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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残雪自选集-第47部分

小说: 残雪自选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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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就爬不动了,于是朝右拐向一个平台。冷冷的月光照着她,她时常被自己的影子吓着了。在寂静中她不止一次地想过,也许梅花和她哥哥正在这些平台上追逐吧,这些青年该是多么的胆大又狂妄啊。下去时她胆战心惊,如果在这种地方滚下去,会给她一种将要落于无底深渊的感觉。她听着自己那犹豫的脚步声,分明感到一个黑影正向她靠近,感到那最为不可知的一刻在下一层的转弯处等着她。走累了坐在阶梯上休息的时候。述遗又想起她所不理解的那些人们,那些人们是从来就住在这个城里的。她恍然大悟,原来城本身就相当于深海的海底,人往往被它表面的喧哗所欺骗,不懂得它那沉默的本质。那个沉默的世界是同述遗的世界并存的,二者平行发展到今天。在她的以前的生活中,也曾几度遇见过自己不能理解的人和事。很可能那就是平行线出现了交叉,短暂的撞击过后,二者重又回到原来的轨道。这一年来情况是大变了,隐藏的世界浮到了表面,把一切全打乱了,混淆了。这到底是老年人的迷幻症还是她本人生理上的自然变化,抑或是大自然施的诡计?述遗被纷乱的思绪烦扰着的时候,就看见她上面那阶梯在浮动,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最高的平台上会是什么景象呢?她之所以上不到那个处所,一方面是体力不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害怕。因为有一天夜里,的确从那高处传来过一种奇怪的声音,当时她以为那不可知的一刻快到了,可后来什么也没发生,那短促的叫声再也没响起过,也许那是一种夜鸟。述遗夜间的活动也并非毫无收获,她在某一层的平台上捡到一个玉石镇纸,形状是一条盘着的蛇,这东西在夜里熠熠闪光,一下子就被她看见了。她揣着它下楼梯时就仿佛怀里揣着一块炭似的。她将镇纸放在家中桌上,它的光芒一下就消失了,只不过是一块粗糙暗淡的玉石罢了,算不算得上玉石还是个问题。到了夜里述遗关了灯,将镇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它还是不发光。后来她终于回忆起来,这块镇纸是她在梅花哥哥的窗台上看到过的,当时她还好奇地将它拿起来看了几看,彭姨也注意到了镇纸的奇特造型。早几天彭姨来的时候,述遗将镇纸伸到她鼻子跟前,彭姨夸张地嗅了几下,说〃闻到了墓穴里的怪味〃,但她不承认曾见过这件物品。捡到镇纸后,述遗更加注意那些夜间发光的东西,她幻想自己的眼睛已变成了猫眼,锐利无比。果真,她后来又捡到了胖女人捕蝴蝶的网子,那东西在阶梯上磷光闪闪。彭姨讥笑她说,像她这样检下去,会把整个世界都搬到家中来。述遗听出她说〃整个世界〃这几个字的时候故意发音含糊。后来就再也没捡到过夜里能发光的东西了,不论她把眼睛睁得多么大也是枉然。    
    从梯子上下来,她就看见那些工人正在灯光下搅拌水泥和卵石。灯光昏暗,照出一个黄的光晕,那些人在轰响着的搅拌机边上挥动着铁铲,一个个面目凶恶。由于害怕,述遗就小跑起来。他们还是发现了她,关了搅拌机,大声斥责她。她只好停下脚步,像犯了错误的小孩一样走拢去。黑瘦的、矮小的汉子嘶哑着喉咙对她说:    
    〃你不要来这里转悠,这里总出事,差不多每天早上平台上都有一具尸体。他们都是想沿着楼梯爬到顶上去,哪里爬得到呢?下场可想而知。那些个尸体,我们将他们全放进了搅拌机。〃


中篇小说(二)第75节 变通(13)

    述遗听完这些警告,昏头昏脑地走,忽然触到一面墙,原来自己走到了另一栋未完工的楼底下,这栋楼前也有人在搅拌水泥。她连忙躲到墙的阴影里,悄悄地绕过那些人。但是她绕过这栋楼房之后迷路了。抬头一看,到处都是未完工的楼房,每一栋楼前都有搅拌机,她没想到工地会有这样大,这么多房子。回想自己上一次和彭姨来这里的情景,这个院子并不见得有多大。再说自己在这里住了几十年,难道连这个地区的范围都搞不清?惟一的解释只能是,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工地正在往西边不断扩张,西边原来是一片农田。但是在这样的黑夜里,她又怎能分得出东南西北呢?述遗的双脚都走累了,没有办法,只好从一栋房的楼梯口上去,上到二楼的平台,靠着一面墙坐下来。对这件荒唐的事她只好在心里苦笑。她,一个老太婆,活得不耐烦了夜间出来猎奇,现在又人老眼花找不到回去的路,只好在平台上等人来谋杀,然后让自己这把老骨头进搅拌机。这样想着时,又感觉到一个黑影沿梯子上来,走进平台了,也许就蹲在她对面的门口,那地方黑糊糊一片。不知过了多久,她竟靠着墙睡着了。在睡梦中恐惧并没消除,看见一只豹张大嘴咬住她的脚,但始终咬不下去。她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念头:既然这动物总不松口,自己干脆继续睡吧。就这样时醒时睡的,居然熬到了天亮,只是背痛得像被人打断了似的,想要站起,却扑到了地上,扑下去的一刹那看见前方有个死人,那家伙也扑在地上形成一个〃大〃宇。述遗想,他一定是昨夜的那个黑影,他是被人追杀的吧,这恐怕就是梅花哥哥所说的〃游戏〃。她在地上躺了一会才努力站起,因为不放心,她又用脚踢了那尸体几下,不见动静,这才慢慢下楼。这时她心里的恐惧已消失了。下了楼梯就看见街道。    
    〃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睡一夜,我真是越老越荒唐,我不知道要怎样解释这件事。我是不是应该谴责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你已经谴责了自己。〃彭姨看着她说,〃你一点都不脆弱,可以说越老越硬吧。〃    
    〃昨天夜里我什么都没捡到,那种地方太恶心了。〃    
    述遗一边说着〃恶心〃,一边看见自己脑海里波光闪烁,她吃惊地住了嘴。这时彭姨还在看她,看得她很不自在。忽然彭姨努了努嘴,让她看窗口,述遗一抬头。看见豆腐店老板在马路对面向她招手。述遗大声问他有什么事,他就跑过来同他讲话。    
    〃两位老太婆站在一起交谈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感动啊!〃他扶着窗台赞叹道。    
    他是一个白胖的中年人,两只眼睛有点像猪眼。    
    〃我见过您的儿子了,他在豆腐作坊里晕倒过去,是饿晕的,我让他吃了两块生豆腐。您的儿子真坚强。〃    
    〃他不是我儿子,你不要乱说。〃述遗生气地说。    
    〃那也是一样。他总站在您房子前面看您,我想那还能是谁呢?说来也怪,有一回他拿了一个玉石的镇纸来要同我交换豆腐,那东西来历不明,我怎么能够要他的。我白白给了他豆腐,他反倒对我做出鄙夷的样子,人心真是难猜透啊。〃    
    听到这里,述遗实在是受不了彭姨的盯视了,就沉着脸,问豆腐店老板到底有什么事。这一问就将他问住了。    
    〃我找您有什么事?当然什么事都没有。原来您根本不关心您儿子,我还以为我在为您搜集他的信息呢,我彻底弄错了。〃    
    他沮丧地掉头走开了。    
    玉石镇纸放在述遗的桌子上,幸亏刚才那汉子没看见。是不是他也参加了设圈套的勾当呢?世上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吗?这个人并不像梅花的哥哥一样在城里游来游去的,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粗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她家对面做豆腐,述遗从未料到他也会讲出这种话来,而且同梅花的哥哥早有过交往了,真吓人。    
    〃你不是告诉过我那青年已经去世了吗?〃述遗终于直视彭姨问道。    
    〃我同你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你说的是站在你窗前的那个人,那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你把他同我们去看望的生病的青年混为一谈。然后呢,你又从工地上捡回一些东西,说它们同那次访问有关,这都是你单方面的想法。〃    
    述遗越来越踌躇,不知道要怎样来描述天气的变化了。她在大自然的面孔上看出了虚假的表情。冷漠而疏远的表情。这时她才醒悟,觉得自己从前那种种陶醉实在没有什么道理。有时她思忖良久,在笔记本上画下一连串的三角形,如一队士兵在向某地前进。她一边画一边想,这些三角形就是雨,被大地吸收的雨滴流向地心,流向那黑暗无比的、阴谋聚集的场所。而大雨过后的晴天舒展着面孔,好像若无其事。真的,人对大自然到底了解多少啊。她摸了摸自己皱巴巴的脸颊,想起自己为此事徒然耗费掉的那些年华。当她和彭姨都还年轻时,常为出门要不要带伞争得面红耳赤。尽管每次到头来都证明她的直觉是对的,彭姨却并不欣赏她的直觉,时常嘲笑地称她为〃预言家〃,弄得她心里闷了一腔怒火。彭姨还从不认错,如果事实证明她错了,她仍要强词夺理,反过来告诫述遗,要她不要被表面现象迷惑,不要把心思全放到揣测大自然的意图上去了。回想起来,自己后来买笔记本记录天气情况,初衷正是要同彭姨对着干啊。几十年来,她一直极不理解彭姨的顽固的思维方式,总在暗地里尝试要击垮她,至少也要做到不让她来干扰自己,这样努力的结果却是自己终于全盘崩溃,被她牵着鼻子跑了。同她共事多年的彭姨,是通过什么途径掌握了大自然的真谛的呢?她并不属于那种影子一类的人,她身上世俗的气息比自己还浓,但她却比自己更能理解某些反常的事物。在邻居们眼里,她是个叫叫嚷嚷的老太婆,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揭别人的丑,目光短浅,思想缺乏逻辑。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促使述遗进入了她目前身处的迷幻世界。也许她茫然度过的那些年华就同一股雨水一样,始终在往那不可知的黑暗深处渗透吧。那是怎样的漫长而蒙昧的过程啊。现在她是更加谦卑了。因为不知道要如何评估自己,她就开始看周围人的脸色,谨小慎微地询问一些边缘性的话题。比如去买菜的时候就问菜贩子,干这一行是出于兴趣呢还是为生活所迫?有没有产生过改行的念头?从豆腐坊旁边经过时她还假装关心地从水里捞起豆腐左看右看,并厚颜无耻地问老板:卖不完的豆腐如何处理?当然她从未得到过回答,对方只是望着她,期待着,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对她来说,这种态度比奚落还要糟糕,她只好讪讪地走开,什么也没捞着。彭姨的态度和他们有点不一样,彭姨对发生在述遗身上的变化似乎是持肯定态度的,可是她又完全否定她的判断力,将她看作患了病的老人。于是述遗的情绪也随她的态度忽上忽下的。


中篇小说(二)第76节 变通(14)

    有一天她坐车去市中心理发,居然在车上看见了那位老农民,一瞬间她又不能确定自己从前到底是不是真的见过他了,也许他只是同自己虚构出来的形象正好符合吧。她走过去站到他的旁边,老农看了看她,那目光有点轻视,有点不以为然,本来打算开口的述遗咽回了她的话,究竟是否见过他的疑问也就得不到答案了。过了一会儿,那老农竟然离开座位,站到车厢另一头去了。从理发店回来的述遗一路上都好像在梦游,后来走过了自己的家门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回忆就同洪水一样汹涌,五花八门的片断令她目不暇接,她甚至记起了两岁时母亲系在她脚上的一个铃铛,也记起了母亲当时的样子。那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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