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澜-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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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更炽,更深,田为他真正领略过那种血与肉,心与灵,从皮毛到内心,从脑际到脚底、到发稍的痛苦,每每忆及在乞讨时那梦魇般的日子,他就想歇斯底里地狂啸一声,大拼一场,他尚不能写诗作文以表达或抒发自己的情感、意志、喜怒,爱恨,但他能用行动、感情去护卫那个他爱在骨子里的阿拉,去钉死那些他愤恨的肮脏丑陋的灵魂。
他不知道自己的年岁和生日,阿拉说他十五,他便认为自己十五岁,过了年,便十六了,他渴望早日长大,渴望像阿拉一样的成热、聪明、为人喜爱。每次,不管何时,只要他同阿拉在一起,他便为人所注目,连平时讨厌他的人也奠名地夸奖他几句,他将这归功于阿拉,认为是阿拉伟人般的光彩幻染了自己本是腌臜的形象。
他七岁便了然一身,离开自己也记不得名字的村子流浪,那时外婆刚刚去世,他异样的孤独。他被送进儿童村,由于得不到一个心爱的小皮球,大闹一场。被“妈妈”批评了几句,他便又走了。后来到了广州,被一个“鸟人”墨鸭般饲养了四年,其间吃的苦、掉的泪、挨的打难以数计,于是他学会不再流泪。他能忍,饥饿、痛苦、指责、无端的喝骂、没来由的殴打……他都能忍,时间为他造就了异赋,上帝为他创作了一曲坚韧的命运交响。
在他,“承受”和“忍受”这两个意思略是相近的词截然分离了,很多无法承受的事他忍受了,他忍受的事很多是他无法承受的。邓萍曾称他是上帝在人间塑造的最伟大最完美的苦难承受体。是的,他无疑是优秀的,比我们优秀的阿拉更优秀,虽然他没有阿拉的才华知识和如簧巧舌。虽然他没有阿拉的俊美面孔和一双无所不能的巧手,虽然他投有阿拉那颗令女孩向往的心。他质朴,他拥有伟大的财富——苦难,他像女孩子一样矜持,勇士一样嫉恶如仇,无所畏惧,他爱阿拉,甘愿为阿拉抛弃自己,倘若阿拉掉进泥潭,他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把阿拉托出来,而让自己水远陷入其中。现在不正是这样?
他现在为阿拉的丢失担心着,他怀疑阿拉被人绑架了,更担心阿拉去投案自首了。他崇拜阿拉,知道阿拉有本事,更知道阿拉办的新厂子压倒了陈先生。他多么兴奋!阿拉有了儿子,他是叔叔了,他擞动得要哭,他盼望阿拉一切都好,不愿让阿拉受到坐牢的苦。
这里所有人都叫他“阿声’,他为这个名字而自豪,他骄傲于这个渴望了许久的称呼,他陶醉于自我:“呵!他们会喜欢我的。”
阿水去把三人刚才的对话告诉了杜管教员,杜管教员鼓励他坚持听出哪天越狱。
杜管教员曾找他语重心长地的谈过话。希望他更新自我,重新做人:更希望他珍惜这一机会,努力学习。
他在今年的上半年学了汉语拼音,下半年学写字、学算术。这些东西阿拉教他时他说啥也不肯学,现在他乖乖学了,并爱上了学习。
过些日子,阿水终于得知他们当晚越狱,杜管教员让他在宿舍呆着。告诉他没他的事了。
阿水哪里睡得着?他睁大眼睛,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后半夜外面果然传来枪声,他悄悄起身,外面的守卫嗅了乙醚睡着了,他去了监狱大门那边。
十几个歹徒正气焰嚣张,嘴里含着白亮亮的刀子,有几个手里持着枪,都敝着怀,狂妄地喊:“打呀,打呀!往这里打!”他们拍着胸,那里捆着炸药包。狱警人员面面相觑,一枪下去。死的将是所有的人,弄不好。监狱大门也会被炸开,麻烦就大了。
“打呀,放空枪算个鸟啊!哈哈哈……”几十歹徒得意忘形。
阿水已抓着那把狱友强行十元卖给他的防身小刀悄悄摸了上去。“呀!”他一声大喊,扑向最近的那个人,那人闪身躲过,刀子划破了捆在他身上的炸药包。“哗”,药洒落下来,哪里是什么药!氖光灯下,众人都看得清楚,分明是些砂±!
这下子轮到歹徒们面面相威了。
“老子拼了!”为首的歹徒一下子拉找了导火索。往狱警那边扑去,倒像待宰的猪做最后一次挣扎。
“真是炸药啊!”几个怕死的歹徒惊叫。
就在那歹徒抱住一警卫人员的同时,阿水也扑上了他,用嘴叨住了那报导火线。与歹徒滚在了—处……
歹徒全部被抓。
阿水半边脸烧伤。他因阻止了重大犯罪,获得减刑,由十五年改为七年。
二十
亲吻着曙光的柔媚的广州城如同迷人的少女刚从珠江浴罢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若隐若现的较美的身段散发着一种芬芳的诱惑。霓虹灯亮着,街上几只觅食的鸟四处里跳跃,几缕花气随清新的晨风飘进你的鼻孔,沁人心脾。
太阳探出半个脑袋,红嫩红嫩的,仿生初生的婴儿,嫩润的小躯体满盛着情和爱,充满生命力地蠕动着,点点滴滴倾洒着温柔的光线,融消了珠江畔那羞涩的少女身上的裙纱,令人窒息地美的广州城一丝不挂地裸露在我们面前。
广州是美的,阿拉说,她美得叫人流泪。
阿拉刚刚醒来,在砖红的地毯上走动着。阿桂去洗脸了,他懒着洗,平常都是拧条湿毛巾,一擦了事。窗台上、茶几上的几瓶花因吸收了过多的无机盐浓度太低的水分而异样精神,就像兴奋的神经牵制下的阿拉。
阿桂闪身进来。她妩媚地用手拢几下头发,又用一个白手帕扎在脑后。
“睡得好吗?”她关切地问。
“Yeah。”阿拉眼里跳动着一丝调皮的神色。
阿桂在沙发上坐下,她知道拥有阿拉的日子不多了,他俩在广州已经住了一周多,她应马上把阿拉送还柏敏。
她说:“阿声,我们回去吧,我住腻了宾馆,你呢?”
“不,我不想回去。你知道我需要你。在这之前,我内心深处一直胆怯、空虚。我需要强有力而有气魄的你来支撑我胆怯的心壳……”
阿桂“哦”了一声,心里翻荡起一阵酸涩的满足。每天,她都在抱怨世人的冷酷和无情。为炙热这种冷酷和无情,她咬牙射出每一颗怨愤的子弹,把那些冷酷的人们送进了天堂。她的双枪称“冷酷”和“无情”,她的人却渴望热切、温情。她爱阿声。她的爱是执着的。
“可是,我们一定要回去的。”她感到思想同身体已截然分开,言不由衷,因为自己的内心无比反对这种说法,“别忘了你的秋儿,柏敏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我可不希望你成为那‘放荡的父亲’。”她笑了。
“然而……”阿拉说。
他们终要回深圳。结了帐,两个相拥着下了楼。阿桂车开得慢慢的。她珍惜与阿拉相处的每一秒。阿拉躺在那里却无比难受,挑一些海洛因吸了。阿桂心里忽然一动:
“阿声,回去之后咱不贩毒了,好吗?”
“我们不贩有人贩。你这傻冒,有钱咱凭什么不赚?”
“可这害人的……”
“在资本主义社会,钱与毒品是孪生姐妹,不分彼此。人们思想极度空虚,没有毒品怎么行?若要从根本上断绝毒品,只有资本主义制度在这世上消失。咱们好好干,为社会主义祖国添砖加瓦,使资本主义早日灭亡!”阿拉兴致勃勃。
“那么,这便要你戒掉……”阿桂接过话说。
“不,我死也不戒。我需要它,谁要我戒毒我杀了他。”阿拉咆哮。
“你呀……”阿桂幽幽地叹出一声。
“我以后在大陆猛提价格,减少吸毒者。你总满意吧?”阿声偷偷看了阿桂一眼。
车驶进“鸿达”,几日来满心担扰的柏敏兴高采烈地跑来细细看了阿拉,满是责备的泪光与忧怨的神色很令阿拉心动。邝妹也过来见了阿拉。不屑地盯了阿桂两眼。阿桂要回香港看外婆,与阿拉告辞。阿拉和柏敏送到厂门口。
阿桂一走,阿拉便盯着柏敏傻笑不止,看得柏敏有些狼狈。她转身回屋照境字,这一周阿拉不在,由她照管厂子。慕容前些日子去了长沙。邓萍去了香港,只有邝妹留下和她互相埋怨,她早晚地忙,确实也免去了晨妆之烦。
阿拉随柏敏进了屋里,却见柏敬在镜子上看个不停,不由得大笑起来。柏敏佯怒:
“笑什么,我没那阿桂漂亮,是吗?”
“说实在的,确实是这么回事。”阿拉竟是味着良心吐出这么一句。
慕容说,不嫉妒的女人在这世界上还不存在。柏敏是个女人,所以她发了怒,真地动了怒,第一次大声地呵斥阿拉。
“你随地一个多周便忘了我。好没良心。你以为我真那么贤慧?我告诉你,我也嫉妒,我恨她,我也恨你。你干脆娶她得了,我不会妨碍你的。大不了,我再做第二个王秀秀。”她忽然哭了。
“什么话?”
“哼!什么话?我说,利齐是谁?瞧那浪声浪调,每次来电话。我都恶心。”
“我倒认为她十全十美……”
“呵,十全十美!这倒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但十全十美她还不配。”柏敏越发生气,“什么是十全十美?那是骂人!骂人十全十美比骂她辕子养的、骂她卑鄙下流、肮脏可耻还要可耻。”
“你不懂!我的意思是……
“什么我不懂?你懂?你对一个人的父母说‘您两位十全十美’,那么这个人是畜生。天底下哪有人‘十全十美’?如果有,那她一定不是人,也不是神,她根本就不是东西!想不到这世上真有人十全十美。我的阿声说的!看你带来的那张照片:白粉掩去了脸上的污秽,香水壁了骚味,自以为不错,还拍什么照?瞧,我多美!啊,我多香!多纯洁!多可爱!什么你给了她‘希望’?分明你和她睡了觉。你听她那声音:捏着嗓子,娇娇地哼着每一个汉字音符,—种肉麻的调子震在耳朵里,让人难以消受。她笑着:脸上的肌肉收缩不均,现出一个个‘迷人’的小坑。‘我的声音多美,多动听!’这就是那个人,被你比作‘十全十美’的;容忍我的阿拉和她相好?‘我多伟大!’我也只能说。一个女人,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同一个世间的疯子真是绝妙的一对。”
柏敏一气说完,她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长期压抑在心底的、尘封在日记里的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惊讶的阿拉竟是插不上嘴,闷闷地拿了钥匙去自己办公室。心里不断翻腾着难言的滋味,便坐下写日记了。
二十一
这已经是阿拉的第五个日记本了。他写了个扉页。
前面的话
带着灰沉的情绪与一种梦幻般的心境迈进了雨季。在没有人肯定和安慰的前提下,前程似乎有些渺茫。于是带着义无反顾的心理(说得深刻一点是自暑自弃)捧起了那本为批评家严厉谴责的,据说是足以扼杀人灵魂的毒药般的《呼啸山庄》,而后爱上唯物主义。对一些简单的东西有了初步的认识,对一些复杂的东西有了模糊的接受。谨此,又去“挥笔切碎片片泪水,举手留下一汪情深”。
我读过钱钟书的《围城》,恍惚以为自己陷进了这“围城” 里,又想走出。我庆幸上帝为我送来了秋儿,他给我以成熟、责任的感受。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得不偿失的生活里生活,这本身便是极有意义的事情。
在这里,我记下了我的恍惚、惆怅,迷茫。烦愁、无聊、泪 水、恼恨、思索。
日记本已快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