者,今买此书亦为是故,阅之却复有所得,盖虽同一板本而又有殊异也。旧本题阮长生序,今改作常生,本文中长生案云云亦悉剜改,惟卷末有三处仍作长生,又元字旧缺末笔,今亦补足,间有遗漏未补者散见各处。阮长生不知何时改名常生,乃一一剜改旧文,可谓不惮烦矣,至补足缺笔字,则又何耶。
  旧本只末叶题曰,“后学甘泉阮鸿北渚、仪征院亨梅叔校”,今于目录后添刻一行云,“仪征阮亨仲嘉校”,或者此本校改乃出仲嘉之手,以避家讳为无谓,为之改正,亦未可知。此等板本之变更其事甚微,却亦甚有意思,值得查考记录者也。(三十一年六月十五日记)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列仙图赞
  中国画列仙者向来无甚好手,近世竞称任渭长之《酒牌》,但细看亦只是配景见长,若仙人本身但是其间一部分,且亦不大见得若何仙气也。日前偶从书贾得日本释寂照所作《列仙图赞》三册,安永庚子刻,后归芸草堂印售,却颇别致。每册各四十图,图中大抵一人,略如绣像,只偶有所执持跨坐而已,其最特别处则仙人容貌多奇古或枯槁衰老,如广成子老子黄石公诸人。酒牌亦有之,而二者极异。凡人固不得见真仙,但如以白云观老道之例推之,即或延年而未必能驻颜,则此所图写者或反近真,亦未可知耳。
  中国神仙家大约可以分作两派,其一禁欲的,辟谷导引以求不死,与印度外道仙人稍相近。其二服金石以至御女,可以说是纵欲的,秦皇汉帝以来信徒不少,观于举世艳称吕岩,可以知之,吕仙图像固俨然一多福多男子之员外相也。写枯槁的仙人,中国竟似无此观念,即萧山任君亦未着手,思之亦可惜事也。(六月十六日)
  □1942 年作,1944 年5 月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樵隐集
  《樵隐集》五册,丹徒李遵义着,刻于民国癸亥,诗文杂着凡九种,殆因印书不多之故,市价奇昂。但一借阅,以个人偏好论之,则其中亦只《毛诗草名今释》,《鱼名今考》二种一册,差可取耳。《诗存》三卷中,《山居杂事》《岘南杂兴》等绝句四十余首,写农家风物,亦有佳句,作集序者称其书确为农家云云,诗中只此可为左证,其余都浑不似矣。
  《诗存》中有《哀发吟》七解,词既荒恶,而宝爱辫发,有类失心,似竟不知辫之历史者,可谓异事。大抵前清遗老惟知模拟明末隐君子而不能辨别情事之殊异,《西江诗话》载黎祖功诗,我颈不屈如老鹤,我发已剪如秃■,固堪称强项有骨气,今乃曰,虎豹犬羊一齐鞟,髡奴吾民何罪恶,此岂复成语耶。
  文人弄笔,纰谬时亦难免,惟赖其益友为校订厘正之,今观诸序亦多梦梦,则自无望矣。古人云,士先器识,正非迂谈,但翻阅别集,深觉此事大难。结果只能反求诸己,惟读者有器识,乃可杂览,虽不希望拣金,披沙之能则不可缺者也。
  吴街南《读书论世》卷十二“金代”一则云:建炎初金人禁民间汉服,令髡发,不如式者杀之。真定太守李邈被执三年,使髡发,大骂,挝击其口,犹吮血噀之,遂遇害。前此北魏孝文用华服,契丹破晋,令华人华服,契丹人仍契丹服,自服通天冠绛纱袍,元入宋亦无改服之令,独金人不如式之令何严耶。《读书论世》以是被禁毁。前后才二百年,街南之书几不可复见,后人乃盘辫而大言,亦宜也。(十月五日)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二十七松堂集
  廖柴舟《二十七松堂集》以前只有日本翻刻十六卷本,首有文久壬戌盐谷世弘序,即清同治元年,此板似至近时尚存,故书甚常见,每部十册售价才二金耳。
  今年偶从杭州得原刻本,凡九册,计文十八卷,诗六卷,似系康熙时刻而后印者。与日本刻本比较,卷首朱蕖序及自序均相同,独多乾隆三年高纲序,曾璟撰传注云载《通志》,盖是后来所加。文卷一至十六亦同,惟有两篇题目上剜去三字,日本刻本不缺,可知所据为早印本,至于此处朱吟石之名为何有违碍,则未之知也。卷十七为《四书私谈》十八则,《答客问》五则,《山居杂谈》六十五则,卷十八则为杂文,编列颇凌乱,诗集六卷而题作卷十七至二十二,原来与文集并算,及文集添刻两卷亦列为十七十八,故看去乃似重出也。书系原装,每卷首叶有朱文直行印曰“戴同寿藏”,余别无印记。(十一月十日)
  □1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憩亭杂俎
  ?942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画钟进士像题记
  《金冬心杂着六种》,寒斋有《巾箱小品》本,种榆仙馆刻本,当归草堂刻本,最后乃得桐西 刻本。当归草堂本目录后有魏稼孙题记,末云:余为当归草堂校刊此种,旋得湖州凌子与霞邗上来书云,冬心画记尚有吴门潘氏桐西 刻本,时剞劂垂成、道远不及借校,附记于此。
  案潘氏刻题画记五种时在同治壬申,比了氏本才早六年,有王鸿朗跋,不言所据何本,略一比较,似反多鲁莽删改处,唯末附刻王笈甫先生《画钟进士像题记》一卷,却颇可喜。王笈甫即鸿朗,前有光绪丁丑潘介繁序,画钟馗题词世多有之,但只散见各人集中,今汇为一卷,一人之作而有二十二则,可谓难得矣。今年夏日乃又得一册,则上有红蓝二色批语及墨笔题识,语多可取,且亦有足资考据处,因择要摘录之。卷首《画竹题记》自序后墨笔题云:
  光绪三年丁丑之夏,余客楚北,椒坡舍弟以需次在彼相见,各出行箧书互观,贻我此卷,盖镌板武昌郡中者。是岁九月余归吴郡,椒坡亦往湘楚,匆匆分手。令检箧,此种乃有两本,因分一以贻棱伽先生,先生善画工诗,古趣奇趣,与昔邪居士殊不相让,且与舍弟亦素交,想必展卷一笑也。香禅居士记于二鱼庵,时光绪六年庚辰,端午后三日。
  朱文印曰香禅,曰瘦羊,前一印曰二鱼庵。《画竹题记》第一叶栏外朱文印曰惟德堂,曰化生,白文印曰香禅居士,又白文曰顾芸台印,朱文曰鞟翁,曰騃老,白文曰顾曾寿,曰顾亮基印。第一则题记首云,饥凤非竹实不饱,余画竹,竹之实岁无所收,末云,余之常饥又何怪乎。书眉蓝笔批曰:“第一条即是江湖口吻。”又朱笔批曰:“王渔洋朱竹垞批杜诗所谓乞相。黄山谷云:开口辄言穷,其意欲何为,又云,客来献穷状。张山来曰,其意但求布施耳。”卷末空白处朱笔题曰:“先生胸襟故高,惜激而不广,干青云而直上之意未见也。庚辰五月,棱伽山民。”又蓝笔题诗云:“精玉两呈人各见,鱼熊兼爱性难同,光芒太露缘何事,未免胸怀欠抱冲,民又书。”《自写真题记》上亦有眉批两则,不具录。《画马题记》卷末朱笔题曰:
  “为人学问,不宜愤激,不宜炫耀,冬心先生才气虽优,德器终不足也,惜哉。棱伽山民。”又蓝笔题曰:“冬心题画诸诗皆不见佳。”案香禅是潘钟瑞,棱伽则顾氏也,所评虽严切,然亦深中冬心之病。《画钟进士像题记》序后亦有识语,墨笔云:曩余游鄂渚,值丁丑端午,曾以素纸乞笈甫先生画钟进士像,未得也。去年闰春复往,笈甫见余即言负君债未还,余因索之,遂出戊寅端午所画一帧携归,刚及端午,悬诸斋壁。今又逢端午,而笈甫下世已数月矣。重展画幅,又诵斯编,辄忆老馗沾醉奋笔时也。庚辰五月七日,香禅记。
  又朱笔云:“笈甫先生不得意,画出终葵吓小鬼,题诗无乃太疏豪,棱伽山民为嘘唏。先生海盐人,大才不售,在湖北阔幕,奉事主稿,豪于诗酒,年五十余而卒矣。”据此可知王氏卒于光绪庚辰,唯云海盐人则不确,题记自署古盐官,实为海宁州也。卷中有眉批五处,其一云:“诗意极是,而诗之旨终不是,言尽意穷,失之于薄,才大量狭故也。”
  未蓝笔总批云:
  “此公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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