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作品选-第7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许多人都以为嘴馋不丢脸,不妨承认;好色是见不得人的事,非但不可承认,而且必须否认。其实,也不用大惊小怪,在我们儒家先圣先贤的世界观中,好色也的确和嘴馋一样,不过是人性之一端而已。“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寡人好色”。“国风好色而不淫”。君臣、师生公然谈到好色,而且有人记录下来,写入煌煌经典。孟夫子还说过一句:“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简直骂不好色的人是瞎子。这样看来,好色又何必讳言?
不过,好色这个语词,大概古今意义不同。古人所谓好色,是多看几眼美丽的姑娘。
从头看到脚:“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盾。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已经是瞪着眼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到后来,不禁赞叹:“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如果再要进一步欣赏,那么可以到东门外去和姑娘们一起沤麻,趁此机会,和她们一起唱唱歌,或谈谈家常。“彼美淑姬,可与晤歌。”不过,这已经是青年人的行为了。老年人,大约惊赞一声“美无度”之后,就高高兴兴的回家了。既不想“君子好逑”,也不会“吉士诱之”。既不会约她“俟我于城隅”,也不会要求她“期我乎桑中”。
好色这个语词的现代用法,就把老年人排除在外了。既然说:“《国风》好色而不淫”,可见“好色”和“淫”是两回事。可是现代人用“好色”这个语词,却把“淫”的意义也概括进去了。从好色到淫的全过程,叫做“恋爱”。青年人的恋爱,犹如一场足球赛,许多人你争我夺,目的是把一个球踢入球门。球进入球门之后,恋爱就自行殒灭,生命进入另一阶段。
青年人的好色,以球门为目的,他是要有所获得的。老年人的好色,没有球门,故不想得到什么。孔夫子早已告诫过:“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因此,我们可以说,老年人的好色,是出于美感;而青年人是出于欲念,虽然同是性。
老人的好色,非但无所得,反而常常会有所失。这个失,与青年的失恋不同。老人所失的,不是一个进门球,而是一种审美趣味的幻灭。世界上有多少老人,见过多少美丽的姑娘,过不了几年,就看见这个美丽,已变成老丑。甚至,在看到她的美丽的时候,已看到她老丑的阴影。白居易是个好色的诗人,他喜欢看美丽的姑娘。但是,他常常慨叹:“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老人好色,同时又悟到色即是空。如果说他有什么收获,大概只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这是青年人所不会理解的。
本书由免费制作
本书来自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本书来自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
匹夫有责论
去年,《随笔》第四期发表了我的一段随笔:《匹夫无责论》。这篇随笔,使我获得不少读者的好评。大家都欣赏我讲得爽快,尖锐,“发人之所未发,言人之所不敢言”。
(一位读者来信)但是,也有几位读者,虽然很欣赏我的论点,而且自己也同意我的论点,不过,心中还有疙瘩。一位老朋友来信说:“诚如老兄所言,难道我们这十亿匹夫,对国家兴亡真是毫无关系吗?”
这一句责问是很严肃的。根据我小范围的“民意测验”,有不少人具有同样的疑问。
因此,我不能不再写一篇《匹夫有责论》来作辩解和补充。
问题的焦点在顾炎武所说的“天下兴亡”。这“天下”二字,在古文的习惯用法中,意义常常是不固定的。可以指全世界,可以指全国,可以指一个朝代,也可以指许多朝代。古人没有我们今天那样的国家意识,他们往往把一个朝代、一个政权,称为“天下”。
顾炎武忧心忡忡的大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是为明朝政权的危机而发急的。朱元璋赢得了蒙古人的政权。顾炎武就说是“天下”兴了。朱由检在煤山上自尽,李自成入京,他就说“天下”亡了。
因此,我在《匹夫无责论》中所举的兴亡例子,都是一个朝代的兴亡。这一类的兴亡,我们匹夫当然无责。我相信我的话没有错,读者们也都同意。
“天下”这个语词,我们现在不用了,即使做古文,也不敢用了。目前,这个语词的意义是“国际”、“世界”、“寰球”等等。将来有了“星际关系”,这个语词就该报废了。
在我们中国这一块东亚大陆上,有过许多朝代,有互相更换的,有同时并存的。汉、唐、宋、元、明、清,都是中国;战国七雄、三国、十六国、南北朝、五代十国,尽管各自拥有“国”的名称,但在匹夫们和历史学家的观念里,都属于一个中国。
我们有许多民族。虽然从华夏到汉,曾经庞然独大,但一切蛮、夷、戎、狄,尽管各自有他们自己的政治、经济、社会结构,甚至建立国号,但他们都属于一个中华民族。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民族有消长,朝代有兴亡,而中国始终存在。
中国匹夫们对国家负责。在多少风狂雨骤,山崩地裂的天灾人祸之后,始终保持这个国家,没有自亡,也没有被亡。
中国的伟大,归根结底应归功于中国的“匹夫”,而圣君贤臣,官僚政客不与焉!
一九九○年一月五日
本书由免费制作
本书来自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本书来自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免费txt小说下载站
更多更新免费电子书请关注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
为书叹息
我是读书人。我的职业要我读书,我的业余工作也要我读书。我的读书,虽然是被动的,但被动惯了,也会有主动因素。书看多了,对于书的情况,无论形式或内容,心目中已有个谱。过去,我每次拿到一本书,翻翻前面几页,看看目录,再略为看几页最后面的文字,这本书的情况,就约摸可知。因为写作一本书,编辑一本书,印刷一本书,都有传统,都有规格。符合这些传统和规格的书,除了文字内容的思想性和知识性尚不可知以外,作为一本书,一件文化工业的产品,文化商业的货品,都没有问题了。
但是,最近四五年来,我看到过不少书,似乎已失去了作为一本书的传统和规格。
这就常常使我望书兴叹。本来,写书的人,编书的人,印刷、装订书的人,这三种人,都是“做书的人”(BookMaker)。做书也是一项文化艺术。如今,这种艺术似乎也在衰退。
现在,我要为书叹息,也有为书呼吁之意。
先说一般的书。我觉得,最大一个缺点,是在一本书的正文中,找不到书名。一本书,如果丢失了封面、里封面和版权页,就不能在别的地方找到书名及其作者名了。但这一情况是解放以后就有了,并不是最近几年出现的。我有几本苏联小说的译本,给红卫兵抄去后,发还时已失去了前后七八页,我至今记不起书名是什么。解放前出版的书,每页都有书名。直行排的在书口,横行排的在书眉。短篇小说集则每页上都有篇目。这样,就使读者方便得多。
近来,连里封面也没有了。印刷讲究的书,封面之内,有一张扉页,或称飞页,印着图案。这一张二页,原本是硬面洋装本书中用的,是为了制本的方便。现在平装本书中也采用了,作为装饰品,也不坏。但是,我发现,有些书,就利用这一页,印成里封面,而省去了正文前的一页至关重要的里封面。这样,这本书就不伦不类,不合规格了。
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也是一本书的重要成分。有许多篇或许多章节的作品,固然都有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但一整本长篇小说或专题论著,现在却往往没有www。www。87book。com 霸气书库。其实,每章每节,即使没有题目,也应当有一页目录,使读者便于检得某一章的起讫页码。
目录与序文的地位,现在也显得很乱。有些书中,里封面之后,先是序文。序文之后,是目录。目录后,才是正文。有些书,则目录在前,序文在后。这样的次序,都可以。不过序文在目录前的,目录中还应当列入序文题目及作者名。有些书,序文在目录前,而目录中没有序文题目,这就不合规格了。序文和正文的页码应当分开。序文的页码应当自为起讫,不应当和正文连属。有一本书,序文的页码是一,正文第一章的页码也是一。这就使我糊涂了。查查这篇序文,共有八页。那么,按照规格,序文的页码应当是一——八或换一种字体,例如Ⅰ—Ⅷ。多数外国书都是这么办的。
封面是一本书的仪表,它必须具备的条件,首先是书名及作者名,其次是出版单位。
如果是一套丛书,或说一个系列中的一本,还应当用封面图案或其他标帜来表明。我常常看到有些书,书名的字很大,有些是草书,有些是很难看的书法,但都是名人题签。
封面上只见写书名的人的名字,还有一颗朱红大樱而本书作者的大名,却用小字印在边角上。
有许多书,封面上还给书名印上国语罗马字拼音,帮助读者能正确读出书名。不过我不理解,为什么正文底下不注拼音字母呢?难道这本书的买主不认得书名而能看懂全书正文吗?
书脊的重要,仅次于封面。当你到书店里去访书,或向自己书架上取书的时候,你会知道,书脊比封面更重要。走进书店,看看有什么可买的书,玻璃柜子里平放着的是少数几本新出的书,你可以看到封面上印的彩色版裸女或半裸女画像或照片。其他绝大多数书都直立在书架上,你只能看到书脊而不是封面。你站在柜子外面,隔着一个柜子,还要加上书柜与书架之间的距离,你要看清一整排书脊上印的书名,许多人需要带一个望远镜。这时候,书脊如果是白纸黑字,你还比较容易看清楚。如果书脊是黑地红字或绿字,你就无法看清书名。一本二三百页的书,书脊上的书名尽可用二号字印,可是有许多书,虽然很厚,书脊上的书名却用四号字印,使你更无法看清。
以上是一般出版物的缺点,往往使我叹息。但这还是属于书的外形,有些缺点,还不至于影响我的使用。近年来,我阅读或使用得最多的是古典文学书。有古书新印本,有古书研究著作,还有古典文学赏析辞典。我国的古书,浩如烟海。有些书,解放以来,没有重印过,例如《四部丛刊》、《丛书集成》中的许多书,还有不少书,从来不曾有过铅字排印本,现在尤其应当重印,否则现存的少数木版原本,恐怕要不了几年,就会全部亡失。全国各地的古籍出版社,已在注意到这一情况,每家都重印了一些久已失传的古书。这是功德事,应当赞扬。不过,这些书中,也往往有美中不足之处。古人刻书,最重视版本源流。读者从这个