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健作品集-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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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对车匪)到那头坐着去:(拿好照着车匪。车匪
一瘸一拐地走到车厢里,扶着板壁坐下。车长又拿灯晃
了一下黑子,黑子手扶着头)撞脑袋了?
黑子 (愣了一下)没有,有点困。
车长 (开始有意识地观察黑子)这才几点钟,你倒困了?
黑子 没吃晚饭。
车长 有钱抽高级香烟,倒没钱吃饭。你别在眺望窗口坐
着,司机撂把闸,能叫你把脑袋撞出玻璃外面去。不死也
弄个满脸血。
黑子 (头离开窗口)您真会吓人。
车长 我总是把话说在头里,什么事情都有个开头的。小口
子不堵,大口子难保。
黑子 (说笑地)大叔,您可真有说的。(边往窗口椅子上
坐)
车长 那不是你坐的地方,上里边坐着去。
车长 (黑子不得已站起来。车长望着他坐到铺位上,转身
又对小号)守车上带闲人出事的,有的是。头半个月,有
个杀人犯,就是坐守车跑了的。
〔黑子心一动。车匪看了黑子一眼,镇定地靠在板壁
上,装出更自在的样子。
小号 抓到没有?
车长 正在通缉。
黑子 (恢复了镇定)那车长也太笨蛋了。
车长 他倒是不笨。事情就出在贪小利上。坏人干坏事,他
老觉得自己聪明。跑不了,早晚得逮着。
黑子 您怎么肯定就能抓得到?
车长 所有的口岸都布上了哨,他只要一活动,就跑不了。
黑子 这沿线车站也布了哨?
车长 每个站口都有等着他归案的。
黑子 (冷笑)照您这么说,上守车的就没有好人了。
车长 我倒希望都是好人,可人心隔肚皮,不到时候看不
清。
小号 您见谁都怀疑!
车长 多长个心眼没坏处,尤其是这夜间行车。
黑子 (神情泰然,靠在板壁上)您是不是也不相信我?怀
疑我?
车长 没这么说。总归,正经办事的没人愿扒车的。(对小
号)守车上今后不准带闲人。(小号无言.向小号送个眼
色。两人到车门外去了)
车长 (压低了声音)那家伙刚才倒脚你没看见?老跑车的
油子,你注意点:黑子跟他一起上来的?
小号 我们是老同学了。
车长 老同学怎么了?现在爹妈都保不住。
车匪 黑子,趁老家伙不在到窗口去。
黑子 到曹家铺还早着呢:
车匪 少废话,过去!
蜜蜂 (解开饭盒子,对黑子)你没吃晚饭,我这里有包干。
黑子 我不想吃。
蜜蜂 你不舒服?
黑子 (连忙)没有.
蜜蜂 黑子。
黑子 嗯?
蜜蜂 你变了.
黑子 什么?
蜜蜂 (恳求地)黑子……
黑子 别说了,不是地方.
蜜蜂 为什么?
黑子 你不用问。
蜜蜂 你干吗这种语气?
黑子 怎么了?
蜜蜂 你有心事。
黑子 没有。(停顿)
蜜蜂 你同我说话呀!
黑子 (急躁地)别说了,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蜜蜂 (伤心地)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黑子 我没怎么。
蜜蜂 (肯定地)你变了!
黑子 你胡说些什么!
蜜蜂 你变心了。
黑子 哪儿的话。
蜜蜂 你准是看上别的姑娘了。
黑子 你瞎说。
蜜蜂 (期待地)对我说句温暖的话一
黑子 (勉强地)我想你。
蜜蜂 是真的?
黑子 我还能骗你?
蜜蜂 (突然发作)不,我不听,你骗我:
黑子 轻点。
蜜蜂 你怕什么?
黑子 小号会听见的。
蜜蜂 听见又怎么了?
黑子 (急躁地)你答应我,不要让小号知道我们的关系。
蜜蜂 我什么也没说。(猛地抬头)他知道了又怎样?
黑子 (痛苦地)不能让他知道,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傻丫
头……
蜜蜂 我不傻。(低头)
黑子 你怎么啦,啊?你哭了……
蜜蜂 (咬住手
灵山
作者:高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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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部分
1
你坐的是长途公共汽车,那破旧的车子,城市里淘汰下来的,在保养的极差的山区公路上,路面到处坑坑洼洼,从早起颠簸了十二个小时,来到这座南方山区的小县城。
你背着旅行袋,手里拎个挎包,站在满是冰棍纸和甘蔗屑子的停车场上环顾。
从车上下来的,或是从停车场走过来的人,男的是打着大包小包,女的抱着孩子。那空手什么包袱和篮子也不带的一帮子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葵花籽,一个接一个扔进嘴里,又立即用嘴皮子把壳儿吐出来,吃得干净利落,还哔剥作响,那分忧闲,那种洒脱,自然是本地作风。这里是人家的故乡,活得没法不自在,祖祖辈辈根就扎在这块土地上,用不着你远道再来寻找。而早先从此地出走的,那时候当然还没有这汽车站,甚至未必有汽车,水路得坐乌篷船,旱路可雇独轮车,实在没钱则靠两张脚底板。如今,只要还有口气在,那怕从太平洋的彼岸,又都纷纷回来了、坐的不是小卧车,就是带空调的大轿车。有发财了的,有出了名的,也有什么都不是,只因为老了,就又都往这里赶,到头来,谁又不怀念这片故土?压根儿也没有动过念头死也不离开这片土地的,更理所当然,甩着手臂,来去都大声说笑,全无遮拦,语词还又那么软款,亲昵得动人心肠。熟人相见,也不学城里人那套虚礼,点个头,握个手。他们不是张口直呼其名,便从背后在对方的肩上猛击一掌,也还作兴往怀里一搂,不光是女人家同女人家,而女人家倒反不这样。冲洗汽车的水泥槽边上,就有一对年纪轻轻的女人,她们只手拉着手,叽叽喳喳个不停。这里的女人说话就更加细软,叫你听了止不住还瞟上一眼,那背朝你的扎着一块蓝印花布头巾,这头巾和头巾的扎法也世代相传,如今看来,分外别致。你不觉走了过去,那头巾在下巴颏上一系,对角尖尖翘起,面孔果真标致。五官也都小巧,恰如那一抹身腰。你挨近她们身边走过,始终绞在一起的那两双手都一样红,一样糙,指节也都一样粗壮。她们该是走亲友或回娘家的新鲜媳妇,可这里人媳妇专指的是儿子的老婆,要照北方老垮那样通称已婚的年轻妇女,立刻会招来一顿臭骂。做了老婆的女人又把丈夫叫做老公,你的老公,我老公,这里人有这里人的语调,虽然都是炎黄子孙,同文同种。
你自己也说不清楚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只是偶然在火车上,闲谈中听人说起这么个叫灵山的地方。这人就坐在你对面,你的茶杯挨着他的茶杯,随着行车的震荡,两只茶杯的盖子也时不时碰得铮铮直响。要是一直响下去或是响一下便不再出声倒也罢了,巧就巧在这两个茶杯盖铮铮作响的时候,你和他正想把茶杯挪升,便都不响了。可大家刚移开视线,两只盖子竟又碰响起来。他和你都一齐伸手,却又都不响了。你们于是不约而同笑了笑。把茶杯都索性往后挪了一下,便攀谈上了。你问他哪里去?
“灵山。”
“什么?”
“灵山,灵魂的灵,山水的山。”
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到过的名山多了,竟未听说过这么个去处。
你对面的这位朋友微眯眼睛,正在养神。你有一种人通常难免的好奇心,自然想知道你去过的那许多名胜之外还有什么遗漏。你也有一种好奇心,不能容忍还有什么去处你竟一无所闻。你于是向他打听这灵山在哪里。
“在尤水的源头,”他睁开了眼睛。
这尤水在何处你也不知道,又不好再问。你只点了点头,这点头也可以有两种解释:好的,谢谢,或是,噢,这地方,知道。这可以满足你的好胜心,却满足不了你的好奇。隔了一会,你才又问怎么个走法,从哪里能进山上。
“可以坐车先到乌伊那个小镇,再沿尤水坐小船逆水而上。”
“那里有什么?看山水?有寺庙?还是有什么古迹?”你问得似乎漫不经心。
“那里一切都是原生态的。”
“有原始森林?”
“当然,不只是原始森林。”
“还有野人?”你调笑道。
他笑了,并不带挪输,也不像自嘲,倒更刺激了你、你必须弄明白你对面的这位朋友是哪路人物。
“你是研究生态的?生物学家?古人类学家?考古学家?”
他一一摇头,只是说:“我对活人更有兴趣、”
“那么你是搞民俗调查?社会学家?民族学家?人种学家?要不是记者?冒险家?”“都是业余的。”
你们都笑了。
“都是玩主!
你们笑得就更加开心。他于是点起一支烟,便打开了话匣子,讲起有关灵山的种种神奇。随后,又应你的要求,拆开空香烟盒子,画了个图,去灵山的路线。
北方,这季节,已经是深秋。这里,暑热却并未退尽。太阳在落山之前,依然很有热力,照在身上,脊背也有些冒汗。你走出车站,环顾了一下,对面只有一家小客栈,那是种老式的带一层楼的木板铺面,在楼上走动楼板便格吱直响,更要命的是那乌黑油亮的枕席。再说,洗澡也只能等到天黑,在那窄小潮湿的天井里,拉开裤裆,用脸盆往身上倒水。那是农村里出来跑买卖做手艺的落脚的地方。
离天黑还早,完全可以找个干净的旅店。你背着旅行袋,在街上晃荡,顺便逛逛这座小县城,也还想找到一点提示,一块招牌,一张广告招牌,那怕是一个名字,也就是说只要能见到灵山这两个字,便说明你没有弄错,这番长途跋涉,并没有上当。你到处张望,竟然找不到一点迹象。你一同下车的,也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旅游者。当然,你不是那种游客,只说的是你这一身装束。你穿的一双轻便结实专用于登山的旅游鞋,肩上挂的是带背带的旅行包,这街上往来的也没有你这种打扮的。这里自然不是新婚夫妇和退休养老的通常去的旅游胜地。那种地方一切都旅游化了,到处都停的旅游专车,到处都有导游图可卖,所有的小店铺里都摆满了印有字样的旅游帽、旅游汗衫、旅游背心、旅游手帕,连接待外国人专收外汇券的宾馆和只凭介绍信接待内宾的招待所和疗养院,更别说那些相争拉客的私人小客店,都以这块宝地的名字为标榜。你不是到那种地方去凑那分热闹,在人看人、人挨着人、人挤人的山阳道上,再抛些瓜果皮、汽水瓶子、罐头盒子、面包纸和香烟屁股。这里想必早晚也逃不脱这种盛况。你总算乘那些鲜艳夺目的亭台楼阁尚未修建,赶在记者的照相机和名人题字之前,你不免暗自庆幸,同时,又有些疑惑。这街上竟无一点招徕游客的迹象,会不会以讹传讹?你只凭揣在上衣口袋里的香烟盒子上画的那么个路线,在火车上偶然碰到那么个玩主,更何况他也是道听途说,你还无法证实是不是信口开河。你没有见到一则确凿的游记,连最新出版的旅游大全也没有收进这样的条目。当然,灵台、灵丘、灵岩,乃至于灵山这类地名,你翻阅分省地图册的时候,并不难找到。你也还应该知道,那浩瀚的史书典籍中,从远古巫卜的《山海经》到古老的地理志《水经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