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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高行健作品集-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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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碎的芝麻拌的糖稀,圣上哪里知道。 
  这里还出过个乡儒,一心想谋取功名,进了大半辈子的考棚,五十二岁上终放中了个末名的榜眼,就又天天巴望递补上一官半职。谁知他未曾出阁的女儿,同小舅子眉来眼去,有了肚子。这傻女儿以为牛黄可以打胎,拉了两个月的稀,人倒越来越瘦,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终放叫娘老子发现,一家子闹得个鸡飞狗跳。老头子为拯救声名,便也学皇上对乱臣逆子的办法,来个赐死,将失了贞操的女儿硬是钉进棺材板里。这事情扬扬沸沸,传进了县城,县太爷本来就为这地方民风不正烦恼不堪,总怕头上那顶乌纱帽戴着不稳,正好抓了这事作为典型,报告州府,州府又转报朝廷。 

  皇帝拥着宠妃,久已不理朝政,一日兴致索然,便想起过问一下民情。朝臣禀报上这件趣闻,皇上听了,也不免叹息一声,倒也是个知理人家。呈上这口谕立刻作为头等大事,传到州府,巡抚又立马加批:万岁圣旨,不可怠慢,置匾高悬,广谕四乡。又快马加鞭,通告县衙门,县太爷当即鸣锣上轿,官差哈喝,两厢回避,这腐儒老儿跪听圣谕,还不感激涕零?县太爷又厉声吩咐:这龙言“知理人家”字字千金,快快立下牌坊,永志不忘!如此善举,感天动地,耀祖荣宗,老头子随即赊了几十担谷,雇人打下几方石头,日夜监工,精雕细刻,辛苦了半年,冬至之前,总算竣工,又张罗酒席,酬谢四邻,年终结算,当年收成全还帐了不说,尚亏空四十两纹银十七吊制钱。又受了风寒,便一病木起,好不容易熬过了来年正月,竟一命呜呼在秧田下种之前。 
  这牌坊现今还立在村东口,偷懒的放牛娃总用来控牛绳。只不过两柱当中的横题,县革委会主任下乡视察时见了认为不妥,叫秘书告诉当地乡里的书记,改成了“农业学大寨”,五柱上的那副“忠孝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对子,则换成“为革命种田,大公而无私”的口号。哪知大寨那样板后来又说是假的,田也重新分回农民手里,多劳的自个儿多得,牌坊上的字样也就无人理会。再说,这家人后辈,精壮的都跑买卖发财去了,哪还有闲心再改它回来。 
  牌坊后面,头一户人家门口,坐个老太婆,拿根棒捶在个木桶里直捣。一只黄狗在周围嗅来嗅去,老太婆举起棒捶,狠狠骂道:“辣死你,滚一边去! 
  你横竖不是黄狗,照样前去,直管招呼: 
  “老人家,做辣酱呢?” 
  老太婆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瞪了你一眼,又埋头用棒捶直捣桶里的鲜辣椒。 
  “请问,这里可有个叫灵岩的去处?”你知道灵山那么高远的事问她也白搭,你说你从底下一个叫梦家的村子里来,人说有个灵岩就在前头。 
  她这才停下手中活计,打量了一下,特别瞅的是她,然后扭头问你: 
  “你们可是求子的?”问得好生蹊跷。 
  她暗暗拉了你一把,你还是犯了傻,又问: 
  “这灵岩同求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老太婆扯高嗓门。“那都是妇人家去的。不生男娃儿才去烧香! 
  她止不住格格直笑,好像谁搔她痒。 
  “这位娘子也求儿子?”老太婆尖刻,又冲她去了。 
  “我们是旅游的,到处都想看看。”你只好解释。 
  “乡里有什么好旅游?前些日子也是,几对城市来的男男女女,把个村里折腾得鸡飞狗叫! 
  “他们干什么来着?”你禁不住问。 
  “拎个电匣子,鬼哭狼嚎,弄得山响。在谷场上又搂又拖还扭屁股,真叫造孽! 
  “懊,他们也是来找灵山的?”你越发有兴致。 
  “有个鬼的灵山哟。我不跟你讲了?那是女人求子烧香的地方。” 
  “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去?” 
  “不怕晦气你就去。那个拦你了哟?” 
  她又拉你一下,可你说你还是不明白。 
  “叫血光冲了你哟!”老太婆对你不知是警告还是诅咒。 
  “她说的是男人忌讳,”她替你开脱。 
  “你说没什么忌讳。” 
  “她讲的是女人的经血,”她在你耳边提醒你快走。 
  “女人的经血怎么的?”你说狗血你都不在乎,“看看去,那灵岩到底怎么回事?” 
  她说算了吧,又说她不想去。你问她怕什么,她说她害怕这老太婆讲的话。 
  “哪有那许多规矩?走!”你对她说,又向老太婆问了路。 
  “造孽的,都叫鬼找了去!”老太婆在你背后,这回是真的诅咒。 
  她说她害怕,有种不好的预感。你问她是不是怕碰上巫婆?又说这山乡里,所有的老太婆都是巫婆,年轻的女人也差不多都是妖精。 
  “那我也是?”她问你。 
  “为什么不?你不也是女人?” 
  “那你就是魔鬼!”她报复道。 
  “男人在女人眼里都是魔鬼。” 
  “那我同一个魔鬼在一起?”她仰头问。 
  “魔鬼带着个妖精,”你说。 
  她格格的笑,显得十分快乐。可她又央求你,不要到那种地方去。 
  “去了又怎么样?”你站住问她。“会带来不幸?带来灾难?有什么好怕的?” 
  她偎依着你,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她就放心,可你察觉到她心里已经有一块阴影。你努力驱散它,故意同她大声说。 

第08部分



31

  她哈哈大笑,你问她笑什么,她说她快活,可她知道自己并不快活,只不过装出很快活的样子,她不愿让人知道她其实不快活。 
  她说她有一次在大街上走,看见一个人追赶一辆刚开走的无轨电车,跟着一只脚,边跑边跳,拼命叫喊,原来是那人的一只鞋下车时卡在车门上了,那人肯定是外地来的乡下人。从小老师就教导她不许嘲笑农民,长大了母亲又告诫她不许当男人面傻笑,可她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这么笑的时候,人总盯住她看,她后来才知道她这么笑时竟挺招人,居心不良的男人便会认为她风骚,男人看女人总用另一种眼光,你不要也误会了。 
  她说她最初就这样给了个并不爱的男人,他趴在她身上得到了她还不知道她是处女,问她为什么直哭。她说她不是因为忍受不了痛疼,只是怜惜她自己。他替她擦眼泪,泪水又不是为他流的,她推开了,扣上衬衣,对着镜子顺理凌乱的头发,她不要他帮她,越弄只能越乱。他享用了她,利用她一时软弱。 
  她不能说他强迫她的,他请她到他房里吃午饭。她去了,喝了杯酒,有点高兴,也并不是真的高兴,就这样笑了起来。 
  她说她并不完全怪他,她当时只是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把他倒给她的大半杯酒一口喝干了。她有点头晕,不知道这酒这么厉害,她知道脸在发烧,开始傻笑,他便吻她,把她推倒在床上,是的,她没有抗拒,他撩起她裙子的时候,她也知道。 
  他是她老师,她是他学生,之间照理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情,她听见房间外面走廊上来去的脚步声,总有人在说话,人总有那么多毫无意义的话要说。那是个中午,食堂里吃完饭的人都回宿舍里来了,她听得一清二楚。那种环境下这一切举动像做贼一样,她觉得可耻极了,动物,动物,她心里对自己说。 
  她后来开开房门,走了出去,挺起胸脯,头尽量抬得高高的,刚到楼梯口,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说她当时脸唰的一下子通红,像裙子被撩起里面什么都没穿一样,幸亏楼梯口光线很暗。原来是她同班的一个女同学正从外面进来,要她陪她去找这位老师谈下学期选修课程的事。她推说要赶一场电影,时间来不及了,匆匆逃走。可她永远记得叫她的那一声,她说心都要从胸口蹦了出来,她被占有的时候心跳也没有这么剧烈。总算得了报复,总之,她报复了,报复了她这些年来那许多不安和悸动,报复了她自己。她说那一天操场上太阳特别耀眼,阳光里有一个刺痛人心的非常尖锐的声音,像刀片在玻璃上划过。 
  你问她究竟是谁?室实习,后来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你不相信。 
  为什么只有你可以说故事,她讲就不行? 
  你让她说下去。 
  她说她已经讲完了。 
  你说她这故事来得太突然。 
  她说她不会像你那样故弄玄虚,况且你已经讲了那许多故事,她不过才开始讲。 
  那么,继续讲下去,你说。 
  她说她已经没有情绪了,不想再讲。 
  这是一个狐狸精,你想了想,说。 
  不只是男人才有欲望。 
  当然,女人也一样,你说。 
  为什么许可男人做的事就不许女人做?都是人的天性。 
  你说你并没有谴责女人,你只不过说她狐狸精。 
  狐狸精也没什么不好。 
  你说你不争执,你只讲述。 
  那么你讲述好了。 
  还讲什么? 
  你要讲狐狸精就讲狐狸精,她说。 
  你说这狐狸精的丈夫死了还没满七—— 
  什么叫满七? 
  早先人死了,得守灵七七四十九天。 
  七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七是鬼魂的良辰吉日。 
  不要讲鬼魂。 
  她说她就是她,跟着就又哈哈大笑。 
  你惶惑了。 
  她于是劝你,别这样,她说她只是说一个故事,她从她的一个女伴那里听来的。她是医学院的学生,来她医院手术。 
  那就讲这未亡人,她鞋帮子上钉的白布条子还未去掉,就像乌伊镇上喜春堂的婊子一样,动不动依在门口,手插着腰,一只脚还悠悠跟着,见人来了,便搔姿弄首,看似不看的,招汉子呢。 
  她说你在骂女人。 
  不,你说,女人们也都看不过去,赶紧从她身边走开。只有孙四嫂子,那个泼妇,当着她面,吐了口唾沫。 
  可男人们走过,还不都一个个眼馋? 
  没法不,都一个劲回头,连驼子,五十好几的人了,也歪着头直瞅。先别笑。 
  谁笑来看? 
  还是说她隔壁的老陆的老婆,刚吃完晚饭,坐到门口在纳鞋底,全看在眼里,就说,驼子,你脚下踩狗屎了!弄得驼子讪讪的。那大热天,每每村里人当街吃夜饭的时候,总见她担着一副空水桶,扭着屁股,从一家家屋门口过。毛于他娘拿筷子戳了一下她男人,夜里招来了她男人一顿臭打,疼得敖敖直叫。那骚狐狸精,村里凡有丈夫的女人,没有不想上去,括括给她两记耳光的。要由得毛子他娘,得把她扒光,揪住头发往粪桶里按。 
  真恶心,她说。 
  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你说。先是叫她隔壁老陆的老婆发现了,这村里叫老实头的讨不上老婆的朱老大,总往她家瓜棚里钻,说是帮她浇粪,倒真浇的是地方。要不是事情闹到孙四嫂这老娘头上,也不至于弄得那么惨。孙四天不亮说是早起进山里去打柴,扛着根扦担,在村巷里拐了个弯,转身爬进这婆娘的院墙里去了。孙四嫂子本来留着心眼,不等他男人出来,就拿起扁担打门。这女人一边扣着衣褂腰上的钮扣,若无其事,竟开了门。那孙四嫂子那能放过,说时迟那时快扑了过去,两人顿时扭打起来,又哭又喊,人都来了。女人家当然都向着孙四嫂子,男人们却默默观战。这女人扯破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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