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作品集-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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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怎么知道?周敏说:潼关出了庄之蝶,潼关就流传着他的轶闻趣事,以前我还以为是人衍生的事,没想倒真是这样!她一见到信就说了,庄之蝶好大架子,一个条儿来,人也不见面了孟云房说:你怎么说?周敏说:我说,之蝶老师说了,他现在正写一个长篇小说,过一段日子就来看你的。她还说看什么,已经老了,不好看了!周敏说完,笑了笑,却说:孟老师,事情这般顺当,倒让我担心。之蝶老师以后要怪咱们的。盂云房说:正是这样,我才赶写一篇他的作品的评论文章的。周敏千谢万谢,直说到自鸣钟敲过十二点方离去。
唐宛儿一整天没有见到周敏的面,知道是在外边为工作奔波,将中午做了的麻食又温了一遍,就热水洗了身子,漱了口,换一身喷过香水的时兴裤头和奶罩,专等着男人回来慰劳他。但周敏一时未回,就歪在床上读起书来。夜深听得门外脚步响,身子就软溜下来,把书遮在脸上装睡着了。周敏敲门,门却自开,原来并未插关,进来看床灯亮着。妇人悄然无声,轻轻揭了书本,人睡得好熟,就站着看了一会睡态,不觉凑下来吻那嘴唇,妇人却一张口将伸进的舌头咬住,倒吓了周敏一跳。
周敏说:你没有睡呀!脱得这么赤条条的,也不关门!妇人说:我盼着来个强奸犯哩!周敏说:快别说混话,一天没回来就受不了?妇人说:你也知道一天没回来呀。周敏就说了怎么去见孟云房,孟云房如何写条儿又见景雪荫,事情十有八九要成了。
妇人高兴起来,赤身就去端了温热的麻食,看着男人吃光,碗丢在桌上,也不洗刷,倒舀了水让周敏洗,就灭灯上床戏耍。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三百十二字)妇人问:景雪荫长得什么样儿,这般有福的,倒能与庄之蝶好?周敏说:长得是没有你白,脸上也有许多皱纹了,脚不好看。但气势足,口气大,似乎正经八百,又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喜欢与男人说笑的。妇人把男人的头推到一边,嫌他口里烟味大,说:哪有女人不喜欢男人的!周敏说:我听孟云房说了,她是个男人评价很高、女人却瘪嘴的人,她没有同性朋友。妇人说:我猜得出了,这号女人在男人窝里受宠惯了,她也就以为真的了不得了。如果是一般人,最易变态,是个讨厌婆子。她出身高贵,教养好些,她会诱男人团团围了转,却不肯给你一点东西,这叫狼多不吃娃,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周敏说:你这鬼狐子,什么都知道,可潼关县城毕竟不是西京城。她若是那样,庄之蝶一个条儿就那么出力?!妇人说:要说我不明白,也在这里。可我敢说,这号女人是惹不得的,别人只能为了她,她是不能让别人损了她的。既然人家肯这么帮忙,你就多去孟云房那儿,免得以后庄之蝶知道借了他的名分儿生气,也好让孟云房顶着。周敏就说起给夏捷买玉镯的事,说他想好了,把妇人戴的菊花玉镯给她,只给一只,妇人沉默了半日不言语,周敏就不敢多说,爬上去又亲那一段身子,妇人掀开了,说:这是你给我买的,现在你又送她,姓夏的是大城市的时髦女人,样子自然好,只怕她日后也是你的了。周敏说:你尽胡说,她穿着时兴,可一端儿个黄脸婆,一个玉镯子值几个钱?能在编辑部寻个事儿干,或许往后会寻访到我所要的东西,咱们又可在西京长长久久生活下去,哪头重哪头轻,你能掂着的。若不愿意,我明日重买一个是了。妇人说:好吧。当下褪了一只镯子在床头,背过身睡去了。
三日后,周敏带了玉镯送与了夏捷。孟云房不在家,两人就说起编辑部的事,周敏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夏捷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景雪荫会尽心的。周敏记起唐宛儿的话、也笑了问道:庄老师与她到底是怎么个关系呢?却始终没结婚!夏捷说:之蝶现在是大作家了,可当年哪里就比得了你?爱情这东西说不来,做夫妻的不一定就有爱情,有爱情的倒不一定就做了夫妻。便讲了庄之蝶过去的瓜瓜葛葛,使周敏听得心怦怦然跳,连声叹息。夜里回去,就将这些故事又渲染了讲给唐宛儿,妇人兴趣盎然,要求讲了一宗还要讲一宗、苦得周敏只好瞎编排,说:咱们在一块XX,你倒让我只说他们的事,你是要作了那景雪荫吗?唐宛儿说:我倒幻觉你是庄之蝶哩!噎得周敏全无兴趣,赤着腿立在那里多时,就把裤子穿上了。
后来编辑部果然通知周敏去打杂,好似旱六月落了白雪。周敏带了许多礼品一一给编辑部的人见面送了。每日早去晚归,跑印刷,送稿件,拖地,提水,博得上下满意,他又是聪明之极的人,抽空阅读来稿,也能看出个子丑寅卯。待到一日拿了自写的一篇稿子让主编钟唯贤看,惊得钟主编大叫:你也能写东西?!文章虽最后未能发表,却知道了他的才干。
周敏就从此来劲,早晚没去城墙头上吹动埙声,买了庄之蝶许多书读,又有心打问庄之蝶的事,回来说与唐宛儿喜欢。唐宛儿在家擀面,一边用劲擀动,晃得两个肥奶鼓鼓涌涌,一边说:你真要能写,何不就写写庄之蝶?潼关流传他那么多事,你又知道了他在西京的情况,写了如果能在《西京杂志》上发表,杂志靠写名人提高发行量,你写名人说不定也会出名。再说,写了他,替他扩大影响,他回来知道是借他的名分去的编辑部,他若高兴也感激你,就是不高兴,也没什么太难堪你。周敏听了,直嚷道高见,当下夺了擀面杖,说要幸福女人,女人手也不洗,两人就去卧室快活一气。
周敏果然写成三万字的文章,他虽未见过庄之蝶,却俨然是庄之蝶的亲朋密友,叙述他的生活经历创作道路,以及在生活与创作中所结识的几多女性。自然,写得内容最丰富的,用辞最华丽、最有细节描写的是同景雪荫的交往。景雪荫的名字隐了,只用代号。钟主编看后,颇感兴趣,决定当月采用。眼看着出刊日期将至,周敏每日去孟云房家打问庄之蝶回 来了没有,没想孟云房近日正陪了智祥大师去了法门寺看佛骨,夏捷却说庄之蝶已回到城里;昨儿晚还来了电话,就写了庄之蝶的住址,让他不妨先去见见。
周敏心急,搭了出租车径直去北大街文联大院。车行至一半,却叫停下,步行前往,要镇定紧张的情绪。到了大门口,见有许多人在那里,不禁又紧张起来,就远远蹲在一边只向这边张望。门是铁门,并不大的,有一妇女牵了一头花背奶牛,一边与旁边的人说话,一边拿了瓷杯在牛肚下挤奶。院子里就有一人趿了鞋出来,个头不高、头发长乱,穿一件黑汗衫,前心后背都印着黄色拼音字母,奶牛突然长叫了一声。众人就说:牛在叫你哩!一片哄笑:那人说:牛叫我是怕你们把奶吃了,是我建议牵着牛来卖奶的,可头口奶总是让你们吃了!妇女说:一月光景不见先生了,这牛一路上也牵不动的,奶也下得少。今日进城,它是哪里也不肯停,直往了这里,我寻思怪了:莫非是先生回来了?果然先生就回来了!人怎么整整瘦了一圈的,那人说:没有奶喝能不瘦?妇人说:肚子却大了!那人笑笑,拍拍肚子,就趴到牛肚下边,口接了奶头用手挤着吮起来。这边瞧着的周敏倒觉得好笑:文联大院往的这帮文人,果然出怪,现场挤鲜奶不烧生喝也够奇了,哪有直接对了奶头就吮的!就又听旁边人还是论说那人的肚子大小,说:肚子当然大了的,你问先生在哪儿去了?妇女说:哪儿去吃山珍海味了?街上的民谣说八类人搞宣传,隔三岔五解个馋,先生又开什么会了?旁人说:你瞧瞧先生的衫子,上面的拼音是什么?前心写的是汉斯啤酒,后背写的是啤酒汉斯,肚子能不大吗?只听噗地一声,在牛肚下吮奶的人就笑喷了,白花花的奶汁溅了一脸一脖,也就不再吮,付过钱,又说笑几句,吸着鞋噗噗沓沓返回去了。妇女清点着钱,叫嚷多付了,要退的。旁人说:他那一吮,或许吮得多哩,再说别人是挤了卖,他是亲自去吮,这价钱自然高的。妇女说:前日南街一个年轻人买奶,说某某某是吮着买奶,他也要吮,结果是吮不出来,反叫牛尿了一头臊水!旁人说:这还好,他要搞错了,不准儿噙了牛的别的什么也吮了!一阵爆笑,妇人拿拳头打那贫嘴,牵了牛走去,买了奶的也各自散了。周敏见那妇女牵牛走去,买奶的也各自散了,站起来抖抖精神走过去,正好门房的老太太出来关铁门,拿眼光就直直盯他。偏巧有骑自行车的极快地将车停在门前,老太太挡住问:你干什么?那人说:我找王安,他是作曲家,在后楼住着的。老太太说:你是哪里的?来人说:查户口吗?老太太躁了:查户白怎么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文联的大门就是我看守的,这是我的责任。来人说:好,好,我是雁塔文化馆的,姓刘、叫……老太太说:我不管你叫什么,我叫叫他。就在门房里对着一个麦克风,噗噗地吹,头问:有声没?周敏说:有声。老太太说:王安老师,下来接客,王安老师,下来接客!喊了三遍,满院轰响,老太太探头说:人不在,改日来吧!就问周敏干什么?周敏说要见见庄之蝶,但突然决定不见了,想,这老婆子这般叫喊,脱脱是旧时妓院的老鸨嘛,如果真让庄之蝶来接客,自己怎么介绍自己,又是站在门口,一句两句能说得清吗?就返回孟云房家,恰好孟云房才回来,要领了他再去他心下还是紧张,说还是等杂志出来,让庄之蝶看了文章,话就好说了。
待回去说与唐宛儿,唐宛儿就骂道:你还讲究要寻找新的世界的呢!你才是个呆头!
庄之蝶已经回到城里,你不急着去见,要待他先去了景雪荫那儿,露出了事情的原本发火吗?周敏悔得直拍脑袋。唐宛儿说:那这样吧,咱托人家的福贵,何不办了酒席请他来家?周敏说,那人家肯来吗?唐宛说:让孟老师去请,先说原委,再说写了文章的事。
如果事情顺当,他就会来的;如果不来,到编辑部的事就算结束了,也用不着再去人家那儿受难堪。周敏忙去说动孟云房,孟云房去和庄之蝶说了,回复同意吃请,喜得一对男女如没脚蟹一般连日筹办酒菜,日子定在这月十三日。十三日一早,周敏起了床就在厨房忙活。
因为临时居住,灶具不全,特意又去近处饭馆租借了三个碗、十个盘子,五个小碟、一副蒸笼、一口砂锅。回来见女人扫除了屋里屋外,放了买来的几本庄之蝶的小说、散文选集在桌上,直喊来西京时带的那张潼关地图放哪儿了?周敏说:忙处加楔,寻那干啥?女人说:贴在墙上嘛,周敏想了想,说一句鬼狐子!,在女人屁股上拧了一把。女人哎哟一 声,撒了娇就撩裙子让看一块青,然后就宣布她什么也不干了,她要打扮呀!周敏开始剖鱼,一会儿女人跑出来让瞧大红连衣裙好不,一会儿又换了一件黑色短裙。那衬衣、鞋子、项链、袜子,也一件一件试。周敏说:你是衣服架子,要饭的衣服穿着都好看哩,庄老师是作家,正经人物,又是初次见面,还是穿朴素些好。女人就在沙发上的一堆衣服里挑了一件黄色套裙穿了,于镜前搽脂抹粉,画眼影,涂口红。这时候,孟云房夫妇来了,提一桂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